第30章 云肩(1/1)
“这位公子,还打算在上面看多久的热闹?”李介丘仰头看去,幽幽抛出一句话。
那人长得十分俊美。若说李介丘是面目英秀,尔雅温文,那这男子就是眉眼勾魂,一双斜飞的凤目更是潋滟生光,夺人心魄。他打扮得也十分讲究,穿着浓碧的秋氅深衣,腰佩玉珏,垂着一缕长顺的流苏,深红颜色格外吸睛。头发上还箍着一枚白玉发扣,仔细看还能看到雕刻如意纹的花样。
这人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雪白扇面上描了一幅山水图。他听到李介丘叫他才晃了晃手朝人笑,再慢悠悠溜了下来。
“李兄有礼。在下秦执,是这南珠阁的店主人。”
秦执朝李介丘拱手示好,毫不见外地道明来历。
李介丘说:“秦老板好宽的心肠!也不怕刚刚真打起来砸了你的店?”
秦执把手轻轻一抬,用扇子虚虚指了指李介丘,挑起狭长的凤眼,笑道:“你在笑我心大?我听出来了!”
可不就是心大!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店里舞枪弄棒,还不慌不忙的。李介丘心道。
秦执却两手一摊,说道:“怎能是心大呢!裘县令清廉为民,若是他的千金打砸了我的店,他老人家自然会一文不差赔偿给我。既然有赔偿,那我又何必再横插一脚呢?你们要打就打,要砸就砸,还方便我看一出热闹!何乐而不为呢?”
李介丘没有再搭言,而是转了一圈,扫过南珠阁的装潢。
南珠阁,是一家足有四楼高的楼阁,装潢以雅致为主,售卖的也多是女儿、哥儿常用的物品。往大了说,有衣裳、配饰,往小了说,口脂香粉种类齐全,还有木的、铁的、玉的,各种样式的首饰盒,单层、双层、三层款式繁多。有香囊绣帕;还有禁步流苏;有装香薰的香盒、香炉;也有各件摆设,锦绣屏风、青花扁瓶、粉青釉的叶纹碗具茶具、莲花缠枝的青铜烛台;李介丘甚至还看到了长得像香皂的胰子,做得精致漂亮,装在镂空的檀木香匣里。
这看起来……很像现代女生爱逛的精品店。样式多、种类齐,哪怕你没想花钱,进来一趟也总能挑两样。
秦执摇着扇子问:“李兄,小店可有你看得上的?”
李介丘摇头。
这可让秦执来了兴趣,他扇子也不摇了,快步走过来,问道:“我这店里这么多东西,就没一样你看得上的?”
李介丘微微一笑,抬眼看过去,道:“都是好物件,只是没有十分出挑的。”
“有意思!宝塘镇的小姐夫人都喜欢我这店里的东西,凡是进门都没有空手而归的。你挑不出喜欢的……我明白了,肯定是因为你是个男儿,赏不来这些精细物件儿!”
李介丘笑着摇头,又说:“这里面的东西乍一瞧十分精致,可细看却呆板匠气,花样也少,看多了就没什么新意了。就说这个忍冬纹,衣服上也有、茶盏上也有、匣子上也有,看来看去也就那几个图样。”
秦执敛起轻佻随意的神色,下意识望向李介丘指过的东西。他说得也有些道理,只是常用的纹样也就那些,也想不出别的。
李介丘又说,“我现在有一笔生意想和秦老板谈。”说罢,他就朝杨禾伸出手要了他之前绣的帕子。
东西递给秦执,这少爷看了两眼,突然笑开,捏着扇子指向帕子上的花鸟绣样,说道:
“李兄该不会指着这东西和我做生意吧?要说绣工,确实很出色,恐怕我南珠阁最好的绣娘才能有一较高低的本事。只是这花样……哈哈哈哈哈,李兄还笑我店里的东西匠气,可这个花样就更俗了!哈哈哈哈哈哈不成不成,这生意还是别谈了,你要是让那哥儿来我这儿当绣工倒是可以!只是生意还是罢了。”
一听这话,杨禾就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李介丘却突然抽回那块帕子,故意卖起了关子,“本来也只是让你看看绣工,花样自然是要我亲自来了。”
“你来?你不是大夫吗?”秦执好奇了,立刻喊了小厮找来纸笔非要李介丘立刻显摆一手。
得亏李介丘家中世代学医,重视传统教育,不然他此刻拿着毛笔可是犯难。
他画前先扫了一眼店里的衣服,最后目光落在了一件素色的直襟长衫上。那衣裳颜色素雅清丽,可就是太素了,反而显得单调,如今已经在这上面挂了快两个月,无人问津。
李介丘嘴角抹过一丝笑意,立刻执笔画了起来。
这一画就近一个时辰,笔下各花齐放,百蝶环绕,每一只都各有姿态,各有生机。
好看是好看,只是……秦执轻轻蹙起眉毛,似有疑惑,问道:“这确实画得栩栩如生,而且这么多只蝴蝶竟然每一只都不一样,可见功底。只是……这东西是什么?我从未见过啊?是件衣裳?可这也实在太短了吧。”
李介丘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放下毛笔,揉了揉已经酸软的手腕,答道:“这个叫云肩,是穿在肩上的,可以罩在外衫上。嗯,可惜不能上色,凑合看吧。”
“云肩……彩云在肩,好一个云肩啊。”秦执望了望店里的衣裳,恍然般的执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李兄果然奇思妙想!从来没有人想过专门做一件给肩膀穿的衣裳啊!”
李介丘又说,“再看看那件衣裳,太素太白,若是搭一件这样的云肩,就添色不少。”
果然如此,秦执拊掌大笑,立刻问,“确实如此!李兄这图样怎么卖?尽管开价吧。”
这话一说,李介丘立刻把纸折了起来,一把揣进怀里,又指了指身后低垂着脑袋的杨禾,说道:“这图样我可不卖,我是想要和这位杨夫郎合作,届时我出图纸他出绣工,再把成品卖给你。这样的云肩,我们一个月可以做出四个,秦老板估价吧。”
“只做四个?”秦执摇了摇头,又说,“你完全可以把图样卖给我,我绣坊的绣娘就有二十多个,她们一起做一个月岂会只有四个?”
“物以稀为贵,秦老板何必急着把这云肩赶成烂大街的东西。”李介丘望了一圈,才说道,“我听说这南珠阁里最贵的衣裳能卖出一百两,如果是独一无二的云肩恐怕还不止这个价。宝塘镇是富庶之地,那些千金小姐、商贾夫人最舍得花钱。”
秦执意动了,犹豫片刻才说,“如此也可以。只是李兄当真没有别的图样能卖了?”
那谁能嫌钱多!李介丘立刻又画了新的东西,不过都是些小物件,比如荷包香囊。
“这个是八宝葫芦,葫芦谐音福禄,用它做荷包图个吉利。还有蝙蝠型的荷包,以及锦鲤,都是好兆头。这个石榴刺绣的,想来刚新婚的娘子喜欢……”
他说得仔细,还挨个添了文字注释,用什么颜色的绣线,搭配怎样的钉珠,写得详细。
秦执拿着一张已经画好的图纸啧啧称奇,叹道:“我这里也有葫芦形的荷包,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好看还特别。诶……这个钱袋不错,这画的是岁寒三友吧?想来那些附庸风雅的书生会喜欢。”
李介丘一连画了七八张,直到再没有灵感思路才停了笔。
秦执挨个挨个每一张都收了起来,嬉皮笑脸和他讲价格,“你这图样,每张卖我十两如何?正好八张,八十寓意好。至于那云肩嘛……也八十吧,一件八十,四件就是三百二十两,先给你们一半的定金。”
赵家兄弟和杨禾就没见过这么多钱,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杨禾,都吓得忘记呼吸了。
可李介丘老神在在坐着,他对自己图样的价格倒没什么异议,只是说,“秦老板啊,我们都是穷人家。这云肩得自己买布买线,东西好看,总不能在用料上差了吧,让我算算,绢、缎、蚕丝、金线、珍珠……啧,还是算了,珍珠太贵还是不要了……”
“等等等!可别退而求次!”秦执赶紧拦住自言自语的李介丘。
李介丘笑起来,反将一军,“秦老板,您开八十两,又得买绢买缎,还得买珍珠,这八十两我们就得掏出一大半来买用料,到时候真正落我们手里的可连一半都没有啊。”
秦执一顿,想了想又说,“那五十两,一件五十两,材料我包了。你在我店里选,总价不超过一百二十两。”
李介丘思索片刻,答应了,三人写了契书签字盖了手印,连杨禾也没有忘记落下几枚鲜红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