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顶替分巡长(1/1)
半夜,魏焱躺床上,被胸中的一股郁气揪扯得辗转难眠,梁家!这突如其来的仇怨,像根尖刺狠狠扎进他的心里……点燃油灯,魏焱取下掌柜挂墙壁的烟袋,捏了些烟丝,撕张簿纸卷了卷,就着灯火吸几口,辛辣的味道呛得他喷嚏、咳嗽,情绪不由愈加烦躁。披衣下床,魏焱拎着铁锹上了后山菜园子,他把埋在土里的皮箱刨出来,带回客栈。
外面的动静吵醒了老刘头,他趿拉双木屐过去,推开客房门——见魏焱坐床沿,手里拿张纸片在油灯下愣愣出神,泥泞的靴子旁,摆着个沾满黄土的箱子。
“呀!”掌柜一阵惊悚,心道:深更半夜不睡觉,去挖死人物事,诈魂么?
“小哥……”老头打声招呼:“小哥,咋回事?”
魏焱将委任状折好,放进上衣口袋:“固寨分巡长,掌柜,是咋回事?”
老刘头看他口齿清晰、眉眼清亮的没什么异状,便安了心。
“县知事手下的官,带枪,挺威风。”
“喔。”魏焱拾起箱子里的毛瑟手枪,问道:“我替这个陈笠去当分巡长,可好?”
“疯了!”掌柜脱口而出,活大半辈子,他还没碰见这么大的胆。
“兵荒马乱的,”魏焱边说边拉开枪机,抛壳窗内,压着黄橙橙的子弹,他瞄瞄标尺,关上击锤:“与其四处讨生活,不如在本地找个差事。”
恬不知耻!掌柜心里咒骂:听说过杀人越货,这杀人顶替却是奇谈,人人都这么找差事的话,天下还有啥乐子可活。
“巳时,便走马上任”魏焱说道。
“不妥,万一这个陈笠本地有熟人,不就露馅了么。”老刘头赶紧劝说,心想爷俩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露馅了,我咋办?
“省城路途迢迢,看他进店时的言行,也是首次来固寨吧,如果有熟人,凭他性子应该不会去客栈打尘儿……”魏焱思量后,轻松说道:“赌一下,赢了是分巡长,输了撒腿离开便是。”
“这么些年,老头数着来来去去的分巡长有五六茬,其中两人做了梁家团练,两人暴尸街头,还有几人辞官去南洋种可可。”掌柜苦口婆心道:“小兄弟,这个官不好当。”
“有趣。”魏焱打着哈欠:“睡一会,掌柜,早膳时叫我。”
破晓时分,魏焱简单洗漱后,用剃刀修了脸颊的髭须,在箱子内拿一套暗灰色条纹洋装换上,衣服做工精细,只是稍稍有些紧窄,把粗铜链子的怀表一端拴扣眼,一端放入上衣口袋,鼻梁上挂付银架水晶墨镜,戴上花格毛呢鸭舌帽,这行头齐整后,魏焱走进大堂。
“掌柜,早膳给爷端上来。”他扯嗓子喊道。
老刘头眼直了,这位爷耸着肩膀、歪着脑袋,吊儿郎当走过来,一身的痞气加匪气。
“嘿嘿。”掌柜眯眼乐呵呵道:“换个人似的,戏演得挺好。”
老头知他心意已定,也是无奈,只好指望早晚烧的那炷香,到时老天能保自己平安,围着魏焱转一圈,他摇摇头:“太花哨了,招摇,小兄弟,老头觉得这差事,还是低调好。”
“还是按陈笠的本色演出好。”魏焱坐下,沏杯茶:“衙役与捕役,自古不低调。”
吃了碗汤粉,魏焱抹抹嘴走出客栈,穿过大街,经过鹅江边一条长廊,魏焱迈着八字步,摇摇摆摆地来到县知事公署。大门旁一个黑衣守卫抱支老套筒正靠墙打盹,魏焱上前拍拍他肩膀:“喂!”
守卫一惊,提起长枪问道:“做啥?”
“见县知事。”
守卫指指大门对面不远处一间瓦房:“去礼房登记,候取批文。”
“省城下来的,急事,速去禀报。”瞧他犹疑不决的样子,魏焱用手指捅捅他胸脯,瞪眼:“快去!坏爷的事,要你好看。”
守卫被魏焱这付二世祖的做派懵慒了,他扭头往大门里去,不久,快步出来领魏焱到县知事的公务室。知事是个年逾花甲的清瘦老者,对襟窄袖马褂,黑色丝绵长袍,头戴碗帽,一对肉泡眼显得神情惺忪。
“下去吧。”老者朝守卫挥挥手,然后盯住魏焱,心里嘀咕:哪来的纨绔,见本县不摘帽,还戴个小墨镜,站也不安稳,像棵歪脖子树摇摇摆摆的,得瑟!
“我是莫焙添,有何公干。”他面色一沉,好生厌恶。
“我一介武夫,不晓得应酬,你若是不爽,轰我回省城便是。”魏焱往扶手椅一躺,四肢摊开,摸了摸鼻头:“我巴不得。”
“哦。”莫焙添拿起书案上一纸文书,脱口唤道:“陈笠。”
“正是。”魏焱掏出委任状,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接过委任状,莫焙添舒了口气,前次军饷筹措不力,上面说要派人过来协助,莫焙添清楚,其实是过来行监察之职,原以为会来位精明人物,没料却是这么个二愣。
莫焙添心情莫名畅快起来,走下书案,他热情洋溢:“舟车劳顿,路上辛苦啊。”
“陈巡长本该先知会礼房,本县也好安排一桌接风酒”说到这,他稍稍有些遗憾道:“……这么突然,极是意外。”
“算逑,不要那劳什子的规矩。”魏焱两手抱拳:“上任吧。”
“好!”莫焙添挑起拇指,他觉得拿枪的不能像师爷,就该鲁莽霸道些,这枪才好使唤,拍拍魏焱臂膀,莫焙添说道:“去巡警房。”
两人经过一条石板铺成的甬道,绕过两扇屏风门,就听见西厢传来吆五喝六的喊声,莫焙添摇摇头,背手走进那房间,三个身穿黑色警衣的汉子围住方桌,赌性高酣,一个微胖的中年双手大力摇骰盅,脸憋成通红,另外两个一高一矮的青年脚踩板凳,敞开立领,耷拉着腰带,手捶桌面——
“四个六,四个六!”
“三个三……”
魏焱看来,这摇骰的手法粗糙,下注的心力浮躁,都是凯子的成色。
莫焙添吹胡子瞪眼:“都站起来!”
三人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一瞧是莫焙添,赶忙立正,脸色却不甚惊慌,明显都抓成油条了。
“屡教不改,还警长,狗屁!”莫焙添用手杖捣着地面:“老头管不好,自有人来拴你们,我身边这位,是你们的新任巡长。”
顿了顿,他喝道:“向陈长官报到!”
“一等警长,莫飞,到!”微胖的汉子手掌齐眉敬礼,心里却是不齿:谁家的公子哥,花钱不去买油水差事,偏往这里钻,脑壳给门夹了。
“二等警长,黄元军,到!”黝黑的高个。
“二等警长,陆志明,到!”粗壮的矮个。
“陈笠,交接事宜可问莫飞。”说着,莫焙添转身离开。
魏焱过去拿起桌上的骰盅,捏捏骰子,抛了抛,知道其中没灌水银,没塞铁片,只是普通的骨骰,把骰子放入木盅,魏焱翻腕,稳定肘部,前臂做半圆摆动,骰子在盅内撞了几响后,随魏焱动作愈来愈快,声音慢慢变得轻柔,直至后来悄无声息……
瞧魏焱技法娴熟,莫飞三人不由啧啧称奇。
“五个六。”魏焱说道,接着迅疾将骰盅按在桌面,揭开,只见五颗骰子排列一直线,都是豹子面。
呀!三人咧开嘴,鼓起眼,惊成了呆头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