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沆瀣一气(1/1)
行刑完毕后,黄伯跪地上手脚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而梁桂霞状态疯狂,披头散发像择人而噬的母狮,她站在那捶胸顿足,嘴里吐出一串串市井泼妇的污言秽语。
莫焙添喝道:“掌嘴!”
警士们按住她又一通暴揍,直打得她脸青鼻肿,口流血沫子才摆手。梁桂霞极是剽悍,她一边嘟囔着“老娘拼了”,一边打算站起身子。
“跪下!”梁译洗手摇折扇上来,他神态安祥不急不躁:“活该被打,公堂之上自有规矩,今个是你们错了。”
声音不大,黄、梁二人听入耳里却打个哆嗦,他们低眉垂眼瞬息变作老实人。
“有趣,民国的天下却用大清律令。”梁译洗望着墙上的五色旗,意味深长道:“大堂要有公道,省得委屈之人到上面去讨正义。”
莫焙添心里‘咯噔’下,知道被他抓了把柄,若是不遂他心意,这‘复辟’的忌讳,事件可大可小、可圆可扁全由他说。事已至此,莫焙添顾不上许多,只能硬着头皮去把这桩官司弄个水落石出,要说这蒙冤的是梁家人,莫焙添打死也不信。
“状纸呈上来。”莫焙添说道。
黄伯低头哈腰将手里的诉状递过去。
半盏茶功夫,莫焙添抬头看着新任巡长:“陈笠,昨日黄龙在四季春客栈收那十个银毫子捐税,你过去无端将他重伤……事情可是属实?”
“陈某身为治安巡长,”魏焱将头顶歪歪的警帽扶正,起身说道:“肩负着固寨一方平安的重责,吾以青春之勇气,恪守公正、正大、大义,守护鹅城的朗朗乾坤!”
瞧他正气凛然的模样,莫焙添错愕下,之后老怀宽慰:那些冠冕堂皇的高帽子,这场合戴上倒是恰逢其时。
“昨日陈某去大街办事,碰见黄龙向他人勒索……”魏焱一字一板说道:“十个银洋!”
下面一阵躁动,众人嗡嗡地议论纷纷,若真是十个银洋,莫说一条胳膊,就算打折四肢都不为过。
“陈某上前制止,那黄龙竟悍然逞凶袭警!”魏焱痛心疾首:“青天白日下岂容恶徒横行?”
“冤枉!”黄伯矢口否认:“县老爷,昨日旁观的街坊邻里都在,他们可作证。”
莫焙添说道:“传证人。”
下面上来三个中年汉子,他们跪下:“叩见县老爷。”
“将黄龙之事详实说来。”
“是。”当中一个缩头缩脑的小个子接话:“小的是祥泰药店的挑夫,事发时恰好在场,看见陈长官上来推开黄龙,黄龙上前理论时,陈长官把他打倒在地。”
莫焙添问他:“黄龙收的捐税,是十个银毫子还是十个银洋?”
“十个银毫子。”三人齐声回答。
魏焱撇撇嘴,梁家在固寨只手遮天,找些信口雌黄的证人轻而易举,所谓的证词魏焱并不感到意外。见莫焙添望过来,正等自己的一个说法,魏焱唤道:“莫飞。”
“在。”
魏焱问道:“黄龙收的捐税,是十个银毫子还是十个银洋?”
莫飞挠头,一会仰脖一会低头,神情纠结,像个女子般在那惺惺作态。
莫焙添皱眉,一拍墨砚:“说话!”
“昨天那事……”他断断续续:“陈长官走的急……卑职落在后面,十个银毫子还是十个银洋呢?卑职当真没听清楚……卑职不敢随便作答。”
魏焱心底一沉,不可思议看着他,莫飞讪讪避开目光。
‘啪、啪、啪’梁译洗起身击掌:“道德传家久,诗书济世长。不愧为莫家子弟!警长面对强权仍不昧良心,这等情操译洗敬仰。”
莫焙添脸色黑沉沉地像抹了层锅灰,在莫飞说出这番话后,他衡量的天平倾斜,一如礼堂多数人的心思:自己的手下都不与他作证,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片刻内大堂悄然无声,众人屏息静气等候莫焙添的最终判决。
知事却是左右为难了,陈笠明面上受县府节制,可他是省城警务司下来的,这暗里的特派员身份,双方心照不宣。
魏焱觉得自己像被一张大网裹住,低估了梁家的能耐,更低估了人性的丑恶,固寨的天地令他有种憋气的窒息。扯开衣襟,摘下警帽拍着膝盖,魏焱放浪形骸,嗤笑几声,他手指梁译洗:“大爷认栽,你说咋办吧。”
梁译洗神情莞尔,口气和蔼:“陈长官,还人家十个响头吧。”
他轻摇折扇:“之后,您还是固寨的巡长。”
倘若给梁家磕十个响头,便彻底沦为一条丧家犬,莫说做巡长,就是做人也难。魏焱仰头望着鎏金的方梁,胸腔横生几分暴戾,拔枪的念头不禁油然而起。
“知事,听听四季春客栈掌柜的说法,可好?”一个珠落玉盘般纯净、婉转的声音传过来。
众人望去,却是惊讶不已,大家伙没料到平日如仙子般超脱的蓝菁菁,此时竟为那兵痞抱不平。就连她身边的莫书生也轻轻‘咦’了声。梁译纹双手撑住扶手,恶狠狠地盯住蓝菁菁,几丝****之色虽然一闪即逝,却让魏焱捕个正着。
莫焙添老脸一红,暗道:昏了头!老朽怎么疏忽这茬?
“莫飞。”他说道:“传当事人上堂。”
莫飞离开礼堂,一柱香的功夫,他领着一个身子佝偻,满面愁苦的瘦高老头过来。老头有些畏缩地站在黄伯身边,神情躲躲闪闪。
“叩见县老爷。”老刘头跪下。
莫焙添问他:“黄龙收的捐税,是十个银毫子还是十个银洋?”
掌柜瞟一眼魏焱,垂下脑袋双肩微微抽搐,嘴唇嗫嗫嚅嚅的欲言又止。
莫焙添:“答话!”
“是……十个银毫子。”老刘头说完,整个人没了骨头似的瘫在地面。
像平静的湖面掷入一块石头激起圈圈涟漪。礼堂内顿时七嘴八舌地聒噪,那些骑墙小人、溜须之徒摆出痛打落水狗的气势,为讨好梁家,各种落井下石——
“执法犯法,有王法吗?”
“该打!这等恶人该严惩以平民愤。”
“跪下,跪下!”
“单是磕头不能算数,得收监,得还梁家一个公道。”
“……”
魏焱掏支香烟点燃,嘴角几丝哂笑,冷眼看着煮成一锅粥似的礼堂。却见魏赛怔怔盯住自己,眼神迷思、叹惜、还有无声的责备……魏焱一阵揪心的疼痛,他垂下眼帘,忽觉心灰意冷,满身厌倦。
黄伯这会神气活现起来,他向外招手:“抬过来。”
两人将黄龙抬到魏焱跟前放下,黄伯呵呵一笑:“陈长官,得有个交代啊。”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小人得志,忘乎所以。他竟把主事的知事放在一边,自顾自判夺:“长官,磕头吧,赶早把案子结了。”
呸,魏焱吐掉卷烟,打开木匣掏出毛瑟手枪,对着自己的左臂扣动扳机:“还你们一条胳膊。”
‘啪’的声脆响,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