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1/1)
第二日,夕辞与凌不疑才一道入了宫。不过见时间尚早,她便先去了长秋宫探望了一番宣后,与她说了些外头的新鲜见闻让她舒展了一下沉闷的心情。见她虽露出了笑意,可眼底仍旧是忧郁的,夕辞不由委婉的劝了劝她,但到底没深究,毕竟她不是治疗宣后心病的良药。
直到凌不疑派人来传话时,夕辞才与宣后辞别。临走前,宣后突然开口问道:“媖媖,你觉得太子如何?”
夕辞顿了顿,轻声回道:“太子殿下是一位很好的兄长,也是孝顺之人。”
宣后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苦笑了一下,心中的某个念头也愈发清晰了。
正在书房里处理奏折的文帝对于夕辞的出现略感意外,但心中却又并不是那么意外。子晟与小曦如今已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再过半年左右便要成亲了,子晟的事情,也该让小曦多了解些,有助于他们小两口的感情提升。
他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二人来到了永乐宫,在越妃的安排下,三人躲在宽广的屏风后静待小越侯上钩。
“啪——”小越侯一来,越妃便给了他一个巴掌,打完之后还淡淡地问了句,“疼吗?”
小越侯傻愣愣的捂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疼……”
越妃心中对这个三兄失望至极,简直与她那个三女一般蠢而不自知,“若不是替过世的阿父阿母深感不值,我也不愿打三兄这一巴掌。”
“我自己都觉得手疼。”她自嘲一笑,心中却在叹息。
小越侯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又只以为她指的是此次太子之事,信誓旦旦地说道;“阿姮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败露,三兄绝不会牵连你。”
“就凭你?”越妃冷笑一声,“还有脸说不牵连我?你的脑子够牵连我吗?三兄若是有故去大兄一半的智慧,也不至于会做出构陷太子此等愚笨之事来!”
小越侯却满心愤懑地说道:“我只是不服而已,我们越氏为了圣上一直是舍生忘死,出人出钱,将全族老小的性命全部放在他手上,可是到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当初咱们兄妹七人,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这到底是为了谁啊?!好好的饶县越氏,本来富足安乐,这吃饱了撑的非要跟着他们文氏一族造反!”
越妃听得心中又何尝不难受,她从未忘记过那些故去的兄弟姊妹,可人要懂得知足,当初的越氏与现在的越氏差距何其大,他们付出了,也得到了,就不该对那些逾越的东西随意伸手!
“说的你好像不曾从中获利一般。”她从来都是最清醒的那一个,“我,为一人之下,你,贵为外戚越侯,锦衣玉食,紫袍金带……怎就令你不服不忿了?!”
“你想想人霍氏……”
一听越妃提起霍氏,小越侯反而表现地更加激动起来,“就是因为霍翀,我才看清楚圣上!如果圣上真的是一个烈性儿郎,他早就应该将凌益一族贬黜城外给霍君华出气!可他倒好,反而劝凌子晟父子和好!”
听闻此话,站在凌不疑身边的夕辞悄悄瞥了眼另一边的文帝,心中暗道这小越侯也有说话中听的时候,原来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凌不疑就该顺应孝道与凌益父子相和。
虽说越妃心中也未必是赞同文帝此举,但她却懂得文帝的顾忌,淡淡地说了两句,“圣上一直都是如此,他只盼人人和乐,亲如一家。若非圣上如此仁厚,以三兄的所作所为,怕是不知要死了多少回了。”
小越侯自知在这方面说不过妹妹,便又旧事重提,“阿姮,当年若不是圣上娶了宣氏,你才应该是当今的皇后!咱三皇子才应该是太子!如今太子虽然洗去了杀人的嫌疑,可是他私会臣妇的事情人人皆知,那名声也早就被他自己给败完了!”
“我是越想越不服气,明明三皇子才是他日明君,可就是受母族拖累……不得不屈居于一个废物之下!”
见他愈发口不择言,越妃怒叱一声,“我呸!我可是明媒正娶的原配,不是小妇!你休要将你的那些委屈强加到我头上!”
她言辞犀利地撕开了小越侯的伪装,“你想当国舅匡扶天子,我可对当太后没兴趣。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为了三皇子,实则所有的不平,都为你自身……欲壑难填!”
“是,我越氏是对圣上有恩,可延迟救援的你没有!人人都可以替霍侯鸣不平,唯独你不行!”她刻意提起了当年救援孤城之事,开始话中藏话的引导小越侯说出当年的事情。
“三兄,我问你。”她紧紧盯着他开始闪躲的双眼追问道:“当年你为何援助孤城迟到?可是以瘴气为借口,故意拖死霍翀?”
小越侯愣了愣,神色慌乱地摆着手连连否认,“没有的事!阿姮,你、你休要诈我!”
“我诈你?”越妃嗤笑一声,“凌子晟这些年查你查了不少证据,文修君铸币案,可有你的手脚?那传令官韩武之死……可是你下的毒手?他到现在还未与圣上说明,那是因为给我越氏颜面和给你自首的机会!”
夕辞听见了韩武的名字,心中有些遗憾,那时借了秦家人手暗中助凌不疑寻人,原本都已经平安了,可最后,他却栽在了一时大意之下。
外面的越妃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道:“我且问你,当初说瘴气有毒,可为何查探的士兵中毒而亡,可马匹却安然归来?为何军报不见马匹中毒折损的消息?”
她盯着神色闪躲不敢面对自己的小越侯再次厉声质问道:“为何!”
小越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默了良久,才颓然道:“是,当日我接到霍氏传令官的求援。行军的路上发觉前方有瘴气,我便派人去查看,探子回来说……这瘴气并无大碍。也就是那个时候,老乾安王的军队也赶到了。你也应该知道咱们与宣氏的关系素来不和,这老乾安王又是宣氏的舅父,我仔细一想,如果能拖延老乾安王去救援的时间,那到头来,圣上一定会责骂宣氏。”
“所以,我便杀了那队探子。”他终于承认了当年的瘴气无毒,是他故意隐瞒了此事,因一己之私而拖延了对孤城的救援。
这一刻,越妃心中的失望已经无以言说,她当真没想到……原来霍家兄长的死,她三兄亦有一份责任。
此时凌不疑再也忍不住走了出来,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可宣越两家不睦已久,老乾安王……又怎会轻信小越侯。”
不仅是他,夕辞与文帝也相继从内室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小越侯看见他们的出现震惊不已,尤其是在看见文帝时更是吓得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越妃,“阿姮?你害我?!”
“我这是在害你吗?我分明是在帮你。”凌不疑手中早已有了足够的证据指向小越侯当年伪造事实,拖延了对孤城的救援。只不过文帝顾念旧情与越妃,这才让他迟迟未曾动手,而正是因为太过清醒,越妃才会主动提出由自己来诈出小越侯的实话。
“……你好狠的心呐!”小越侯不信,他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竟会帮助凌不疑与文帝来骗自己。
越妃闭了闭眼,往一旁退开让出了位置,文帝走上前来斥道:“要说狠,也狠不过你小越侯!你老实说,老乾安王,究竟为何而死?”
无路可退的小越侯跪在地上,不再隐瞒,将实情托盘而出,“老乾安王救孤城心切,于是亲自率领一队人马进入了瘴气之中,可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我听他手下的彭坤说,老乾安王因为瘴气中毒,死在了密林中。但是后来我又仔细一想,这瘴气我查过,对人并无伤害,除非是……”
他支吾着,没等他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凌不疑便替他答道:“除非彭坤才是罪魁祸首。”
“是彭坤杀了老乾安王,夺了宣氏兵权!”玄衣青年咬着牙,眼中含怒,一字一句地将话说完。
夕辞听出了他话音之下深藏的怒气,心中亦是为孤城之祸感到不值。孤城的毁灭,不仅仅是因为凌益,还有着多方的推手,机缘巧合之下凑到了一起,这才让孤城失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文帝却尚未将过往之事联系到一处,纳闷道:“那即便如此,也不至孤城城灭啊?三日之后你们再去,为何这孤城就无力回天了?”
小越侯俯首道:“陛下,此事臣也不知。”
凌不疑缓缓开口,神色恍惚,“因为雍王,偷换了孤城的军械。本可支撑十日的孤城,到最后连两日也没能撑下去。”
夕辞看见了他面上不知不觉中滑落的眼泪,心中也十分难受。他终于找出所有与孤城城灭相关之人,可小越侯的认罪于他又何尝不是再一次经历那剜心之痛。他一点点追溯着真相,查清了孤城究竟是如何被推入了绝境之中。这个过程就如同一次次的提醒着他这昔日的幸存者,他是如何成为了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
“雍王……”文帝恍然大悟,难怪当初凌不疑那般迫不及待地私审了雍王,还未经允许便擅自将他们处决了。
“是你们……因为私心、因为贪念,害死了孤城众多将士,害死了我舅父!”此时此刻,他仍旧不能光明正大的称霍翀一声阿父。
终于想明白了的文帝已是热泪盈眶,小越侯却反应过来,连忙向他求饶道:“陛下,冤枉啊陛下!臣虽然当时在盘算延迟救援,但臣心里想过,只要孤城再坚持几日,这援军迟早会到的!臣虽然有私心,但是从未想过要害死老乾安王,更不可能去调换军械,害死霍翀啊!陛下!孤城城灭一事,实在是与臣无关啊!”
凌不疑上前一步,怒声叱责道:“若非你故意隐瞒,老乾安王怎么会死!如果你及时救援,孤城又如何会破!时至今日,你还觉得自己冤吗?”
小越侯无话可说,他看了看文帝,又看了看越妃,最后颓然地低下头说道:“律法如此,陛下在此,我小越侯做过的事情……我都认。敢问陛下,臣,能定何罪?”
文帝心中对小越侯是有愤怒的,但目光瞥见了一旁的越妃,顿时又想起了往昔的旧情,终究还是有所不忍。他深吸一口气,含怒说道:“小越侯,你昔日所谓纵有龌龊,是奈你不得,但是今日,你联合梁遐构陷太子,还连累了梁尚身死,你如何解释?”
夕辞敏锐地察觉到他有意减轻了小越侯的罪责,心中对今日之事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怕结果终是未能如阿狰所愿。
小越侯狡辩道:“陛下,臣只是不满我儿要娶那不知廉耻的五公主,所以才挑拨梁遐,促成太子和曲泠君私会!臣本来只是想诬陷宣氏的名声而已,可谁知道这个梁遐……他竟然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兄长梁尚给杀了!陛下,臣没有杀梁尚啊!”
“你是没有杀梁尚,可梁尚也是因你而死。”凌不疑冷冷的说道。
他满心不甘地反驳,“这世上间接杀人者多得是,难得都要定罪吗?!”
夕辞本不欲开口,可听完了小越侯的话心中亦是含怒,“小越侯此话当真是没道理的,你一口一个宣氏……只因你记恨之人与皇后有关,便将一切罪责都归于皇后身上,处处想找她的麻烦。老乾安王如此,太子亦是如此,可当初之事,便是皇后自己愿意的吗?”
那日五公主的话虽然难听,却道出了些事实。文帝与宣后越妃同行时,他的注意力往往都在后者身上,而前者,总是容易被忽略的那一个。只因越妃与文帝青梅竹马,是他明媒正娶的原配,而宣后却是因老乾安王而不得不娶回来的联姻品。这些年来他们虽也有些感情,却远不如文帝与越妃这般更像是夫妻。
“你这女娘莫要胡言乱语,当年之事你又知道什么?!”小越侯对夕辞怒目而视。
夕辞丝毫不留情面地讥讽了回去,“长辈们的旧事我的确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往往只有无能之辈才会将心中的怨怼悉数归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身上。”
“小越侯,你无非是因为皇后性情柔善,即便知道你其实对她毫无半点尊重,看着圣上与越妃的颜面上,她亦不会与你计较。如此看来,你与文修君在对待皇后这一点上也无甚区别,甚至可以说是极有默契了,都只认为是她对不起你们,却从未想过她为此牺牲了什么!”
“你胡说八道!”小越侯自然不会承认,梗着脖子怒道。
“闭嘴吧!”文帝忍无可忍地怒斥一声,他和越姮又如何不知道当初的宣神谙同样也是身不由己,也因此,越妃与宣后之间相处的都很融洽,从未针对过彼此。夕辞的话仿佛是说小越侯,又何尝不是在点他们。他不是不知道,然而人的心都是有偏向的,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偏向了阿姮。文帝可以和宣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唯独会与越妃打打闹闹,不分尊卑的亲昵。
直到殿内恢复了安静,文帝才缓缓说道:“朕,念你越氏满门忠烈,仅剩你兄妹二人存活,朕不杀你。”
凌不疑转头看向文帝,目光之中满是隐忍。
文帝的目光避开了凌不疑的视线,直直注视着小越侯宣判道:“但是从今日起,褫夺你的爵位,替朕去守皇陵!”
一旁沉默的越妃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文帝。她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比起整个越氏,只牺牲她三兄一个罪人,并非不可接受。可文帝此举,如何能叫凌不疑心服?又如何对得起霍翀兄长?
“陛下!”她先于所有人之前站了出来,甚至打断了小越侯正要谢恩的举动。“陛下如此优柔寡断的处决,真当令阿姮瞧不起你!”
文帝不敢去看凌不疑与越妃,更是避开了夕辞了然的视线,跪着的小越侯却趁着文帝未曾变卦,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谢陛下,不杀之恩!”
“子晟,彭坤一案,朕必会严查!”他似是弥补一般的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和小曦还是早些回去吧,朕尚有公务要处理……就不留你们了。”
凌不疑沉默着,直到被夕辞握住了右手,那如坠冰窖的心才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他深深看了眼一脸庆幸的小越侯,这才带着夕辞一同离开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