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 相思（1/1）

时间煮雨，岁月缝花。

不知不觉中来到西北已经快五年了，霍无伤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虽然阿父还是会担心他，但姑母一年前生下了阿狸，他总要回去看看的。

至于秦家，程夕辞的死讯传出后，秦长安便带着兰心离开了都城，与霍无伤彻底决裂。他们不再踏入都城一步，更不愿再见霍家人。

当年霍无伤因伤势未愈而被文帝压在宫里静养，待他离宫来到秦府时，秦府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了寥寥无几的仆从负责清扫。即便如此，守门的小厮依旧无情地拒绝了霍无伤的进入。

‘代家主有命，秦府容不下霍将军这样的贵客，请回。’

夕辞尚在时，那小厮每回都是笑容满面地将他迎入府中，只因为他是家主选择要共度一生的人，可他们的家主却因为这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即便如今是秦长安当家，他依旧只称自己为代家主。

他们都不愿相信夕辞就这样死了，一日没有找到夕辞的尸身，便等一日，若一世都找不到，他便会为秦家培养好下一任家主。

秦长安始终记得老家主临终前满怀信任的将媖媖这个妹妹交到了他的手上，可他却把妹妹弄丢了，就连让媖媖回到老家主身边安息都做不到。这样的他，如何能做秦家之主？他与兰心将夕辞的遗物都送回了老宅，也在老家主的身边为她立了个衣冠冢。

都城，则成了他们二人谁都不愿再触及的伤心之地。

文帝等人出于愧疚，对秦家也多有照拂。至于程家，虽说当初夕辞言明彼此两不相欠，但在感情上，那些长辈还是会下意识的待程家多些宽容，尤其是夕辞最上心的阿姊，三皇子的新妇——程少商。

霍无伤也曾去过程家，却被程少商含恨拒之门外。

“那晚我真后悔帮媖媖开了门。”她眼底含着泪，恨意满满，“她说，‘他在等我，’然后就这样一去不回。霍无伤，你可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的活下去！你记住……你的命，是媖媖用命换回来的！”

程少商的话取代了自孤城之后霍无伤每晚的血色梦境，如今他每一个噩梦中，都再不断的重复夕辞在他面前被火焰燃烧殆尽的画面，以及悬崖边，他丢下她后，那双心如死灰的眼眸。

——

霍无伤来到西北的第一年便有人来纠缠他，那个曾在宣后宫中做女官的公主伴读，若非她曾与五公主一起为难过媖媖，他根本不记得她是谁。霍无伤十分冷酷的命人将她赶了出去，并警告了守卫的将士严禁此人靠近军营，否则格杀勿论。至于又从三才观里跑出来的裕昌，他更是未曾看过一眼便让阿飞阿起将人驱逐。最后还是汝阳王出面，将裕昌郡主匆匆远嫁给了一个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世家子。

霍翀看得很开，不曾逼他娶亲，至于文帝，有霍翀这个亲父在，也不好明着催促，也只暗地里着急。可他们谁都知道，霍无伤还记着她。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程夕辞，已经成了他心上不可触碰的殇。

虽然理解他的心情，可看着他这般模样，作为长辈还是会心疼，可他们也知道错不在人家，尤其她还救了霍翀和霍君华，甚至还有阿狸。就连她的离开也是形势所迫，是阿狰亲手造成的。然即便如此，在见到阿狰如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偶尔他们还是忍不住心中怨念。当初还不如抢过那瓶忘情水给他强行灌下去呢！

媖媖走后，姑母在阿父的见证下嫁给了一直守护着她的崔侯，想来阿狸今生一定会过得十分快乐。

对了，是他忘了，他已经不叫阿狸了，重获新生的他如今叫做崔不弃。

不离不弃。

霍无伤对着玉佩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最后，眼眶微红，一手握着曾送与媖媖玉佩，一手握着她用自己的青丝所编的手绳。她走后，他便笨拙的将自己的头发也编了进去，自欺欺人的想着，他们这也算是结发为夫妻了。

“……媖媖，如今你可还安好？”

对不起，我错了，媖媖，我好想你。

——

天界，战神殿。

身着银白战甲的黑发女子正靠着座椅闭目养神，接连几日与魔界高层连战，虽将对方悉数击败，但她的精神也略感到疲惫。那群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蠢魔，非要挨一通毒打才肯老实。真不知道他们魔帝到底干什么去了，也不管管，这都多少回了？！

神思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

‘媖媖，我好想你。’

沧妧恍神了一霎，总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可她却想不起来。思索了片刻后，她命人唤来了司命。

“小仙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唤小仙来有何吩咐？”

“司命，此番我历劫归来，似乎比预期的时间提前了不少，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沧妧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司命愣了愣，顿时发愁。本以为殿下已经忘却了凡尘的记忆，没想到竟留下了一些残痕。莫非，这也是他‘取巧’所得的后遗症？

微微叹了口气，司命坦诚的说道：“殿下在凡间有一段不甚圆满的姻缘，此番渡的是情劫，本不该提前归来，但魔界来犯，不得已下，小仙只得取了些巧，让殿下提前渡了此劫。”

“何为不甚圆满？”

“那人与殿下相约生死与共，可最后对方却选择了独自背负仇恨赴死，留了殿下独活。小仙走前曾留给他一瓶忘情水，想来，他许是并未饮下。”

“……尘世镜予我。”

“殿下，这……”司命有些为难，很显然，面前这位战神殿下并非是要看看这么简单，可仙凡有别，情劫已过，殿下着实不合适再入其中。

“若是当真断干净了，我便不会听见他的声音，将尘世镜予我吧，司命，我想知道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司命叹了口气，“小仙领命。”

希望不会出什么大篓子吧，好在昨日魔界已经被殿下打服了，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非得要殿下出面揍一顿才肯老实。不过话又说回来，魔帝似乎久未曾出面了……罢了罢了，天塌下来有天帝陛下顶着，他一个小小司命还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至于沧妧殿下，想来应该也有分寸，索性最要紧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那些掰扯的琐事殿下从不参与。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这离开一时半会儿的想来也发现不了吧。

殿下这情劫渡得不圆满，他也有些责任。殿下一生都在为守护而战，本以为她渡情劫会有所改变，可她作为程夕辞的一生依旧还是为了守护。身边之人、在意之人、倾慕之人，甚至是许多的百姓也因殿下而扭转了原本家破人亡的命运，可唯独，她没能守护住她自己。

作为祸首之一的司命对此心生愧疚，甚至可以说是羞惭的。好不容易殿下能暂且放下一切职责做一个普通的凡人，从一位守护者渐渐成为被守护者，却终究被他们破坏了。

罢了……

司命摇了摇头，且再看看吧，殿下功德深厚，或许天道会再许她一世圆满。

——

沧妧隐身站在了半空中，遥遥注视着下方那个正与敌军厮杀的落拓男子，心跳莫名的错乱了一霎。

她想起了自己在尘世镜中的所见，微微蹙起了眉头。

情劫不圆满。

因魔界进犯之故，他们少了剩下的那几十年的时间去纠缠，当初司命和她用了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这一丝缘。可到头来，却发现还是有了疏漏。

或许，这也是天道之意。

渡劫，怎能取巧。

眼见下方有人暗箭偷袭而那人却并未察觉，沧妧下意识的动了动指尖，一缕劲风挑开了险些刺穿霍无伤胸膛的那支暗箭。

霍无伤若有所觉，但身处战场，他不便追寻缘由，只得更加奋力的击杀敌人。直到敌军溃败，他才放开了手中武器，循着心头的异样抬头望去，却什么也未曾看见。

失落的垂下眼眸，他命人清理战场后便回了大营。

坐在营帐里，满身尘灰与血迹的霍无伤没有先去处理身上的伤势，而是净手后取出了贴身戴着的手绳，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一下上面缠绕的青丝，轻声说道：“媖媖，我总感觉你还在我身边，不知是否是我太过思念你了，才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今日一战，我受了些轻伤，倒是差一点被暗箭偷袭。倘若那人得逞，我死之前，是否还能再见你一面。”

说着，他苦笑一声。

司命曾言仙凡有别，她不会再回来了。

不过是他的妄念罢了。

“司命说，你是天界战神，此次急招你回去，也不知是否有战事，你又是否受了伤。”他将手绳轻轻的贴在眉心，闭上了双眸，掩去了那满目的悲伤，“媖媖，我好想你。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隐匿了身形的沧妧安静地站在他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那一丝微弱的火焰渐渐变得灼热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心口，望向霍无伤手中的手绳。

念在她功德深厚，天道给了她两个选择。

第一，毁了那根遗留的手绳，彻底斩断这份情缘；

第二，自我封印，重返人间。

她犹豫了片刻，直到看见了那人眼角滚落的泪水，终是轻声叹息，做出了决定。

“谁！”

显然，沉浸在思念中的霍无伤并未因此而失了警惕，抬头四顾，而后愣住了。

仙气缭绕，一如天上仙神，神圣而不可侵犯。

虽然五年未见那副容颜，但看着那较之程夕辞时虽更加精致却并未失了根本的面容，霍无伤还是认出了她来。

“媖媖——”他激动地几乎手足无措，想要上前，却又莫名的胆怯了。

“司命给了你忘情水，为何弃之。”她轻声问道。

“我不想忘记，在我心里，我霍无伤此生的新妇只此一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答应过她，此生唯有她一人，无论生死。”

沧妧凝视了他许久，忽然莞尔一笑，如冰雪消融，“知道错了吗？”

霍无伤双眸一亮，连声应道：“我知道了！”

“那，还有下次吗？”

“没有！绝不会再有下次！”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沧妧笑着朝他伸出了手，霍无伤毫不迟疑的握住了她，只觉得手中的温度正在急速变换，片刻后，面前之人不再如先前那般仙气袅袅，反而多了份人间烟火气。

“事不过三，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阿狰，若是再放开我的手……”以程夕辞遗留的青丝为引，沧妧自封了仙身本体，重新化作了肉体凡胎，笑看着他说道。

“我绝不会再放开了，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与你一起！”他激动地将人拥入怀中，“谢谢你愿意回来，媖媖。”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嗯，虽然暂且原谅你了，不过要想我回去可没那么简单，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毕竟我现在只是个凡人。”

其实除了文帝的禁口令外，司命当初也对在场的众人都下了禁制，所有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将此事告知他人。

显然，霍无伤真正的麻烦是如何跟程家，尤其是媖媖最在乎的阿姊，现任太子妃——程少商解释本已死去三年多的程夕辞又回来了。当初媖媖死讯传出时，程少商几乎连当时的三皇子，如今的太子都不愿见一面，若非还顾及程家，她险些便要与太子退婚了。很显然，她知道太子与凌不疑关系好，所以厌屋及乌的迁怒了太子。若非这几年太子在文帝的支持下一直追着她跑，没准好不容易哄来的新妇就真的没了。

不过这对他而言并非难题，只要人回来了，一切都好说。更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个秦家在等着，秦长安和兰心成婚后至今仍旧以代家主自称，始终未曾放弃寻找夕辞的下落。若是程家有问题，大不了直接送她回秦家做她的秦九曦便是。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自她走后，他的世界里从此天地失色，只余灰白。山河远阔，人间星河，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程夕辞也好，秦九曦也罢，对霍无伤而言，只要他的光仍在他怀中，他便从地狱重回了人间。

于他而言，这便是命运予以他最大的宽恕。

天道（骂骂咧咧）：做个月老可真难，妄祂费尽心机把两人都搞去渡劫，结果魔界那群尽拖后腿的傻子，差点叫他们的魔帝没了老婆！好在祂乖女儿心软，不然叫那狗东西继续当他的单身狗去吧！

魔界的傻子们：那不是魔帝总喜欢招惹战神么，他们也不过是想为魔帝分忧罢了。谁叫这位主子已经闭关了那么久，他们要是不搞点事出来，他怎么会回来继续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