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1/1）

九渊难得表情一怔，随即恢复如常，看一眼缩在辛离垢身后安静如鸡的女孩，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沉，他看着手上灯盏，慢慢道：

“贪魂灯是佛家修行之物，必需无欲无求之人才能把持，我怕辛兄心有杂念，道心不稳，若误了修行就是贫僧的罪过了。”

辛离垢道：“我修行太上忘情，本就无欲无求，这盏灯再合适不过，留下此灯再走。”

躲在辛离垢身后的庄非鱼此时闻到浓浓的火药味儿，一时间有些疑惑，阿凝说这两人是很好的朋友，怎么一言不合就杠上，难道是因为......

目光转向被九渊背在背上的圣祥公主，庄非鱼突然觉得真相了。

对峙的一僧一道完全不知她心中的龌龊心思，都在高度戒备对方忽然出手，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九渊运起灵力重新点燃手中的贪魂灯，幽白的灯光一点点映照出他眼底的光亮，苦海上原本因灯盏熄灭而消失的万千船灯也被顷刻间点亮。

密密麻麻的光点布满整个境域，串联起来的丝丝光线交织在一起缓缓汇集到九渊手上的贪魂灯里。

庄非鱼此时才悚然发现，原来这里整片境域其实就是万千众人心中贪欲所化的一个幻境结界。

九渊专注看着辛离垢，灯光照亮他半边清冷的脸庞，另一半隐没在昏暗里，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诡异，他幽幽笑道：“辛兄，我不信你无欲无求，忘情忘欲，”

辛离垢不语，深知他的厉害，见他点亮贪魂灯便开始全神戒备，凝神以待。

九渊手中幻化出一朵金色佛莲，在掌心缓缓跃动，眼见辛离垢唤出一柄瓷白的玉骨长剑握在手上静静戒备，忽然微微一笑，掌心上的金色佛莲猝不及防地砸向在他身后等着看戏的庄非鱼。

辛离垢脸色一变，长剑挥出，飞身抵挡。

庄非鱼一脸懵逼，呆若木鸡。

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佛莲竟然锋利如刀，在庄非鱼的脸颊上带起一阵刺骨的冰寒，辛离垢一步跨到她身前，手中长剑堪堪挡住，却还是被佛莲的锋芒划伤手臂。鲜血从指缝中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哎呀”庄非鱼后知后觉地一声惊叫，手忙脚乱地往后躲避。

“九渊，留下贪魂灯！”

辛离垢长剑之上化出一道水龙，呼啸着缠向欲要逃走的九渊，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神殿之上，九渊早已趁机手持燃灯，背起圣祥公主隐没入黑暗之中，只留下一声带着愉悦的调侃：

“辛兄啊，想要贪魂灯就要无欲无求，你的血是白流的嘛？”

九渊消失后，大殿里就陷入了长久的静寂。

庄非鱼守在阿凝身边，喂下不知多少颗丹药后，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她手里捏着丹药瓶子，不时抬眼去看不远处安静打坐的辛离垢，盯着对方还在不住流血的胳膊，内心纠结不已。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完全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明明她正打算观摩两位高手打架，怎么转眼间自己就成了被打的那个？

而对面这位，自九渊带着贪魂灯消失之后，就没再开口说一句话，她好心上前给他止血却被冷漠拒绝，好似她是洪水猛兽一般退避三舍，随即便自行打坐修炼，再没往这边看上一眼。

她想，虽然自己是那个遭殃的小鬼，不过好歹还是被神仙救了一条小命，应该去道一声谢，并送上一颗止血的丹药。

她抬眼再次看向对面的神仙，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冷白的侧脸，极其俊秀清雅，双目紧闭，垂下的睫毛竟然出奇得长，根根分明，让人看得心痒痒的。

颜是好颜，可惜周身气场如冰霜笼罩，冷飕飕地让人不敢接近。庄非鱼心头刚鼓起的那点儿勇气顿时就消失殆尽，她觉得辛离垢似乎在生气，不确定是不是跟自己有关，直觉告诉她，现在最好不要去招惹。

好在辛离垢胳膊上的伤口渐渐止住流血，她知道修为越厉害的修士自愈能力越强，想必很快就能愈合，终于不用再负罪纠结。

死寂的空间里，两人一个独自生闷气，一个开始无所事事。庄非鱼不想干耗下去，大佬指望不上，她只好自己想办法找出路出去。

站在神殿之上向外看，能看见灰白的苍穹一盏盏飘在黑海上的船灯，晃晃悠悠，无边无际。明明有这么多人在乘船，海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静死寂，没有一点儿声响，仿佛是飘在黄泉地狱。

庄非鱼发现大多的小船只是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飘着，并没有靠岸，也有极少数的船只往神殿这边飘来，慢慢停靠在岸边，只能看见艄公黑漆漆的身形，指引乘船之人上岸后就匆匆返航消失。

刚刚上岸的人面容陌生，穿着一身首阳山弟子服饰，应该是来参加试炼的外门弟子，抬头看一眼面前高大的神殿，眼中露出惊喜贪婪的目光。

庄非鱼大喜，刚想招呼一声那人来共商大计，却见来人仿佛没看见自己一样，兴冲冲地从自己面前跑过，拐过一个弯儿就不见了。隐约明白，这人估计早已陷入自己编织的欲望幻境，根本看不见周遭的其他一切。

她回看身后的燃灯佛像，这才发现这座高大庄严的佛像正是面海而立，静静垂下的双目，正好俯视着海面一盏盏欲望的灯火，嘴角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慈悲又包容。仿若世间本该就如此，沉沦在欲望的苦海中沉沦不休。

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从心头升腾而起，庄非鱼思考片刻，忽的抽出自己的那柄青锋灵剑运转灵力飞射而出！

灵剑划破长空呼啸而去，在燃灯佛像的双目上化出一道宛如闪电的紫色剑芒，回旋之后稳稳插入佛像眉目正中。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燃灯佛像的双目缓缓张开，佛若点燃一盏巨大的灯火，整个境域都亮堂起来。

海面之上也随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翻涌的海水在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刚刚还是安静飘荡的一艘艘小船此时已如狂风卷起的树叶，随时都能被掀翻。

原本根本看不清船只上的人是谁，此时一个个都显露出身形来。都是身穿门派服饰的外门弟子，脸庞或陌生，或熟悉，正手忙脚乱的拿出法器抵御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

然而，狂风肆虐，夹杂着冤魂的鬼哭嚎叫，凄号着往乘船之人的眉心钻去，许多猝不及防的弟子被哭声摄魂，神志不清地翻身跳入海里，目光中满是痴迷与贪婪，不多时便化作一具具白骨沉入海底。

一阵强烈的恐惧从脚后跟爬上后脑勺，庄非鱼猛烈地一阵干呕，她不知是因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惹怒神明还是原本黑暗之下的真相本就是如此，她想试图挽救却觉得无从下手。

不是说这次弟子试炼没有什么危险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弟子真正死去，还是说这些都是幻境？到底是真是假？

冷汗密密麻麻地爬满背脊，她凝神看着海面上苦苦挣扎的众人，忽然在一艘船上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是郭师兄和阮仪芳一行人，四人中阮仪芳和小齐师姐已昏迷不醒，只有郭师兄和那个刁思远还在苦苦支撑起一个防护罩护住四人。

黑色的海水重重拍打在两人撑起的防护罩上，光罩颤了一颤，郭师兄咬牙勉力提气这才险险护住，脸色却更加白了。

庄非鱼心中着急，四下打量一下，准备找一艘船下海救人，刚一抬脚后颈衣领再次被人拉住，愕然回头一看，才发现辛离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刚刚我闯祸了，我要去救人，快放开！”此时着急，她也顾不得尊不尊重，毫不客气地开口呵斥。

“不是因为你，这里本来就是杀阵，你刚刚只是破开幻象露出真相而已。”

庄非鱼愣了一愣，她就说嘛，那尊佛像跟九渊拿走的鬼灯一样邪门的很，根本不是什么好佛。

视线转向高大的佛像，她的瞳孔忍不住猛烈一缩，不知何时，慈悲庄严的佛祖神像早已变幻成狰狞恐怖的恶鬼罗刹像，杀气凛凛地俯瞰着众生灭亡。

海面上，郭师兄撑起的防护罩已经是强弩之末，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海水拍碎。郭师兄空出一手掏出瓶丹药哆哆嗦嗦塞进嘴里，简单一个动作直冒冷汗，身后的刁思远却是气定神闲，看起来轻松不少。

庄非鱼眯起眼睛，挥出桃木精棍打算施以援手，然而灵力刚一运转，脚下神殿忽的化作累累白骨，凄厉的鬼号声从地底阵阵传来，嚎叫着往眉心钻去，黑色的海水也咆哮着往大殿上涌来。

“不好，阿凝”

庄非鱼一时再顾不得郭师兄他们，连忙撑起一个防护罩，将还倒在地上的慈瑞凝护住，一时间冷汗都冒出来了。

一抬头却见自己的光罩之外还有一层更大的光罩，正微微泛着冰蓝光芒将辛离垢连同她俩三人一起罩住。

庄非鱼微微一怔，转头见辛离垢正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别人，若你不动灵力，这里一时半会儿还是安全的。”

庄非鱼的老脸难得红上一红，讪讪然的撤去自己的防护罩，大神就是大神，防护罩可比自己的厚实多了，有珠玉在前她就不献丑了。

想到救人，她看向海面苦苦挣扎的众人，忍不住道：“有没有法子.......”

辛离垢道：“当然有，”

庄非鱼一怔，还没开始高兴，就听辛离垢冷然道：“此处境域为贪欲境，是以佛教三毒贪、嗔、痴设幻境试炼，只要他们摒弃欲望，撕开随身带着的传送符就会安全。”

庄非鱼怔然，这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办法，不过撕开传送符就代表着放弃此处试炼，这次试炼机会如此珍贵，恐怕不到万不得已没几个人会轻易放弃。

辛离垢神情忽然变得冷漠，仿若高高在上的神明，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冷冷的疏离感：

“私欲毁人道心，这些人为自己的私欲所蒙蔽，被困在这里苦苦求而不得，若不摒弃心里的私欲，便永远不得解脱，这就是苦海贪欲境的试炼，所以，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这些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庄非鱼差点儿就点头认同，可是心底始终隐隐觉得不对劲儿，要是这么说，他们这些人的私欲就是通过试炼，求一个进入内门的机会，机会难得，难道不该竭尽全力地争取一下下？

可是看着辛离垢冷若冰霜的脸又不敢反驳，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也、也不能这么说吧，就算是神仙也不见得没有私欲，一个人没有私欲岂不是变成不动不想的呆木头？这些人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接近内门机会，不能轻易放弃也是正常的......”

声音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只因辛离垢的眉头已经越皱越深，看过来的眼神也越发冰冷。

辛离垢冷冷凝视女孩儿，片刻方道：“若因私欲毁坏道心，你也觉得是对的吗？”

女孩儿声音小小又怯怯：“我、我又不是毁坏的你的道心，自己的私欲自己承担后果，只要不是伤害别人，也、也没什么对不对的......”

辛离垢一时气极，眉目间的霜冰之意越发凛冽：“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就该及时灭欲，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转身轻轻一跃，便如游龙一般飞起消失，留下一脸愕然的女孩儿愣住原地。

庄非鱼的脑子有那么一瞬出现宕机，她想，大神就是大神，脑子里的想法普通人根本跟不上，不过大神这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不会是要跟自己分道扬镳的意思吧。

好在辛离垢并没有真的消失不见，只是翩然落在高大佛像的头顶之上，他遥遥俯视着地上微弱渺小的女孩儿，漠然道：

“你很聪明，助我找到破此境之处，不过终究道不相同，此境一破便是下一个嗔障境，生死由己，各不相关。”

话音刚落，便在手心幻化出一支幽蓝冰箭，对着佛像正对面一处毫不起眼的灯光激射而出。

幽蓝色的光芒随即在遥远的苍穹之上炸开，眼前的境域空间迅速开始扭曲旋转，庄非鱼的身体开始坠落下沉。

进入第二关前庄非鱼最后一个念头是：果然是要分道扬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