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凉薄伤心何所往(1/1)
锵!锵!锵!
成百上千的剑气,从顾清棠身躯中爆裂开来,他的肉身瞬间被肢解成千百块,与屠宰场的猪狗别无二致。
这一幕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围观者心志不坚者,纷纷作呕欲吐。
李夫子瞳孔收缩,颤颤巍巍蹲下身来,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左一块右一块收拾着顾清棠的尸体,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清棠……”李夫子低声呢喃,可无论他如何拼凑,顾清棠的尸身都无法拼凑成一体。
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千机变确确实实被他拦住了,但他却拦不住“古来圣贤皆寂寞”的剑意,还有阎四夕剑法中的魂魄攻杀之力。
不周风以杀力卓绝著称,有着“游欻翩翩生机绝,风卷漫天杀生道”之称,阎四夕在鱼龙境时无法发挥道风威能,直到此刻才展现出道风的冰山一角。
阎四夕这一剑结合了不周风的力量,在神通境阻拦下破开一线缝隙,裹挟着内炁、法力、气血、魂魄诸多力量,硬生生杀入了顾清棠体内。
不周风的力量锋锐无比,就连施展禁锢道术的李夫子也未曾察觉,还以为他的出手阻拦了阎四夕的必杀一剑。
孰不知,他拦下的只是千机变本体,却阻拦不住阎四夕的剑意,拦不下不周风的杀力。
顾清棠第一时间也没有发觉,直到不周风悄无声息破入其须弥宫,才明白已经回天乏术。
阎四夕的气血化作无孔不入的剑气,三魂七魄也散发出凌厉的剑意,将他的肉身和魂魄切得支离破碎。
所以在李夫子出手之后,“古来圣贤皆寂寞”的剑式已尽,阎四夕才能在诛敌后召回一身气血和魂魄。
倘若他真能拦下这一剑,阎四夕气血、魂魄无法回归肉身,必定会落得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又如何能站在生死台上安然自若?
“师父,您老人家请节哀。”风雪之中,又是一道儒衫身影踏雪而来。
众人循声望去,这名儒家弟子相貌堂堂,比起顾清棠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年龄稍大一些,却透露着成熟男人的气质和韵味。
“梁博。”稷下学宫的弟子发出惊呼声,认出了此人的真面目。
昔年梁博也是一位翩翩君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受到阜阳城诸多少女的追捧,只是这些年来颓废不已,才落得那副邋遢模样。
众人初时并未察觉异常,直到梁博走到生死台近前,才看到他手中的景象,不由得目眦欲裂、胆战心惊。
梁博右手提着一把软剑,左手则是提着一位妙龄少女,而一群严阵以待的家丁,正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李青衣定睛一看,顿时头皮发麻,从观武台上飘然而下,拦在梁博身前,沉声道:“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梁博手中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不夜侯府的怜薇郡主!
可她现在披头散发,满脸恐惧,就连一身仙道修为都已被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梁博干的好事。
怜薇郡主察觉到李青衣到来,在梁博手中奋力挣扎,嘴唇翕动,传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却无法发出完整的求救声。
李青衣这才注意到,怜薇郡主的舌头早已被割去,就连两只耳朵也被连根削去,端得是凄凉无比。
“大师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梁博神色淡漠,嘴角流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抖了抖手中软剑,“这把吻颈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吻颈展刃,非死即伤,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李青衣心中一痛,怜薇郡主落得如此田地,即便梁博此刻释放了她,也必定会迎来不夜侯府的雷霆震怒。
但他仍不死心,还在尽着最后的努力,劝说道:“师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怜薇郡主已经受到惩罚,而你已今非昔比,只要你放她一马,师父和稷下学宫都会尽全力保你。”
“师父!”李青衣喊了一声,见李夫子毫无所觉,趴在生死台上东拼西凑着,不由得心中又是一痛。
听到李青衣的呼喊,俯首于顾清棠尸身前的李夫子,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梁博的到来,也注意到他手中提着的怜薇郡主。
“报应啊!报应啊!”李夫子呆愣片刻,惨笑道,“博儿,你师弟已经走了,连你也要离开为师吗?”
梁博略作沉默,看向挡在生死台前的李青衣,又看向另一侧杀气腾腾的阎四夕,点了点头道:“四夕,我曾与商心说过,风有约,花不误,岁岁年年不相负。今日吾以吾身血溅生死台,全了与商心夫妻一场的情谊。临死之前,我有一个心愿,将我尸身与商心合葬一处,可否?”
阎四夕微怔了怔,看出了梁博的决死之意,沉默地点了点头。
梁博释然一笑,有阎四夕的承诺他就放心了,生未同衾死同穴,倒也算是圆满的结局。
李青衣轻叹一声,道:“师弟,想不到你骗过了我,骗过了师父,骗过了所有人。看来昨日你并未道心崩毁,而是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才能确立道途,晋升神通境。”
李青衣与梁博同出一门,他虽然收敛了气势,但双方气机感应,却是逃不过梁博的双眼,也逃不出李夫子的感应。
“不晋升神通,如何能在稷下学宫带走此女?如何能在师兄面前登上生死台?”梁博反问道,对着李夫子欠身一礼。
“师父,徒儿自诩尊师重道,绝不想与您交手。可这是徒儿的遗愿,当年你阻止过我一次,这次就莫要再阻止我了。”
李夫子气得体如筛糠,指着梁博怒骂道:“就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你不惜背信弃义,不遵师道,触犯皇朝律法。你不过初初晋升神通,真觉得自己能战胜老夫?”
“师父神通广大,早已开辟五座神通内府,梁博后学末进,论修为当然不是师父对手。”梁博手中吻颈受到法力贯注,刷的一声变得锋锐笔直。
他一步一步走向生死台,刚刚开辟的木行内府中法力流转,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波动。
“神通种子!”太昊凰惊呼一声,从檀木椅上豁然起身,双眼中神光湛湛。
身为天武帝君唯一的公主,太昊凰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武帝君甚至不惜代价,为她夺得【涅槃之火】的无上神通。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从小就与神通种子接触,自然认出了梁博身上的神秘波动。
更重要的是,梁博身上的神通波动带有古老的道蕴,显然是与【涅槃之火】同一等级的无上神通。
如此天骄,即便是放在天骄如云的太昊皇朝,也是难得一见的神通境奇才。
太昊凰当即下令道:“传本宫令,必须保住梁博一命,不夜侯若有怨言,尽管来找本宫。”
“皇妹未免太过心急。”太昊殉幽幽道,“摘得无上神通的天骄,每一位都是我太昊之幸,本宫在诸位兄弟姐妹中年龄最长,还是由我来出面劝说吧。”
太昊陨红色大氅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微笑道:“三皇兄,皇姐,不夜侯与本宫素来交好,此事还是本宫亲自出面吧。”
太昊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见几位兄弟姐妹争锋相对,不由得摇头叹息道:“你们还是莫要争论了,本宫看那梁博已有必死之心,想必是不会接受招安的。”
生死台上,阎四夕感受着梁博神通的释放,不周风在他体内叫嚷道:“无上神通,这绝对是无上神通!”
神通境摘得神通种子的人不足十万分之一,而神通也有着三六九等之分,大体可以分为小神通、大神通、无上神通三种。
阎四夕的血眼,号称“四象观天地,百丈无天机”,只要修为不超过他的对手,又或者体内没有特殊力量镇守的修者,一切奥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如此强大的神通,终究是有着局限性,只能称得上是大神通。
类似万妖山凰靖的【凤凰涅槃】、帝一的【移花接木】、太昊凰的【涅槃之火】,或是有着起死回生之能,或是有着转移伤害的能力,才能称得上是无上神通。
梁博神通一出,周身一丈内仿佛生出了层层空间。
李夫子和李青衣探手抓去,可无论是他们的肉身,还是施展出的道术,统统无法进入梁博一丈之内。
无上神通——【动如参商】!
《天文志》中有载,二十八宿中,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句话的意思是,世间的挚友难以相见,就像天上互不相见的参商二星。
这门神通并非防御神通,但却胜过世间千万种防御神通,只要是不超过神通种子承受极限的力量,统统无法抵达梁博身前一丈之内!
神通之中暗含空间之道,这是属于真人的力量,真人之下别无他法,只能以连绵不绝的攻势将其暴力破解。
怪不得面对开辟了五座神通内府的李夫子,梁博居然流露出胜券在握的信心,想必他早就做好了避而不战的准备。
数十道道术从李夫子和李青衣二人身上展现,唇枪舌剑、出口成章、纸上谈兵、舌战春雷……
可无论是如何强大的道术,都无法撼动神通【动如参商】,甚至二人肉身逼近时,也只能察觉一阵天旋地转,神不知鬼不觉远离生死台。
神通之威,恐怖如斯!
想要破解神通,唯有以神通之力抗衡,可李夫子虽然开辟出五座神通内府,却无缘摘得神通,面对【动如参商】的神通威能,一时间竟然束手无策。
梁博就这么神色淡然,一步一步跨过生死台台阶,伫立在这片雪玉铺就的生死台上。
“梁博不凉薄,商心莫伤心。”梁博眼神温柔凝神前方,手中吻颈如蛇一般游动,卷住怜薇郡主的脖子轻轻一带,一颗姣好容颜的头颅在生死台上飞起。
吻颈微微一震,血珠犹如流水般尽数滑落,果然是一把削铁如泥、兵不刃血的宝器。
冲天的血柱飚射而起,怜薇郡主的尸身本能地伸手摸向脑袋,却只能触摸到汩汩而流的鲜血。
飞雪中飚射的头颅上,双眼还透露着不可置信。
“竖子敢尔!”苍穹中传来一身惊怒交加的暴喝,属于王侯的威压倾覆而来,带有无穷无尽的杀机。
面对这股凝滞虚空的杀机,梁博却是微微一笑,目光环顾生死台前众人,高声道:“梁某项上人头,不劳不夜侯挂心。今日所作所为,与稷下学宫亲朋好友概不相干,梁某以命偿之便是。”
话音刚落,吻颈发出哀鸣,脱手而出刺破梁博心脏。
生机断绝之前,梁博盘膝而坐,想起了昔日商心曾说过的一句话,“君子死而冠不免”。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正了正头上的白玉冠,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溘然长逝。
阎四夕露出哀色,他心中对梁博自然有怨言,怨他太过顾忌稷下学宫的名声,怨他太过信任顾清棠,导致青莲姐受辱丧生,怨他多年来颓废不堪,不思探寻幕后真相。
但无论如何,梁博临死前诛杀怜薇郡主,又自刎殉情,足见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足见梁博重情重义之心。
阎四夕起身走向梁博,将他的尸体和随身兵刃收入千机变中,心中默默道:“生未同衾,死同穴。旧梦已碎,愿故人安眠。”
李青衣怒目圆睁,眼睁睁看着两位同门师弟陨落,心中郁垒难消,陡然间仰天吐出鲜血,竟是郁结攻心倒地昏迷。
“可惜,李青衣算是废了。”周止长叹一声,观武楼内众天骄闻言,都是心中戚戚然。
李青衣当年为保师兄弟情义,不惜冒认下顾清棠所犯罪行,以传道受业之恩迫使梁博放弃复仇。
可今日真相大白,不仅顾清棠被阎四夕斩于剑下,就连梁博也自刎身亡,他这位情义大师兄,当真是“有情有义”得很呢。
“哈哈哈!!!”生死台前又传来一阵疯狂大笑,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李夫子神色癫狂,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傻笑不已,冠冕散乱,儒袍破碎,嘴唇还留着道道涎水,顺着嘴角蔓延到干净整洁的儒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