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1/1）

阎四夕抬步迈过大门，天地间温度骤然变化，他正站在一处绿树成荫、鲜花盛放的湖泊旁，仿佛从冰天雪地回到了盛夏。

眼前所见，白露暖空，素月流天。红衣入桨，青灯摇浪。

湖面云雾蒸腾，使得天空变得朦朦胧胧，一轮圆月高挂苍穹，清冷的月光洒落湖泊。

举目望去，一艘艘孤舟在湖面上泛行，穿过一片绿意盎然、莲花盛放的荷花池。

孤舟上悬挂的船灯在莲叶拍打下，摇曳着阵阵光芒，与天空中的星辰交相呼应。

一时间，阎四夕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了，他听谢三元说过水云间的奥妙之处，但万万想不到天海商会竟这般财力雄厚，硬生生在寒冬腊月打造出盛夏夜景。

他的须弥宫中九大星璇运转不停，吸收着天地间灼热无比的日华。

按照日华的强度推算，此刻分明是烈日高悬，但水云间不知施展了何等幻术，不仅转寒冬为盛夏，更是将日夜彻底颠倒。

回头望去时，身后的大门、走廊已经消失不见，化作一片远在天边的景色，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时间道术？还是幻术？”阎四夕分析着水云间的奥妙，鼻尖轻嗅，心下又摇了摇头，“不，应该是有神通境高人，以道术配合阵法之力，强行逆转四时，这些夏季景物都是催生而来。”

可即便只是道术与阵法的结合，想要维持这片天地的变化，每时每刻消耗的灵气也绝非等闲。

“水云间……不过尔尔。”阎四夕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小乞儿双臂环胸，双眼透出淡淡的不屑。

湖边停泊着许多孤舟，说是孤舟但也不尽然，船上空间极大，美酒佳肴应有尽有，还设有诸多催动孤舟的阵法禁制。

小厮将二人带到一叶孤舟上，笑道：“客官不必见怪，只是一些旁门左道而已。水云间春之气象、夏之湖景、秋之萧瑟，冬之雪色，四种景色各有其妙。如今阜阳冰天雪地，这盛夏夜景截然相反，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小乞儿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适应，一改先前怯懦的模样，脱掉身上破烂的棉袄，毫不客气跳上孤舟，忽然奇怪问道：“小二，你不过是凡人之躯，整日在这片天地间服侍，岂不是很容易‘中暑’？”

“客官说笑了，小人出生寒门，怎么会中暑？”小厮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从怀中掏出一块色泽偏黄的冷玉，“这是东家分发的寒暑玉，夏可避暑，冬可褪寒，冷暖不侵，水火不浸。否则以我等凡人之躯，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两人口中的中暑，是灵气侵体的一种说法，而不是单纯的中暑。

水云间以阵法、道术改天换地，必然会遭受天地灵气的反噬，常年出入水云间的人，固然能体会到不同当季的美景，但也会遭受不同季节灵气的侵袭。

四时变化自有规律，春夏秋冬乃是自然之理，每个季节的灵气或温驯、或暴躁、或萧瑟、或肃杀，变化绝非是一蹴而就，而是随着日月轮转一丝一毫转变。

倘若逆天而行，有修为在身的武徒、炼气士，或许能抗住陡然性质变化的灵气，但毫无修为的凡人，必定在剧烈冲突的灵气下肉身受损。

寒暑玉算不上太珍贵的宝物，但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交给凡人。

可水云间财大气粗，竟然随意分配给侍奉的奴仆，可见天海商会之富庶，也难怪谢财神被人誉为富可敌国。

湖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阎四夕将内炁输入孤舟，操控阵法控制船只，宛如一只利箭射入莲花深处，船速渐渐变缓，在莲花池中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不知何时，湖面开始降下淅淅沥沥的细雨，雨水打在岸边的奇花异草上，溅射在绿意盎然的荷叶上，发出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

孤舟感应到雨水降临，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机括声，从两侧弹出一片船篷，将雨水隔绝在外。

“这艘孤舟看似简单，居然是以墨家手法炼制的伪道器，天海商会莫非还与墨家有所瓜葛。”阎四夕暗自惊奇，观摩着孤舟内部的各种构造。

桌上摆放着水云间送上的开胃小菜，还有一壶冰镇过的绿蚁酒，也是阎四夕特意点的“忘忧酒”。

所谓的绿蚁酒，指的是新酿造的米酒，酒精浓度自是不高，即便幼童也是饮得的，其中还加入了些许补肾益气的草药，肉体凡胎若是常年饮用，会有滋养肉身的奇特效果。

这酒并非闭月酿一类的美酒，只是寻常市井的酒酿，阎四夕与太昊尚小时候常常偷摸着出门，在神仙巷中买酒后大醉一场。

酒水低劣，浑浊不堪，但阎四夕酒入喉中，似乎渐渐生出醉意，闭眼回味着与太昊尚的幼年时光。

听着船外的淅沥雨声，阎四夕不由生出“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快感，紧绷的精神难得放松下来。

小乞儿看了一眼绿蚁酒，眉头微微蹙起，嫌弃的“啧啧”两声，对着桌上摆放的菜肴起筷。

水云间的开胃小菜，都是贴合夏季的时蔬，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时令之鲜，春馔妙物。薄衣初试，绿蚁新尝。雨润万物，冰雪消融。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水云间却创造出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这份享受着实令人回味无穷，难怪时常有王侯子嗣在此处一掷千金。

“你坐姿倒是有模有样，不像是市井流民，反倒像是大家闺秀。”阎四夕放下酒杯，看向小乞儿说道。

她行走间莲步轻移，此刻盘坐孤舟之上，单薄消瘦的身子端直，虽然脸上黑乎乎的看不清，倒也有几分玲珑美人的模样。

小乞儿昂起头来，左手手心覆住右掌，双掌合于身前：“立必端直，处必廉方，此为君子之礼。”

“你是女子，而非君子。”阎四夕挑起一筷子时蔬，挑眉笑道，“儒家那些个繁文缛节，都是用来约束平常人的，不必多加在意。”

“繁文缛节？”小乞儿将这句话反复咀嚼，眼睛一亮，举起酒杯敬道，“兄台金玉良言，小妹不胜感激，承蒙不弃，这杯我敬你。”

一口将酒水喝下后，小乞儿被呛得咳嗽连连，引得阎四夕哈哈大笑。

小乞儿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不是乞丐，也不是偷儿，身份来历比起王侯还要尊贵，所以不便与你说明。唉，我本来是要去真武山拜师学艺的，没想到来早了两个月。第一次出远门，身上没带银两，这才落魄街头。”

“没想到你还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失敬失敬。”阎四夕毫无诚意地拱手敷衍，显然认为她在大吹法螺。

小乞儿眉毛一扬，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见阎四夕一副不信任的模样，眼睛咕噜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她豪气凛然地拍拍胸口：“这世上美食佳肴我吃得多了，你既然不信我的身份，我倒非要让你见识见识！”

“小二！小二！”小乞儿按下孤舟上的传音法阵，高声呼唤着。

先前伺候的小厮，此刻正伫立岸边随时候命，听到小乞儿的声音后，立马划着孤舟穿入雨幕。

“哎来了！客官，您有何吩咐？”小厮点头作揖，笑容满面。

小乞儿沉吟一会说道：“嗯……时值腊月，正是吃冬月宴的好时节，便按照二等规格来上一桌吧。”

小厮听完后，耷拉着一张脸，面露苦笑道：“姑娘莫要为难小人罢，这冬月宴乃是国之大宴，莫说二等规格，便是那最低的四等规格，都要从神通境妖兽身上取材，水云间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阎四夕也是心中一惊，不由得对小乞儿刮目相看。

倘若她真吃过二等规格的冬月宴，说一句身份尊贵逾越王侯，怕是并不为过。

这冬月宴他也有所了解，与正阳宴、仲夏宴、冬月宴并称四大国宴。

这四大国宴共有四等划分，最低等级的四等宴席，便需以神通境的妖兽为食材，其余三等分别对标金身、夺魄、吞魂三境。

在太昊皇朝，夺魄境已经有了封侯的资格，吞魂境更有争夺王位的希望，可谓是万人之上。

能吃上国宴的，除了身份尊贵之外，还需自身实力雄厚，否则那么多大补之物摄入体内，未能及时炼化，药力足以将一个人撑爆。

小乞儿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神色愠怒道：“你觉得我不配吃你们的饭菜吗？怕是你这里最好的酒菜，都难入我口。”

小厮对这蹭吃蹭喝的少女并无好感，见其态度如此，心中更是不耐，当即躬身一礼，假笑道：“素秋宴本店无能为力，但平常的珍馐美味，水云间总是能做得出七八分的，怕只怕客官你尝不出味道来，倒是小店的不是了。”

他这么多年在水云间伺候，眼力倒也是锻炼了出来，自然看得出这少女并无修为在身，加上她这一身乞丐般的装束，明显是跟着阎四夕来此蹭吃蹭喝。

只是心中虽然不耻，但碍于阎四夕在场，小厮也不好当面顶撞，只是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屑还是被小乞儿捕捉到了。

小乞儿瞪了小厮一眼，正要拍案而起，忽然眼珠子一转，看向阎四夕问道：“兄长，你兜里银子可够？这顿算我欠你的，来日必有厚报，今日我让你开开眼如何？”

阎四夕好奇心起，摆摆手道：“说好是我请你，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你尽管点便是。”

得了阎四夕的承诺，少女头颅扬起，傲气十足，开口说道：“素秋宴都做不出，谅你这水云间弄不出什么好东西，普普通通来个八菜一汤罢。”

“子龙脱袍、凤凰衣、百花鸡、八宝鸭、乾坤烧鹅、蟹黄汤包、松鼠鳜鱼、碧海羊羹、鸳鸯五珍烩。”小乞儿眼中闪过戏谑的光芒，笑靥如花看向小厮。

这八道菜色各有特色，集齐龙、凤、鸡、鸭、鹅、蟹、鱼、羊等八种食材，制作繁杂，各有千秋。

虽然其中的龙凤并非真正的真龙凤凰，不过是代指的一些兽类食材，但能以此为名，可见其必有特殊之处。

八种食材吃食的季节各有不同，但水云间手段无数，连四季美景都能造化天功，自然有办法保留不同时节的食材，很显然这小乞儿是故意出难题，考验水云间的能力。

尤其是最后一道鸳鸯五珍烩，光听名字就知道其不凡，需集齐飞禽、走兽、山珍、海味、河鲜等五种奇珍异兽的五个部位，经过特殊的烹饪方式烹制而成。

这五种奇珍异兽的实力倒也普通，鱼龙境之中便可寻到，但其繁殖能力低下，且战力几等于无，一般都是由人族专门圈养，细心照料方能形成规模，寻常酒楼未必有这个能力专门圈养。

小厮顿时吓了一跳，听她口出狂言，说得十分在行，不由得收起小觑之心。

等小乞儿少女说完，小厮缓了一会儿才问道：“小店尽力去做便是，不知公子姑娘用什么酒水？”

小乞儿少女转头问阎四夕：“你想喝什么酒？”

“酒水倒不用，你想喝什么，随意便是。”阎四夕指了指桌上的忘忧酒，又晃了晃手中的广寒葫芦。

小乞儿摇摇头说道：“既是你做东，我不能越殂代疱，便不喝罢。”

“那小人这便去安排。”小厮一甩肩上毛巾，正要泛舟离去，耳边却传来阎四夕的声音。

“慢着！”阎四夕叫住他，指了指小乞儿道，“给这位姑娘来一壶万艳同杯。”

小厮闻言心中一凛，方才他还以为阎四夕不知轻重，这小乞儿胡乱点的菜肴道道价值不菲，他使眼色时这少年还视若未见，令他心中暗叹，为他的慷慨大方感到不值。

可听到万艳同杯这个名字，顿时明白自己小觑眼前之人了。

这种酒水的酿制方法并不复杂，但制作而成需要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入酒，再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麯，酿成堪比琼浆玉液的万艳同杯。

这酒的药力温和，最适合普通女子饮用，可强身健体、温养身躯，正是阜阳的十大美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