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树叶的纹理（1/1）

是夜。

一滴露水沿着树叶的纹理，慢慢流淌。流淌到了树叶的边缘，肉眼可见露水垂吊着。然后砸落下来，砸在另一片树叶上，溅了一叶。

李一旭在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也身处在叶子上面，差点被这露水砸到。抬头看，上边的树叶边缘，又在凝结新的露水，新的露水随时要砸下来。李一旭赶紧往前走，避开这个新露水。毕竟被砸到了，非同小可。

眼前的路，分明是一片树叶的纹理，交错密布。路，又都被露水砸湿了。泥泞不堪，感觉很打滑。李一旭小心翼翼跨过水洼地，往前走去。叶子的尽头，有树枝。李一旭沿着树枝，爬到树干上，又顺着树干，滑到地面。

地面是黄黄的泥土，湿漉漉的。李一旭刚掉到地面，就摔了一跤，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旁边伸来一只手，手上布满着皱纹，扶了李一旭一把，说，“我这才刚浇水，地上比较湿漉。”

李一旭站稳后，回看扶自己的人，是一个老人，但是有一种李一旭说不出的气质，是岁月积淀下的淡然和稳重。

“谢谢您。”李一旭说。

李一旭一手扶着树干，向上看去，才发现刚刚其实是在一个小矮树里。这里是一个树林，长满了各色树木。

老人丢给李一旭一个铲子，一个桶。

“什么？”李一旭不禁发问。

“年轻人就只知道问三问四。想做好事，先学会做人。”老人家说。

“可是……”

“还叨叨，想偷懒？要学会脱下孔乙己的长衫。”

别说，老人家的话，还挺有威严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李一旭看着自己刚刚摔跤后，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挺适合干这活儿的。突然来了这树林，自己也是不知所措，也不知怎么走出这个树林，先跟这老人家走一遭，熟悉下环境，再说吧。

老人家丢给李一旭的活是除杂草。李一旭本想施展下灵术，两三下搞定。这才发现在这个地方，灵术完全没用。李一旭还想再试试，老人家直拉着李一旭的手，说：“年轻人，勤快点，别拖拉。”

李一旭陪着老人家，一整个早上都在挖呀挖，大汗淋漓的。大口大口地喝水，找了个阴凉的小山坡。闻着山间的青草味，吹着微风，身心放松。李一旭坐在山坡上，才发现刚刚扒地干活的地方，不过方寸。在这个世界，感觉自己很渺小。一阵风吹过，稍微带着沙子，沙子都能把自己砸死的感觉。

“老人家，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奇怪。”

“你是说自己变的渺小了。”

李一旭点头。

“这是我自己的世界。我喜欢这里。以渺小的视野，才能看懂这个世界。才不会轻视这个世界。”

老人家随手一挥，一叶子从远处飘来。远看，如庞然大物，像大船；再接近，如一叶偏舟；越接近，越变小。最后是一片小叶子。悬浮于眼前。

“这叶子……”李一旭有点困惑。

“你不是想跟亡灵沟通？想学习亡灵阵法吗？”

“你是城主？”

“是。”李一旭醒悟。

“这是我的微观世界。”城主见李一旭没明白，又继续说道：“就像你的精神牢笼。”

李一旭惊然。

“抚琴人消失后，我也探查了很久。很困惑，没有想明白。不知道怎么回事。”城主说：“直到我与陵墓阵法沟通，陵墓阵法说你的命格与它的一致。”

“命格一致？”李一旭问。

“阵法的创始人，会在阵法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个东西叫命格。而命格是布阵人与生俱来的东西。按陵墓阵法的创立时间来计算，陵墓阵法可能是你的曾祖父创立的。”城主说。“所以陵墓阵法与你还颇有渊源。”

“风玄说你阵法天赋极高，想让我传承给你亡灵阵法。说是你能把守护者一系，发扬光大。以后可能会帮助了陵墓。”

李一旭没想到风玄丢失的这段时间，还为自己做了这事。

“我没有答应他。”城主冷冷地说。

“好吧。”李一旭婉惜。

“但是陵墓阵法说你的命格与它的一致。我决定把亡灵阵法传承给你。”

“为什么？”

“你的命格与陵墓阵法一致，注定了你以后与陵墓阵法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悬浮于眼前是的叶子，迅速地枯萎，只剩下叶子的纹理，仍清晰可见。随后，已经枯萎的叶子的纹理，在空中，飘散开来，随风消逝。

李一旭又连续看了七八片叶的纹理，每一片叶子的纹理都不同。

“没有两片相同纹理的叶子。”李一旭说。

“也许是吧。”

“但是这有什么稀奇。”

“七八片叶子的纹理，没有重复的。那么一万片叶子的纹理，有没有重复的呢？一千万片叶子的纹理，有没有重复的呢？”

李一旭不肯定了。

“就算一千万片叶子都没有重复的，但是肯定有几片叶子是人眼分辨不出差别的。那么这几片叶子，对你来说，是不是相同的？”

李一旭没办法不赞同。

“阵法中千奇百怪，纷乱杂奇。唯有凿空时光，以不变以万变，才能把握住阵法的根源和本真。”城主说着，拉着李一旭的手，指着树叶的纹理，说：“这个叶子的主干就是不变的地方，纵使支干如何千变万变，主干不会变。”城主又拉着李一旭的手，摸到叶子的纹理，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有千头万绪，装进李一旭的脑袋里。由不得李一旭接受与否。李一旭脑子里一时出现各种词汇，亡灵，控制，阵法。

也是在这一瞬间，李一旭也感受到了陵墓阵法的气息，竟是没有了陌生的感觉；陵墓中每一个阵法，自己都能领悟到，并重新布置出来。

“是不是突然对陵墓没有了陌生感。你刚刚所领悟到的，就是亡灵阵法。陵墓阵法，也只是亡灵阵法的一个分支。就像树叶的主干的一个分支，一样。”

“只有陵墓的继承人，才能学习亡灵阵法。等我百年后，你就是陵墓的继承人。”城主说。“以后你就是陵墓的城主。”

城主带着李一旭飞上日光城的城顶，取出一片只有纹理的枯萎叶子，叶子上面的轮廓和纹理清晰可见。城主将叶子推向城下，叶子在下落过程中，不断地变大。渐渐地，仿佛遮天蔽日，然后上面的纹理直接砸在地面上。扬起漫天的沙子和灰尘。

这叶子的纹理，竟然是阵法。城主把阵法凿刻在叶子上，叶子砸在地面的同时，也把阵法直接布置在地面上。

街道，马路浮现了出来。各种餐馆，酒楼，旅馆都立了起来，城门开了，人们陆续从日光走出来。有的是摊主，找到自己的摊位，开始经营自己的小本买卖。有的是行人，旅客，在物色自己喜欢的东西，见到自己喜欢的，不惜毫掷千金。从城内陆续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也有在市集，逛累了，回到城里的。

一片繁华景象。

“陵墓本是荒芜地，全是仰仗陵墓阵法，才维系着陵墓的生机。不管是北斗七星阵，提供了优越的气候。还是其它阵法提供着场地和生机。亡灵们本是可怜人，在这陵墓中，得以自由自在生活，休养生息。”

“万没想到这陵墓竟是亡灵们的一方净土。”李一旭感叹。

城主又带着李一旭回到刚进陵墓时的大厅。不过数日，厅内没什么变化。画作还是原来的画作，北斗七星阵也正常地运作着。

“你已经吸纳了亡灵阵法。你试一下感受这个大厅。”

李一旭散发着神识，感受着这个曾经困住自己的大厅。依然是熟悉的柱子，但是李一旭曾经以为的强大的陵墓阵法，这一次真实的感受到，竟是虚弱的，焦虑的。陵墓阵法内部似乎在经历着坍塌，慢慢地在奔溃。

李一旭不自觉地走过去，抚摸大厅内的柱子。柱子这次收敛着自己，没有了攻击力，一点轻微的波动荡漾着。

李一旭困惑地看着城主。

城主说：“是我亏待了陵墓阵法，当初我为了对抗异族的亡灵，强行把这阵法搬到这地下。如今它的阳气渐渐不足，导致了今日的情况。他日，等你找到了挽救陵墓阵法的办法，再回来挽救它吧。”

“你怎么这么信任我有能力了，一定会回来挽救陵墓阵法。不担心我背信弃义。”李一旭问。

“不是你选择了陵墓阵法，是陵墓阵法选择了你。当你接受我传承给你的亡灵阵法时，你已经和陵墓达成某种命运勾连。这种羁绊是一生的。”城主回道。

李一旭用以形化物，幻化出一把利刀，轻轻在手上一划。几滴鲜血流出，溢在空中，迷散飘开，流向大厅的柱子。嘴里念念有词。

城主诧异地说：“命结锁”。

“是。命结锁。我看到城主传承给我的亡灵阵法中有一卷偏门的术法。是用自己血液与阵法相捆绑。阵在，人在；阵亡，人亡。这样，城主就不必担心有一朝，我背弃了这陵墓。”

“为什么要这么做？”城主问。

“我背负着家族的灭门债，又因为身体原因，始终不老不伤，孤独地漂零于这个世界。难得有人信任我，把整个陵墓托付给我，我也愿意背起这份信任。”李一旭说。

城主诺然。

“你的不老不伤，跟你的命格有关。这个也是你们家族的特点。所以你说你的家族的灾难，是被一场纵火引发的。我其实是怀疑的。即使是纵火，这也不是一场普通的火。”

李一旭听了，觉得有道理。微微怅然。

……

临走前，李一旭从精神牢笼中放出了抚琴人，毕竟自己也是陵墓中人了。李一旭本来觉得困住抚琴人，也不错。偶尔发困了，有个聊天的伴。说不定还能套出点武学秘籍。但现在没有理由困住抚琴人了。

抚琴人在精神牢笼中，都被困得快抑郁了。一从精神牢笼中逃出来，操起琴，幻化出一名剑客，就要刺向李一旭，空气也出现万般暗器，就要来砸李一旭。

关键时候，陵墓阵法，拦下这一遭。抚琴人困惑了，怎么刚从牢笼出来，家人就不再是自己家人了，还反过来，对付自己。这世道变的真快。

“莫非这陵墓阵法，也受眼前这仇人蛊惑。受了眼前人的控制和摆布？这难道是我抚琴人，挽救陵墓于危难之时，立不朽功劳的机会？”抚琴人思考着。

丞相和国师，这时也赶到了。给抚琴人解释一番，说道，“这是以后的城主。”抚琴人才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收住手中的琴，不再砸出各种凶器。

……

李一旭成为未来城主后，一行人住进了客栈。李一旭迫不急待地想用亡灵术去了解下当年家族纵火案的原委，打算休整几天后，就离开陵墓，回到当年的小镇。

这两日风玄没事做，有空便与城主对弈，叙旧。

陵墓阵法现在也终于对李一旭一行人，降低了警惕。天机老人和小婉，也终于不用整天绷着神经，担心陵墓中的各种突发状况。在客栈里静心休养着。

这天李一旭想着在陵墓中，和天机老人，还有小婉，一路走来的艰辛，各种困难。去找天机老人和小婉聊天，希望能亲近些。到了门口，天机老人一如平日的冷漠，说：“往日是在陵墓阵法面前，不得已临时结盟，如今已经没有结盟的必要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见面了，不免刀戈相向。从此，就各行各的吧。”

小婉在一旁，听着奶奶说话，没有言语，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好像有难言之隐，但没有说什么。

随后天机老人把门关上。

青衣路过，看到这一幕。对李一旭，劝道：“自讨没趣吧。守护者与术士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更不是谁能消弥的。何必与他们亲近，自讨麻烦。”

青衣又在门外大喊：“待我出了陵墓，还要再次登门挑战。”

“随时奉陪。”天机老人不示弱，在屋内回道。

下午，李一旭就发现天机老人和小婉离开了客栈，不见了踪迹。早上天机老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后形同陌路，也许已经离开了陵墓了呢。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去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