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舍01(1/1)
下班后,暮云没有回家。
销售部的同事苏苓约她去逛街,两人先去工人体育场一家名叫阿凡提羊肉火锅坊吃饭;之后又在附近的休闲吧喝酒聊天,消磨时光,待到十一点才回家。
进门第一件事先洗完澡,刚出浴室还没来得及换上睡衣,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张总打来的,接通后他通知暮云做好出差准备,明天去怀柔见客户。
挂断电话,暮云在沙发上坐下来,下巴抵着膝盖发呆,脑海中第一次见张总的记忆渐渐苏醒过来。
那时,她到北京才两个月,在石景山的吉祥斋当服务员。有一次,上菜时不小心撞翻了酒杯,一位男客人的西服被淋湿了一片。那男人登时发起火来,拍着桌子骂她是蠢猪。
暮云急忙赔礼道歉,请求对方原谅,并表示愿意出清洗费。可那家伙不干,还强调说他的西服是登喜路,名牌,非要暮云赔他两千五才肯罢休。当时,她身无分文,工资又微薄,根本拿不出钱。
见她只哭不掏钱,男人骂得更凶,满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老板闻讯赶来劝解,也被男人指着鼻子骂了回去。还扬言威胁要告到消协去,让餐厅关门倒闭。暮云又委屈又害怕,忍不住放声哭起来。本在隔壁包间招待客人的张总实在听不下去,最终替她出钱解了围。
张总全名叫张敬波,五十三,福建人,中等个头,身材偏瘦。他本人信佛,还是坚定的素食主义者,吃饭从不带荤腥,哪怕炒饭里有丁点蛋花都必须挑除干净。
他十五岁离开老家漳州到厦门打拼,早先在一家小报社里干杂务,负责给客人运送订阅的报纸和杂志。工作七年,共计存下了六万块。二十三岁那年,经人介绍,与老家一崔姓姑娘结婚;婚后第二年,夫妻俩离开厦门去北京闯荡,进入京华日报广告中心当业务员。
一九九二年年末,与同事石远桥接私单赚得十万元,然后立马从报社辞职出来;经过一年时间的筹备,于当年年底成立了自己的广告公司--华诚传媒。
从九四年成立起步,至今经过十多年刻苦经营,华诚传媒在北京广告界的名气越来越大;与此同时,石远桥成立的华伟户外传媒和它齐头并进,两家公司不分伯仲,在广告圈里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
两家公司的主营业务都是户外广告,兼有商圈LED屏,楼宇电梯视频、框架广告等。与石远桥倒卖户外广告牌的经营理念不同,张敬波懂策划,会营销,更像一位广告大师。
张敬波外表儒雅,平常总穿着白衬衣和黑西装,像个谦谦君子。他口才极好,思维又活跃,工作之余,喜欢给公司人员讲努力、奉献之类的励志培训课,有时候也会分享一些工作方法和心得。
张总是在第二天早上八点来接暮云的。
初夏时节,六点钟天就放亮了。旭日从城市东面冉冉升起,阳光把黑暗一点点驱离大地。又是晴朗夏日一天的开始,气温宜人,湛蓝的天空格外干净,没有一片云彩。暮云醒来时是七点十分,又在床赖了五分钟才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开始洗漱,接着吃早餐,早餐是昨天买的面包和牛奶。
果腹后,她又稍稍整理一下房间,才坐到镜子前面开始化妆。记得刚来北京那会儿,因为太穷,她连块洗澡的香皂都没有,衣服裤子又土气又寒酸。但给人的印象十分清纯,像一朵玉兰花。如今学会了化妆打扮,这张脸反倒不如当初纯真。
盯着镜子里傅上粉底的脸,她忽然发现眼袋下面出现了几条细纹。不过,从整体来看,这张二十六岁的脸依然很年轻,皮肤细腻,富有弹性,颧骨处没有长雀斑,岁月不曾留下明显痕迹。
考虑到今天的见面是商务活动,暮云挑了一件黑色修身西装穿上,下面搭配齐膝短裙,照着镜子左右瞧了瞧,直至满意才下楼来。
等了几分钟,张总的车子从辅道驶过来,一见她便摇下车窗。
暮云从外面能看清驾驶室内的情景,张总戴着墨镜,身上穿件白衬衣,下面搭配黑裤子,看上去格外显年轻,根本不像五十多岁的老人。
“凯莉,上车!”
张总叫着她的英文名催促道。
暮云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等她系好安全带,张总一踩油门,车子像离弦之箭,朝前冲去。出了辅道开上西四环一路向北,最后进入京承高速公路。
暮云只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怀柔,至于要见什么人还不清楚,电话里张总通知她说做好出差准备。想来又是某公司的老板或高管之流吧,与以往的出差情形应该没什么差别,会面对象出不了这个范围。
既然老板不提前告知,可能是向对方做了保密承诺。暮云知道这个规则,从不多嘴打听,除非老板主动讲。而老板看重的正是她这一特点,人聪明,但不多事,安排工作让人很放心。
随着车子不断前进,公路两旁的楼群、房舍迅速朝后退去,慢慢变小、变淡,最后消失在天边。
张总一直盯着前路专心开车,今天好像没有想聊天的意思。而暮云则侧过头,遥望着窗外连绵的群山和森林出神。公路边的田地里,农民正在忙着浇水,种成井形的各种蔬菜泾渭分明,绿油油的。
二人各居心态,车内的气氛稍显怪诞。以往出差,张总会主动谈他的妻子、孩子以及学校之类的话题,从而不使气氛过于沉闷;包括自己的创业史,都是在出差当中给暮云讲完的,然而今天却一言不发。
类似的短途出差今天不是第一次,去年中秋,老板就曾带她去密云房车小镇。那次他们招待了一位来自内蒙古的企业家,对方专做牛奶生意。
签单后,公司赚了约一百六十万左右。位于海淀联通大厦的楼体大屏二十四小时连播三个月牛奶广告。后来,在老板的策划下,牛奶广告一路南下,打进来了江苏、江西、广东、福建四省。半年后,甚至登上了央视一套黄金档广告榜。
如今,对方已是他们公司最重要的客户之一。
当汽车行驶至卧龙环岛,张总突然打破沉默,开口说道,“这次我们要见的客户是广州清荷花药业股份公司的老总,清荷花药业在国内属于制药百强企业,在南方影响力特别大。”
“对方是国企吗?”暮云听了,反问道。
“不是。”张总扭头看了暮云一眼,立即把目光转向正前方。
此时,对面驶来一辆大货车,可能在避让,司机猛按喇叭。大货车呼啸着与他们擦肩而过;虽然人在车内,但仍能明显感觉到大车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清荷花打算今年上市,所以招待工作务必要慎重。”
“张总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暮云点了点头,表情格外认真。
“清荷花的老板姓鲍,名叫傅石,目前身价约近五千万。清荷花药业在两广一带比较有名,最广为人熟知的产品是凉茶;但北方和西北地区基本没人知道。为上市,他们研发了一款新药活心丹,打算开拓华北市场,在北京设立分公司。如果能和清荷花药业达成合作,对我们华诚来说,将会产生极大影响。”
见暮云一脸紧张,老板微微笑了笑,宽慰她道:“但是你也不要有压力,今天是初次见面,跟以往一样,陪他们吃好、喝好、玩好就行。”
身为老板助理,招待客户是暮云的工作。安排食宿、购买飞机票、迎送、会议、接听电话、写日程等等,基本由她一人负责。这些事尽管繁琐,但暮云却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当然,即使如她这般能干,每次会客商谈依然感到有压力。要保证会谈过程中不出任何差错,她的精神就必须时刻保持高度集中。
暮云做好了迎接压力的准备,她挺起胸膛,悄悄调整呼吸,想在车子到达酒店之前,使自己平静下来。
预定的酒店叫卡吉斯坦,一座欧气十足的别墅式建筑;据传言酒店前身是德国人恩斯特·柯德士的故居。然而,故居说是否属实,包括专家在内,没人怀疑过。加之怀柔人也常常这么讲,于是大家就默认了。
到达酒店时已是上午十点,不过客户还没到,正在赶来的路上。酒店经理先领着他们上二楼,去会客厅里转了一圈;出来后又回到位于一楼大堂右边的休息区,坐在沙发上等待。
张总刚翘起二郎腿,手机就响了。
“喂!……”
张总的语气十分轻柔,他从沙发上起身,一边说一边朝门口慢慢踱去。看样子不是客户来电,因为老板没有叫她。
暮云放心地坐下来,开始观察整个大堂。大堂的地板是帕斯高灰大理石,光洁如镜;目测厅顶大概有三米高,上面倒挂着七盏伞式彩色玻璃水晶灯,水晶灯呈圆形分布;通电后,整个厅顶如星空一般梦幻、瑰丽。服务台设在电梯入口处左手边,正对着大门,大门右边是一间开放式的酒吧,吧台很小,背后的酒架上摆满了各种洋酒和红酒。
大门左手是一面文化墙,挂着酒店历史的介绍和一组照片。有恩斯特·柯德士的半身像,街景、紫荆城建筑和以清朝人的生活照,包括著作《闲置的皇城》《最后的帝国》。
钢琴曲《卡农》在大厅里悠悠回荡,听了令人感到心平气静,精神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