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思乡(1/1)
江南河离开郁不悔的房间后,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下走去。
整个庄子分为东、西两个院子,东院是主院地宽、房间多,清酒村的大多数幸存者都被安排在东院,而江南河、郁不悔以及重伤需要静养的三个人,被安排至偏点的西院。
江南河的房间在西院的一楼,他走到门口,推开门进去了,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很是简陋。但他本就修行中人,对此也并不在意。
他走在一楼的走廊上,远远的就看见自己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十三四少年,少年手中还拿着一包东西,他为此并不感觉疑惑。
少年叫阿昌,是县令安排来照顾伤者的其中一人,他在取血之前麻烦阿昌替自己去张先生那里领了些东西,张先生原是县令家的账房先生,临时安排过来负责他们的生活开销,缺什么用的都可以去他那里领取。
少年阿昌很快就注意到了江南河,远远的就挥着手和他打招呼,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带着点公鸭嗓憨声憨气地道:“少侠你要的笔墨纸砚我都给拿回来了。少侠你不知道那张扒皮可是出来名的斤斤计较,开始我去要这些东西,都被张扒皮说这不是必需品,没有准备为由给拒绝了。嘿!”
阿昌狡黠的笑了笑:“不过我一说出是少侠你要的,他顿时就不吭声了。最后还不是乖乖地将东西交给我。哼!这群人最爱摆谱了,拿着鸡毛当令剑,也就只会欺负我们这些普通人了,遇到少侠你这样的,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阿昌的话很多,江南河也听出里面讨好的意味,里面甚至还夹杂这一些很难听的词,这让他听着很不舒服。可这些他管不着,也没办法去管。
阿昌很小的时候就出来讨生存了,说一个人的坏话来讨好另一个人,是他的生存方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和阿昌一样的人,江南河没有资格去置喙他们的生存方式,不喜欢不理便是。
阿昌一直说到两人走到房间门口,江南河推开没跨过门槛,站在里面神色略带严肃和阿昌道:“阿昌小兄弟谢谢你的帮忙,把东西交给我就好。”
江南河眉头微皱,眼神清冷严肃,阿昌一个哆嗦,几乎是下意识的将东西交了出去。
尽管他不太喜欢阿昌的粗鄙,但东西拿到后,还是真挚的道谢:“小兄弟谢谢帮忙,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说完就关上了房门,不再理阿昌,阿昌也是个机灵的人,虽不知原因,但还是敏锐的感到江南河对自己的不喜。
阿昌叹了口气,灰溜溜的离开了。
江南河回到房间里后,拿出包袱里的笔墨纸砚,在砚台了研了点墨,先是在信的开头向恩师问好,而后才逐渐将清酒村里发生的一切写于其中。
信的最后写到:丹云长老郁姑娘为人赤忱,皆为救弟子性命才落得此下场,弟子已将巫神像碎片及,郁姑娘中蛊后的一瓶血一并奉上,还望长老为弟子指点迷津。
江南河写好信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那走到窗台下,拿出符纸,念了句咒语,符纸化成一只飞鸟,飞鸟携带着信和剩下的两样东西,消失在了昏暗的天空中。
江南河做完这些事,便坐在床上调息打坐了,他白天的灵力耗费过多,现在急需要调息一下。
他双腿盘在一起,双手捏诀,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不多时,有淡淡的蓝色荧光环绕在江南河周身。
江南河刚进入冥想状态没多久,二楼的郁不悔也苏醒了过来。
郁不悔艰难的睁开了双眼,缓缓的坐起来,她头还是感到些许疼痛,抬起左手想揉揉太阳穴,却不想抬手的动作牵拉到了伤口。
手腕上传了一股撕裂般的疼痛,郁不悔倒吸一口凉气,注意力转移到了左手上。
只见她的左手手腕上正打着精致绷带,许是刚刚动作太大了,扯到了伤口,绷带上渗出一些血红。
郁不悔现在头脑不清醒,她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摇摇头,掀开被子下了床,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
夜晚里凉,水又是冷的,一杯凉水下肚,凉意直冲天灵盖,把她刺激的打了个寒颤。在凉水的刺激下,脑袋总算是恢复了些清醒。郁不悔又接连灌了好几杯冷水,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郁不悔清醒后,很快就想起她昏迷前,被一只黑色的肉虫子钻进身体,现在想起来她还是忍不住的恶心。
她又给自己灌了一杯冷水,才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恶心感。
郁不悔现在还记得蛊虫,在她身体里发难时的痛苦,她毫不怀疑那只虫子当时就是想要弄死自己,而她现在之所以没死,还回到了慈溪镇,想来又是江南河救了自己。至于手腕上的伤,应该也是江南河救她的方法吧。
毕竟与性命相比,手腕上的伤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郁不悔踱步到窗台边,撑开窗户,夜晚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和发丝。她趴在窗台上,头微微上扬,就能看见空中悬挂的一轮玄月。
她静静地观望着月亮,眼眶不知何时湿润了,晶莹剔透的泪珠涌出眼眶,划过脸颊,在下巴汇聚,最后滴落在手臂上。
直到此时郁不悔才明白,古代那些远走他乡的诗人,为何总是喜欢以月亮来寄托思念。如今她远在异世,和家人相隔的距离何止千万里,遥望天空中洁白如玉的月亮,她的思绪万千,想到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的爸爸,姥姥,姥爷 ,想到了所有的亲人,朋友。
郁不悔从小家庭条件就优越,她的妈妈阮青禾出生于江南水乡,姥姥,姥爷都是大学教授,只不过姥姥是文学系的,姥爷是历史系的。
姥姥、姥爷都是高知识分子,所以也把郁妈妈教养的知书达理的,活脱脱的一个文艺女青年。
而郁爸爸叫郁磊,是穷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两人的世界千差万别,本应不该有交集的,但大学却将两人的人生交叉在了一起。
郁磊大学是学医学的,阮青禾是隔壁学金融管理的。一次两个院系举行了一次联谊舞会,阮青禾当时参加舞会时的裙子,被她的死对头做了手脚,在舞跳到一半时衣服崩坏了,害的阮青禾当时出了好大的丑,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而当时舞会上的所有人都只顾这看笑话,就在阮青禾手足无措时,郁磊站了出来,将他的外套披在郁妈妈身上,把阮青禾带离了那个令她窒息的环境,替她阻挡了外界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很是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可偏偏阮青禾就是俗套的喜欢上了拯救她的郁磊。
年轻时的阮青禾敢爱敢恨,知道自己的心意后,大胆的开启了她的追求之路;而年轻时的郁磊因为是山沟里出来的,读书成了他唯一的出路,所以一开始他是拒绝阮青禾的。可是阮青禾热烈又大胆、活泼有活力,这些都是郁磊不曾见过的,所以他注定要拜着阮青禾的手下。
他们恋爱了,从校园到社会,从相识到见家长,最后是结婚。两人相识的第十年,婚后的三年,郁磊已经是市医院的主治医生了,阮青禾也在她的专业领域中发光发热,就是这时候阮青禾怀孕了。
阮青禾孕相很好,不折腾人,所以她有惊无险的到了孕晚期,预产期的前一周,阮青禾就被安排至郁磊工作的医院待产。由姥姥和姥爷陪护,而郁磊那个时期有个非常值得学习的手术,阮青禾表示理解,只是生孩子时郁磊必须在场。
阮青禾在医院躺了几天,就有些受不住了,趁姥姥、姥爷不在她偷偷的溜出病房,出去外面透气了。阮青禾走到了医院的大厅,很巧的遇到了郁磊,郁磊将她简绍给同事门认识,在众人寒暄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持刀的疯子,疯子拿刀乱砍,指名要杀郁磊,危机时刻阮青禾因保护郁磊,而被疯子用刀刺穿了胸口。
最后疯子被赶来的保安制服,郁磊强装镇定的抱着血流不止的阮青禾去往抢救室。最终的结果是阮青禾的心脏被刺中了,抢救困难,更何况腹中还有胎儿,阮青禾本人放弃了抢救,选择生下孩子。
阮青禾弥留之际给孩子取名‘郁不悔’,译为‘和你相遇不悔。’
郁磊因为阮青禾的死消沉了一阵,可一想到,他妻子拼死给自己留下一个女儿,便收起了消沉的意志,学着做好一个单亲爸爸。
而姥姥、姥爷因晚年丧失爱女,痛苦不已,他们认为阮青禾是因郁磊而死的,从此记恨上了郁磊。甚至要和他抢夺爱女的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脉,最终法律还是将孩子判给了郁磊,毕竟郁磊是孩子的父亲。
郁磊还是平安将郁不悔养大了,也不阻止她亲近姥姥、姥爷,寒暑假期,春节也总是会让郁不悔回去陪伴两个老人,老两口对郁不悔好极了,只是依旧没有原谅郁磊,从不让郁磊进门。这是两个老人心里过不去的坎,郁磊也很自觉的不去打扰他们。
这些事情都是姥姥讲给她听的,虽然郁不悔从没有见过郁妈妈,但她感觉郁妈妈从未离他们远去,姥姥家里还精心保存着郁妈妈的生活痕迹,郁爸爸也用同样的方式怀念着他的妻子。
他们从不忌讳让她知道这些,他们觉得郁不悔有权利知道她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郁不悔扬起脑袋,由微风吹散她的泪水,她忍不住的吸了吸鼻子,她现在真的很想郁爸爸,想着原来那个世界的一切。
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乌云,遮挡住了月光,郁不悔身子微微探出窗外,依旧看不到月亮的影子。
她昏迷了许久,好不容易醒了,半分睡意也无,她横竖也睡不着了,干脆穿戴好衣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郁不悔穿过二楼长长的走廊,走下一楼,横穿过一楼的走廊,来到庭院里,庭院里有一个落满灰尘和树叶的石桌,她并不嫌弃,吹了吹就坐下了。
庭院里视野很好,在二楼被乌云遮挡的玄月,在这里可以清楚的看见。
月光朦朦胧胧,像一层纱一样挂在天空。郁不悔就这样看着,思绪便又被拉远了。
在郁不悔思绪万千时,处于冥想状态的江南河陡然的睁开了眼睛,周身飘散的灵力被吸纳进他的丹田中。
江南河结束了调息打坐,下床活动了腿脚,而后用手指掐算的时间。
子时已过半了!
江南河正在思考剩下的时间是否入睡时,就透过窗户看见庭院中,有一芊芊身影沐浴在月光之下。
少女孤身一人坐在庭院中,玄月的光辉笼罩在其周身,少女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之情,孤寂又无助。
江南河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的开门出去了,他穿过外廊,踏入庭院,缓缓的走到庭院中心。
郁不悔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因着现在是夜半时分,四周寂寥无声,脚步声在这样的环境中就格外突出了。
她疑惑的回头,只见江南河换了一身青色的窄袖锦衣,乌黑的长发用月白色的发带,绑成高高的马尾垂在脑后,简单的装饰在配上少年深邃的五官显得英气十足。
郁不悔见来人是江南河,便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露出笑容,嗓子沙哑的道:“江南河你也没睡吗?”
江南河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帝的回到到:“嗯,白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有些睡不着,正好看见姑娘一个人坐在这里,便想着来看看。”
郁不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到:“我也才刚刚醒,昏迷太久了,醒了就睡不着了。便想着下来透透气,没想被月色迷了眼。”
“既然你来了,要不要一起坐下来赏月啊?”郁不悔指着一旁的石椅邀请道。
“只不过这里太久没打扫了,落了许多灰尘,你要是不介意,吹吹还是可以坐的。”
江南河随意的吹掉了石椅上的灰尘,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先前离得远,没有注意到,坐下来后,才看到少女微微泛红的眼眶,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
他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片刻才出声道:“姑娘可是因为白天的事,所以心情不好?”
郁不悔连连摆手:“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
她哽住了,郁不悔并不想对眼前的少年撒谎,最后败下阵来,颓然的到:“是的啊,有一部分原因的。不过更多的原因是我想家了,就算真的要死,我也还是想要魂归故里。”
说到这郁不悔声音中带了些许哭腔。
江南河见少女眼中已蓄有泪水,赶忙出声安慰到:“郁姑娘别担心了,在下已经给师门传去消息,说明了你的情况,还将巫神像和你的血一并送回师门,师门中的丹云长老见多识广,又素来对南疆的巫蛊之术有所涉猎,定然有救治的方法。”
“说来,在下还应该给姑娘道歉呢?”江南河话锋一转,语气带有歉意的道。
郁不悔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江南河指着郁不悔绑着绷带的手腕诚挚的说到:“但是姑娘昏迷不醒,在下便自作主张的割了姑娘的血,送回师门去了,所以,郁姑娘真的非常抱歉。”
江南河简单说明了原因,而后又十分郑重的给她道歉。
郁不悔被江南河突如其来的郑重给吓到了,慌忙的摆摆双手道:“不至于,不至于,我当时昏迷着,时间宝贵,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你着么做完全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我感谢都来不及呢?我要是接受你的道歉了,那不就是恩将仇报了吗?”
郁不悔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搅得忘记了悲伤。她为避免江南河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赶紧岔开了话题。
他们的话题从除妖到走南闯北,从法术到传承的师门。一直是郁不悔提问,江南河回答。
后来郁不悔问道江南河家乡是哪里的。
江南河神色暗淡下来,郁不悔心感不妙,连忙开口说道:“江南河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的!”
江南河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摇着头道:“姑娘不必道歉,这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他抬头看了看月色,过了许久,久到郁不悔以为他不悔回答刚才的问题时,才听到少年嘴唇轻启的道:“大约在我三岁左右的时候,一群妖怪闯入家中,将我的家人尽数吃掉了,当时我被母亲藏于米缸中,才勉强逃过妖怪的迫害。”
“只是家中十几口人只留下我一稚子,我尚且靠着家中的余粮苟活了下来。后来家中粮食吃完,我一个人跑到大街上找吃的,不想却遭遇了人贩子的拐卖。他们将我拐带至丽水一代,在那里被风夜听雨的人所救。被解救后我无处可去,风夜听雨的掌教见我可怜,又颇有修行资质,便收我为徒,让我孑然一身的人生有了归处。”
江南河三言两语的就揭过了他幼年的不幸,但郁不悔听后心里仍不是滋味。她觉得是她勾起了少年不好的回忆。
郁不悔还沉浸在愧疚的情绪中,就听少年反问道:“那么郁姑娘你又来自那里呢?姑娘的言行举止都透露着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初次见面时姑娘也曾说过不是清酒村的人。那么你又是为何会出现在清酒村呢?”
江南河一字一句,条理清晰的说出了他心里的疑惑。
郁不悔看着眼前神色庄严肃穆的少年,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威压。一时之间竟呆愣在原地。
她有些不知所措了,郁不悔心中很是纠结要不要告诉江南河真相。心底的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说,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了,江南河不一定会相信,最后说不定还会把她当成疯子的。
可另一个声音却又告诉她应该说出来,江南河毫不保留的向她述说了自己的悲伤,那么她也不该再藏着掖着的。毕竟两人相交应是真心换真心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