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学生（1/1）

1998年的春节，对于李天安来说是个特殊的春节，他的生活从此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父母做好了决定，把家搬迁到几十公里之外的工业区，那里是安洲市的一家国有企业安洲建材集团的所在地。

父亲在建材集团工作，母亲也刚刚调动过去。搬家的事，顺理成章，势在必行。

李天安没有转学，而是继续就读于原来的学校——安洲市左畔区军地小学。

安洲建材集团的基地远离市区，教育配套设施相对落后，考虑到这个问题，父母把心一横，将李天安独自留在市区接受义务教育。

学校方面表示很高兴，校长和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他们把三道杠的荣誉授予了这个三年级的学生。内部外部的重大活动，学校也总是给他机会参加。

大人们的心思李天安不懂，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他也无从想象，但他知道一点：他要离开父母另外居住生活了。

搬家的时候，卡车经停了表舅家，父母在那里跟李天安分别。

父亲少言寡语，母亲时不时地嘱咐几句，安抚李天安的情绪。

年幼的李天安被动地接受着一切。卡车远去，他站在原地茫然若失。

父母的选择，实属无奈。

母亲原来的工作单位是地处市区的国营安洲民生用品厂，近年来这家国有企业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改革是安洲民品厂的唯一出路，否则它将面临破产倒闭的局面。

屋漏偏逢连夜雨，关键时刻，原厂长却因为违法犯罪被查处，民品厂的改革受到影响停滞不前。企业前途未卜，职工生活难以为继，形势很不乐观。

为了今后的生计，母亲曾经求助自家表兄苏谋仁，并听从苏谋仁的安排，将有限的积蓄交给他用作“活动经费”。

苏谋仁在财政局工作，与其他机关单位和企业都有往来联系，李天安的父母自然对他深信不疑。

然而事与愿违，除了香港回归祖国，母亲并没有迎来其他的好事。新工作还没有着落，苏谋仁便声称经费已经花完了，事情从此没了下文。

每每被追问，苏谋仁都会将责任归咎于“钱给得少了”。

李天安的父亲安分守常，丝毫没有苏谋仁那样的精明世故，但是为了妻子的工作，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向单位领导提出请求，希望单位能够提供帮助。

安洲建材集团的经营比较稳定，但是职工队伍也比较稳定，平时的岗位指标并不多，岗位空缺也很少，有时候还需要配合有关部门对其他企业分流过来的员工进行安置，所以一般的职工家属想要入职建材集团并非易事。

幸运的是，安洲建材集团接纳了李天安的母亲，安洲民品厂也积极配合办理了相关手续。整个过程，两家企业的经办人都是公事公办，没有趁机索要“办理费用”。

石头在这边落地，父母也不再追问和责怪苏谋仁那边，尽管他们已经听闻自己的钱其实是被苏谋仁挪用去做投资并且亏掉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得求助苏谋仁，为了让儿子李天安在继续学业的时候有安身之所，有亲人照顾。

苏家所在的住宅小区正好位于军地小学的对面，咫尺之遥。两家又是近亲，理论上，托付于苏家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苏谋仁不太愿意帮这个忙，因为他知道妻子肯定不会接受李天安住进来，何况照顾小孩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李天安的母亲只好提前拿出生活费，再晓之以亲情，才使得苏谋仁勉强答应。

住进苏家，李天安的内心是有所抵触的。在他的印象中，表舅妈总是板着脸，表兄们也不好相处，让人感觉不适，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表舅的家，他的小烦恼就会消散许多。

李天安不知道的是，关于他的入住安排，表舅事先并没有经过表舅妈的同意。表舅妈为此火冒三丈，当天夜里，苏家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

苏谋仁之所以先斩后奏，倒不是因为怂，是因为他知道妻子肯定会跟他发生冲突。索性，他就让矛盾冲突都集中在同一天爆发，反正也商量不得。

虽然苏谋仁这几年的家庭地位处于弱势，但是对付妻子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周末是表兄苏文力从职校回家的日子，一件怪事也随之发生在李天安身上。

周日早晨醒来，李天安发现自己没有睡在房间里，更没有睡在床铺上，而是睡在门厅的地板上。他的身体挨着储物柜，睁眼就看见了柜子底下的死老鼠。

那天也是父母到苏家看望李天安的日子，李天安对自己早上的经历困惑不解，他本想告知父母，但是相聚的喜悦很快冲淡了他的不良情绪，原本挂在心头的问题也被他抛到了脑后。

过了一周，李天安又遭遇了类似的情况，而且是发生在入户门之外。

魂不守舍的李天安赶紧从地上起身敲开苏家的入户门，迫不及待地向表舅一家诉说自己的经历，试图从他们那里寻求答案和安慰。

表舅妈分别看了两个表兄一眼，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她对李天安信口胡说道：“你有梦游的毛病！”

“什么是梦游？”

“梦游，就是你睡着了以后还会到处走动！”

李天安第一次听说自己患有“梦游病”，他不敢相信，而且惊恐不安。

苏谋仁猜到这是儿子的恶作剧，他担心儿子整过火，便对他们提出了警告。

他的妻子倒不在乎，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对她来说，如果李天安因此被吓跑，那就最好不过了。

妻子那点小心思，苏谋仁还是看得出来的，但他也只是“看看”，并不会说些什么。

父母照例来探望，这次李天安没有忘记向父母询问自己“患病”的事情。

父母担忧李天安真的梦游，于是赶紧向苏谋仁夫妻进行求证，以便李天安能够及时就医治疗。

苏谋仁的妻子别有用心，出于“驱逐”的目的，她对李天安的父母撒了谎，“有可能！你们可要重视起来，不能放任不管。”

苏谋仁没有拆穿妻子的谎言，只是说道：“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可能是晚上起夜走错门了而已，咱们再观察观察。”

虽然心有疑虑，但是李天安的父母还是听从了苏谋仁的建议，先暂时打道回府。乌云代替白云笼罩着两人，从市区到工业区，迟迟没有散开。

短暂的相聚过后，李天安的心情也从云端降落，房间、客厅、阳台。。。。。。在苏家无处安放。

“李天安！”

“李天安！”

“李天安！”

这时，楼下传来声声呼唤，稚气未脱。

这些声音来自不同的男生女生，章效法、郝驿途、罗佳佳等等，他们几个都是李天安的同班同学，而且是前后桌。

章效法是个待人热情、喜欢分享的小男生，仿佛总有吃不完的大白兔奶糖。

人们并不熟悉他的家庭背景，包括苏谋仁，否则苏谋仁一定后悔屡次三番将这个小孩拒之门外。

此后章效法也不上苏家了，但他还会时常去找李天安，到了楼下就喊李天安的名字。

郝驿途家也在军地小学附近，章效法每次去找李天安的时候都会骑车经过郝驿途家，有时候还会顺路叫上罗佳佳等其他同学。

因为他们的活动区域总是固定在学校周边，所以大人们也比较放心。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李天安飞奔下楼，同学们的陪伴让他的心绪暂时有了释放的地方。

他们一起欢笑，一起奔跑，一起学习，一起游戏，一起合唱滴答滴。

暑假前一个月，这样的场景戛然而止。

那天下午放学，李天安像往常一样走出校门，走向马路对面的住宅小区。有位自称表姐的女人准确地认出了人群中的李天安，并且正确地叫出了李天安的名字。

女人告知他，苏家已经搬走了，他需要随她转至姨妈家生活。

李天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姐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她的相貌和口音确实很像自己的表亲，根据这些特征，他就壮着胆子上了她的车，一时竟忘了进行求证。

上车前，他朝着苏家的方向望了望，心情难以言表。

姨妈家也在左畔区，因为去过几次，李天安并不陌生。到了熟悉的地方，又进了门，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表姐先是领他上了楼，把他安顿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而后又到楼下的厨房给他做了顿晚饭。

表姐并不住在姨妈家，做完饭她就离开了。

临走前她叮嘱李天安：厨房长期备有熟食，以后放学回家可以自己热了吃，实在不会做饭的话，也可以到外面的小吃店买来吃。姨妈一家的工作都很忙，多数时候，李天安需要自己照顾自己。

李天安乖巧地点头答应，心里逐渐生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如同跟父母分别时的失落感。

表姐离开后，李天安不由地打理起他的新住处，尽管他不是初次到临。

这是一栋中规中矩的二层楼房，除了上下布局一致的客厅、房间和走廊，里面还有个十来平米大小的天井，一眼可以望到天。

他的房间有两个窗户，一个在天井一侧，另一个朝向屋后小路，窗外树影婆娑。

天色渐晚，楼里显得更加昏暗静谧，李天安感到莫名的恐惧。正在这时，他想起了张老师的家，那个让他更有安全感的地方。

张老师是李天安的班主任，对李天安关爱有加。

李天安住进苏家不久，张老师也将家门大方向他敞开，经常为他提供无偿的课外辅导。

李天安从此养成了一个习惯，平常时候每天放学回去吃过晚饭他就到张老师家做作业去了。

尽管现在搬了家，而且夜幕已经降临，李天安还是按捺不住要去张老师家。

他背上书包走下黑漆漆的楼梯，走出屋外，又拿着表姐交给他的钥匙逐层锁上屋外的大门。

凭借记忆，他沿着来路独自走进夜幕，踏上寻师之路。

这条路，他总归要一个人走，今晚不走，明早也得走，今后可能都得这么走。

在路上，他想起了校长时常对他说的话，“李天安，昂首挺胸阔步走，别驼背！”

用时30分钟左右，李天安顺利抵达军地小学的教师住宅楼。

敲开张老师家门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一位陌生的老奶奶。

李天安说明情况，老奶奶把他迎进屋里，但是告诉他，张老师不在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

李天安在老地方安心坐下，熟练地掏出课本、作业本和文具盒摆在桌上。

老奶奶在一旁陪着，看着，偶尔和李天安说着话。

在李天安到达之前，由于他没有按时出现，张老师左等右等不来，于是就找出了苏家的电话号码，试着联系苏家。可是联系没有成功，对方那头提示电话已经停机了。

张老师又去了苏家所在的住宅小区，在那里她得到了苏家搬走的消息，也得出了李天安没有按时到她家的原因。

她以为李天安也跟着苏家一起到了新家，她就没有再多想，于是临时给自己安排了其他外出事宜。

李天安做完作业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九点钟了，张老师还没有回家。

他担心影响老奶奶休息，又因为要步行返回姨妈家，所以就自觉地收拾好文具离开了张老师的家。

张老师回家得知李天安来过，欣慰之时又感到愧疚。

了解到李天安的新住址，思来想去，她决定暂停李天安在她家的晚自习。

虽然李天安的单程路途只是比原来远了一两公里，但毕竟要走夜路，又是河边，又是马路的，她实在放心不下。

此时相比其他，学生的平安健康，对于她来说更重要。

每天晚上由她接送李天安，也不现实。她再爱一个学生，也不能把过多精力倾注在一个学生身上。这样一想，她的内心也就不那么纠结了。

李天安很听话，之后的晚上他没有再去张老师家，尽管他心有不舍。

不去张老师家的夜晚，住在姨妈家的夜晚，李天安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