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她是谁?(1/1)
愈往东宫靠近一步,夏钦文就越是忐忑不安,不知是害怕被人发现真实身份,还是因为这秋风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
“啊!”一声尖叫声在东宫忽然响起,寂静的夜,显得尤为突兀。
夏钦文立时捂住嘴,她在抖,全身都因极度的震惊,剧烈颤抖,她想迈开步子,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打着摆子。
冷冷月华如水倾泻,照亮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远远望去,那个男人直挺挺地跪在一大滩水洼中,背脊却是笔直,数十条破烂碎布支离破碎地挂在那个身躯上。
夏钦文第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个背影是她的主子——李翊炀。
滴答滴答的声音不断的响着,浓烈血腥味在寒凉的秋风中弥散开。
夏钦文立时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水洼,是血。是翊炀大人身上流淌下的鲜血。
“大人,大人……”夏钦文的声音打着颤,低低唤着,她踉踉跄跄朝翊炀那边竭力奔去。待真到了翊炀面前,夏钦文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翊炀大人那近乎完美的男性躯体上也是布满纵横交错的鞭痕和血珠,鲜血正从那无数道长长的裂口处涌出,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那件被钦文洗过许多次的黑色缎袍。
不!那已不是一件缎袍,而是无数条碎布。只可怜巴巴支离破碎地挂在那血淋淋的躯体上。
慢慢的,一只青葱玉指颤抖着抚上翊炀侧脸,与记忆中不同,这张如刀雕刻的刚毅面容现已十分苍白,连嘴唇也失去血色。
“大人……”夏钦文又极低地唤了一声,眼神中俱是心疼,翊炀充耳不闻,甚至都未瞥钦文一眼,好似当真成了一座雕塑。
理应说是个人被打得这么重,早已趴下,可李翊炀不,他只是静静跪在那里,头却高高扬起,一片肃杀,活像个凝视远方的石狮子。
夏钦文就这样面对面同翊炀跪在一处,她能感受到翊炀的鼻息,她又换了几声,可那石狮子仍旧毫无反应。
钦文仔仔细细端详了翊炀好一会儿,翊炀脸色十分憔悴不堪,连那双平日里如炬般黑眸也渐渐开始唤散,双瞳显是慢慢失去焦距,可目光却仍是死死地定在某处。
夏钦文扭过头,寻着翊炀的目光望去……
目光跨过那数百汉白玉堆积的台阶,是极其气派却死死紧闭的大铜门,铜门之上是一块巨大匾额。
“长乐殿”三个大字,金光闪闪,狂傲不羁,彰显着傲慢的皇家气派。
猛然间,夏钦文好似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是太子殿下罚你跪在这儿的?”
石狮子听到太子殿下这几个字,终是有了些反应,却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长乐殿内那极其压抑的抽泣声终是停止了。
阿鸢抬眼望着长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想起了母后兄长对自己的信任。小产后的这些时日一直没有处理政务,为父皇分忧。家宴上的父皇母后竟是有些苍老憔悴,我既处在大昱王储的位置上,就要担负起这江山社稷的重担。
这样想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向着“小山”伸去,指尖尚未触碰到奏折,脑海尽是浮现翊炀被自己鞭打后那哀绝的眼神。
翊炀哀绝的眼神,父皇母后那殷切的目光轮流交替出现在阿鸢脑海里,五心神烦,焦躁莫名,恨不能仰天大吼几声,好让积压在胸口的烦闷通通发泄掉。
好不容易才打开一本奏折。
“阿鸢……”
这声音是……阿鸢心头一紧。
陡然昂首,是翊炀的一道幻影。
翊炀的眼神凄凉哀绝,像是被全世界的人抛弃了一般。
“阿鸢,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翊炀的声音流着血。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阿鸢大吼,双手胡乱挥舞,竟是将案上所有的奏折通通打落在地。
阿鸢不知道,她当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深深欺骗伤害过她的男人,李翊炀欺骗她落胎之事,她又要如何释怀,她选择逃避。
“你不要再来……不要再来……”阿鸢摇着头,喃喃低语。
长案前,那幻影蓦然破灭,偌大的长乐殿内室空空荡荡,只剩下阿鸢一人。
薛沉突闻内室一阵响动,慌忙贴到内室门边,踌躇片刻,他壮了壮胆子:“殿下,云麾将军已在长乐殿外跪了五个时辰了,一直不肯走……”
“不肯走,就让他一直跪着。”阿鸢没好气的吼道。
长乐殿内室又是一片死寂。
阿鸢一手支颐俯在空无一物的长案上痴痴地发着呆,她低眉望向被她尽数打落在地的奏折,那些杏黄色的折子东倒西歪的散落一地,让人看着就心烦意乱。
“地上这滩……明日再唤人来收拾,至于外面的那个……翊炀跪了五个时辰……现在还跪在外头……我就看他一眼。”
阿鸢这样想着,便缓缓站起身来,“今夜过后,我便潜心朝政,再也不去管他了,现在就只再远远看他一眼。”
在长案后站定,阿鸢移步至窗枢边,一弹指,劲风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
“这……这是……”
阿鸢难以置信,放大双瞳。
翊炀身旁竟是多了个清瘦少女,隔得远,那少女又背对着阿鸢,阿鸢无法辨识那少女的容貌,可这背影极其陌生,阿鸢笃定先前未曾见过,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一号人物?
二人相对跪着,都要贴到一起去了,暧昧得很。
十五的明月将那皎白月光洒在二人身上,似是笼上一层轻纱,竟是有了些唯美的感觉。
可阿鸢恨透了这唯美,她眼瞳里迸发的怒意像是要烧着了一般。
“这二人跪在一处作甚?难道是在拜天地吗!”
夏钦文端详着她的主子,心疼万分,她摩挲着翊炀有些苍白的侧脸,声音温柔似水。
“翊炀大人,我们还是回府吧。”
“我承诺过她,中秋之夜来东宫陪她赏月。”
翊炀的声音比平日虚弱许多,可仍旧坚定。
夏钦文气不打一处来,可她还是能竭力用平静温柔的语调道:“可是大人你在外头跪了这么久,殿下根本不愿出来见你,也决计不会同你一起赏月!”
“那我就在这里跪到天亮,也不负我的承诺。”淡淡一句,语调仍旧虚弱却坚定。
夏钦文气得气息不紊。
“你……你……呆子!傻瓜!疯子!白痴!笨蛋!”
她想大声怒骂,可她一忍再忍,终是不忍心再去骂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翊炀双瞳渐渐暗淡,又开始涣散……
“翊炀大人明显是在强撑,这样下去铁定会受不住的……”
夏钦文急得满脸都是汗珠,她一忍再忍终是难以扼制,她顾不得什么以下犯上。
“嚯”得一下,夏钦文站了起来,她毫无征兆地绕到翊炀身后,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翊炀向上拖,竟是想要将翊炀生生的从地面上拖拽而起。
夏钦文的素色罗裙霎时被翊炀鞭痕累累的身躯染成血红色。
“翊炀大人,您起来啊,钦文求您啦!”竟是略带哭腔。
“要回去你自己走,别管我!”语调再低的呵斥也是呵斥。
夏钦文如何肯依,在翊炀身后死死抱住他,硬是要将人拖走。
“不行啊!大人,你不能再跪下去了,你会受不住的,走吧。”
“你放开,别拖着我。”
一主一仆,二人拉拉扯扯,僵持不下。
“到底是何人?好大的胆子。”阿鸢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气得浑身轻颤,像一只乖顺的猫,突然间全身毛发倒竖,亮出它尖利的爪子。
“放肆!居然敢在我的宫殿和我的男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像什么样子!”
怒火在胸中翻腾起伏,猛然间,阿鸢抬手力贯右臂。
轰——一声巨响,面前的长案立时被掌峰劈为两半。
长乐殿外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皆是唬得一怔,身体一僵,面面相觑。
尚未及反应,便听得“砰”一声。这突兀的巨响如尖刀般划破飞檐翘角上那片静谧的夜空。
近乎贴在一处的主仆二人循声望去,长乐殿那紧闭的大铜门骤然开启。
身着杏黄色蛟龙缎袍的阿鸢展开身形,沿着数白汉白玉石阶,纵身跃下,秋风一扫,袍襟飞扬,身后是一轮乾坤朗月,阿鸢就这般如同神灵般天降凡尘,她目光凌厉,身上似是散发着皎洁月华。
李翊炀已是呆傻当场。
“这是我的阿鸢……”这是翊炀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第一次相遇,阿鸢也是这样从天而降,那时的她一袭白衣胜雪,宛如淡雅出尘的白莲,如今……
君临天下!这四个字直接蹦进翊炀脑海。
翊炀双眸瞬息不眨地痴痴望着阿鸢,尽管他知道阿鸢并非真太子,但不知为何他似乎能看到阿鸢身着明黄色龙袍,在太和殿接受群臣顶礼膜拜,高呼万岁之下登基为帝的幻像。
夏钦文呆了半响,猛然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她还挂在翊炀大人身后,双手还环抱住他的腰……
“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夏钦文感受到了不祥,而且是那种濒临死亡的不详,她慌忙从翊炀身后滑落,跪倒拜俯在地。
苦候五个时辰的心上人终于肯出来见他一面,翊炀喜不自胜,连苍白的嘴唇都好似有了血色。
阿鸢大步流星朝翊炀这边走来,可翊炀却发觉阿鸢并没有瞥他一眼,阿鸢的目光竞是落在身侧那人身上。
“她是谁?”三个字落地有声,冷厉得让人心中一悸。
阿鸢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就像指着一条狗,凌厉的目光在那人身上细细打量。
夏钦文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她毕恭毕敬的跪俯在地上,那种濒临死亡的惶恐,让她恐惧地蜷缩成一团,头低得都快要触及冰冷的地面,汉白玉铺的地面冒出的刺骨寒气,将她整个人都冻僵了,纵然心知这个太子是假货,但她又不可能拿出证据证明,她只知这个假货一声令下,她便会被宫人拖出去杖毙。
夏钦文一直是知礼数的,大抵是喉咙也被冻僵的缘故,那句拜见太子殿下却迟迟说不出来,她能感受到来自头顶上的目光正在打量自己,可她蜷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连眼珠子也不敢瞎转,隔着发帘,她只能看到踩在汉白玉地砖上的那双印着行龙花纹的短靴。
“本宫再问一遍,她是谁?”阿鸢提高音量,每个字似都带着滔天怒火。
翊炀终是回过神,知阿鸢正在质问他,忙道:“这是我的门客,她唤作……”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阿鸢冰冷语调打段翊炀的回答,满满的居高临下。
夏钦文立时明白这句话是在命令自己,她哪里敢违抗太子殿下的话,虽是惶恐万分,但仍是颤颤巍巍抬起了头。
对视的那一瞬间,夏钦文一阵昏眩。
阿鸢头顶上戴着的金色旒冠闪闪生辉,点缀在上的十三颗明珠,象征着它无与伦比的尊贵,每一颗东珠都散发着夺目光彩,晃得夏钦文一时有些睁不开眼。那杏黄色缎袍上绣着的蛟龙跟活了似的,正张牙舞爪对着她。
殿下这一身华贵派头,岂是一个尊贵就能形容的?
阿鸢终是看清了那个少女的脸,心中陡然一惊,她也许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如同厉鬼一般的丑脸,方才堆积在胸口的怒火也因这份震惊瞬间消失大半。
夏钦文终是能从冻僵了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民女名唤……”可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已是瞧见殿下露出了个嫌弃的眼神,扭过头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这样的嫌恶眼神,钦文并不陌生,可以说她自戴上这丑面具以来,遭遇冷眼已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可是只有这一次,她当真觉得难过,可也说不出来,为何这么难过。
“是啊,我唤作阿猫阿狗并不重要,殿下方才那句她是谁,也只是在问我是翊炀大人的谁,待真看到我这张丑脸后,谁又会对我心生戒备,自是视我为无物。”
念及此处,夏钦文只是默默低下头,像方才那样跪伏在地,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