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送别(1/1)
校场上,所有兵士皆已排列整齐,整装待发。
“还有一刻钟就得出发了,翊炀大人怎还不见人影?”夏钦文抱着盔甲,包裹焦急等待。
“还逗留在长乐殿?哎,这个傻子。”钦文想起中秋夜,那不堪之事。“这出征在即,该不会又要去捞人……”这样想着,也管不得那许多。
怀揣云麾将府腰牌一路狂奔,待到得东宫,一片漆黑寂静。竟无一人守夜。乱跑乱撞,来到后院,却听得深巷那边有些响动。
“翊炀,到了峡鲁关,一切都要小心。”
“知道啦!知道啦!”翊炀温柔摩挲阿鸢脸颊,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阿鸢,我该出发了。”
“要小心……”阿鸢仍旧抱着翊炀不撒手,不停的嘱托,满眼的不舍与担心。
他李翊炀终于也能像普通兵士一样,有爱人在他怀里依依惜别,“终于我也能有个家了……”翊炀这样想着,心底有了丝暖意,不再冰寒如雪,附在身上的那恐怖魔鬼悄然离去,散作无数团森寒邪气渗入无底深渊。
二人不知搂在一处呢喃惜别了多久才舍得分开。
翊炀转身的一瞬,带走寒风中唯一的温暖。
阿鸢裹着那件黑色大氅,痴痴目送翊炀离去的背影。
一转千念,脑海飞速旋转。
从初见时那份怦然心动,到入云峰后山的浓情蜜意,再到契安战场上的奋不顾身,长乐殿中的快活过往,以及那爱恨纠缠……
最后画面定格,阿鸢却是置身不知名的灵堂。
双手颤巍巍揭开面前那白布的瞬间,五内俱崩,那是翊炀苍白肃穆的脸。
心脏不跳了,血液凝固了。
“李翊炀!”阿鸢极度惧怕下,出于本能,一声大喝。
翊炀一怔,同样高墙外的夏钦文也骇了一跳,她不敢跑至巷口,又没那个本事跳上高墙,她不知发生何事,只得呆在原地干着急。
翊炀尚未走出十步,蓦然驻足,回首。
阿鸢如疾风般朝他奔来,下意识地翊炀张开双臂。
“翊炀……”
阿鸢整个人是挂在翊炀身上的,她的双腿盘住了翊炀的腰,翊炀顺势一把将她搂于怀中,仰头与她对视。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翊炀脸颊上,阿鸢含泪伸手抚摸翊炀脸颊,眉眼,鼻梁,双唇……
“翊炀,以前都是我的错,你一定要回来,请给我个机会,让我可以好好补偿你,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笼罩翊炀全身的阴影不断回缩,缩成小小一团,藏到心底最深处。
翊炀的心仍旧是火红的,滚烫的,扑通扑通跳的狂热,那份炙热的温度是对着阿鸢的。
阿鸢见翊炀没说话,只是呼吸急促,眼瞳中折射出渴望的光芒。
那样地渴望阿鸢并不陌生。一时间有些紧张,阿鸢意识到自己动作十分不雅,双腿盘在翊炀腰上,整个人都缠到了他的身上……
翊炀眼中闪过一片金光“我现在就要补偿,我想要你!”
……
阿鸢吃痛,连眼泪都要下来,也不敢在后院大叫,就只能去咬翊炀肩膀。
翊炀也是憋得久了一改往日和风细雨的温柔作派,阿鸢无助的在翊炀带来的狂风骤雨般的侵略下浮浮沉沉……
“翊炀……好痛……”阿鸢不住在翊炀耳畔哀求。
“你现在知道痛了,我这两个月来心里有多痛,你知道吗?知道吗?”念及此处,翊炀进攻得愈发迅猛,宣泄心中的愤懑不满。
“慢点……”
最初的痛感过去,取而代之的酥麻感袭来,全身软成一团,脱力的她只是抱着这个炙热的身体,嗅着翊炀身上好闻的皂荚味道,眼眸半启半阖间,什么都不再想,只是享受着翊炀带来的快乐,舒服得不住喘息……
远方的敲钟声再次响起,不断催促。
阿鸢脑海中思绪慢慢汇聚。
“翊炀……你要活着,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埋头苦干的翊炀闻言,心脏跳得不受控制的快,这无疑是最好的催情剂。
翊炀抱着阿鸢,把她压到墙上。
“唔……”
唇被翊炀死死封住……
唇分时,阿鸢气喘吁吁。
“翊炀……该出发了……四万邺方军……在等你……”
“让他们等着,我事还没办完,哪有人没吃饱就去打仗的?”
“那你快些……”
一阵迅猛进攻,阿鸢险些晕厥。
“受不了……慢……慢点……”
“你到底让我怎样?”
阿鸢一时没了主意,只是紧紧抱着翊炀,享受着分离前的鱼水之欢……
喧嚣质疑声充斥城楼,四万邺方大军心中有惑,却不敢议论。
“哼!那个李翊炀何等排场,作为主帅竟到现在都不露面,已迟来一个时辰,成何体统!”说话之人乃九卿之首奉常大人方固。
聂威侧目:“方大人稍安勿躁,云麾将军定是有重要事务耽搁。”
“若是陛下知晓,定要勃然大怒,治他玩忽职守之罪!”宗正大人齐横面上也是忿忿。
“应是在赶来的路上了。”江如有意替翊炀解围,心中却没底。
一时间,城楼上前来送行的众臣皆是议论纷纷。
深巷内呼吸交错。
“好了,翊炀,大军在等你,我们以后来日方长。”
片刻后,翊炀终是舍得将怀中之人放下。
“阿鸢,我现在就想用八抬大轿把你娶进家门。”翊炀一脸郑重道。
“你的家门……”阿鸢一怔,侧头认真想了一会儿道:“你还是入赘我家吧!”
二人说得一本正经,好似阿鸢以她现在的太子身份真能同翊炀拜堂成亲,行那不合礼法伦常之举。
“好了,翊炀,好了……”阿鸢伸手制止翊炀为她整理衣袍,“我自己来,已是迟了一个时辰,朝中老臣一定议论纷纷,快些吧!”
“终究已迟了,随他们说去。”
阿鸢顿时哭笑不得。
“翊炀,听说贺兰昌朔乃羌陵战神。”阿鸢面露忧色。
“什么战神?我让他神话变笑话!”翊炀纵情发泄之后,有些得意,一时露了原型。
“你不要这么狂妄!凡事都要小心!”
阿鸢再三叮嘱后,二人终才依依分别。
一出巷口,翊炀便察觉怪异之处,立时警惕心大起。
尽管大雪覆盖,一排脚印却依稀可辨,从巷尾高墙后,一直向前延伸。
足迹的尽头立着一个打伞的少女,抱着巨大的包袱。
“哦,原是钦文。”翊炀大步走去,暗忖:“钦文应是见我迟迟不现身,寻了过来,她在深巷外都听到了几分……不过这都无妨!”
“翊炀大人!”夏钦文低低唤了一声。
翊炀显然心情极好,竟是破天荒给了钦文一个微笑。
钦文一时有些失神。
“钦文,你方才不是说要给我亲手穿戴盔甲吗?来!”翊炀张开双臂,示意钦文可以替他换上。
夏钦文神色十分复杂,嘴角不停抽搐。却回了句“是。”
护项,护膊,战袍,护胸,战靴……夏钦文又郑重其事的为翊炀戴上头盔。
“好威风!”这是钦文第一个蹦进脑海中的词。
无数次梦中勾勒出的场景,切切实实发生,钦文却满是心事,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翊炀察觉钦文情绪变化,却也不知所谓何事,也无意去追究。
翊炀环顾周遭,见四下无人,径直将夏钦文拉到身前,凑到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夏钦文一时间神色大变,嘴巴张得像个打开的箱子,她难以置信,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不敢相信这是她的翊炀大人。
“怎么?怕了?”
“这……这……大人……这要被人知晓……是要杀头的。”夏钦文的声音颤抖个不停。
“一切由我担着!怕甚?还是……”翊炀将话锋一转,“还是你看不起我?”
“不!不是!”这回夏钦文却是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好!照我说的办!”说罢,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夏钦文在原地呆了半响,方回了神,此刻翊炀已然走远,钦文对着翊炀离去的方向跪下叩首。
“钦文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翊炀脚步一滞,给了钦文一个侧脸,微一点头,算是回应。
风雪中早已不见翊炀踪影,惟剩钦文一人跪在雪地中,久久没有动作,雪很大,围着钦文上下飞舞,辨不清她眼神中是一片痛苦,还是茫然无措。
已近卯时,东方已经微微泛白。
校场上四万邺方军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投向一处。
那是他们主帅出现的地方。
一身黑色铁甲,风神俊逸,威风凛凛。
邺方军中早就流传,一年前,云麾将军百万军中取将相首疾。又见今日主帅气宇不凡,足以忘却那迟来之事,更何况还有三十万两黄金随军,足以个个精神抖擞。可城楼上的文官绝非兵士那般好应付。
“哟!云麾将军,让我们好等啊!”方固年过五旬,又掌管宗庙,是以十分注重礼仪。
“方大人此言差矣,云麾将军少年气盛,又是荣宠加身,自是有排场的。让我们这些老臣等也是应该的。”齐横讽刺的更为迂回。
又是一阵明枪暗箭的冷嘲热讽。
翊炀全然不以为意,也毫无怒意。
“抱歉,久等。”只四个字微一拱手,算是做了回应。
几个老臣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年纪轻轻,目中无人!不知礼数!要求三十万两黄金随军!怎么说得出口!出征前迟来两个时辰,大昱两百年绩业,就没出现过这种将军!”
可念及出征在即,也不好发作怒骂,只得憋着。
“呵呵!”方固硬生生把这天大的怒气憋了下去,拱手回应道:“那就恭祝将军凯旋而归了。”心里却怒骂个不停,“要不是现下国难当头,陛下病重,朝中无人可用,这种狂妄小子早就被革职了。”
“殿下驾到!”一声唱和声划破校场上空。
太子殿下头戴金色旒冠,身着蛟龙锻袍,疾步登上城楼。
“众卿免礼。”
阿鸢这话是对众人说的,目光却落在翊炀身上,不过只一眼,便飞速收回。
一阵刺骨寒风袭来,阿鸢沿阶而上,登上城楼制高点,步伐稳健,一挥袍袖,扬起漫天飞雪。
“大昱好儿郎们……”阿鸢落字掷地有声,在偌大的校场上回响。
“如今国难将至,蛮族兵临峡鲁关,欲意直逼我大昱都城,战况危急。在场诸位皆是我大昱铁血男儿,铮铮铁骨,保家卫国之心,可昭日月,待诸位收复失地,披甲归来之时,本宫定论功行赏,奖率三军!”
哐啷一声,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寒光一闪,阿鸢剑指苍穹。
“驱逐蛮贼势力!护我大昱山河!”
为首的万夫长一脸正气,视死如归。
“忠于大昱,收复失地!”
四万邺方军齐齐发声,气贯长红。
“忠于大昱,收复失地!”
翊炀在阿鸢侧方位望着这四万铁血兵士,那样保家卫国,视死如归的决心,是他这个本该仗剑走天涯的剑客所无法理解的,当然它还有许多想不通的事。
“这个在四万兵士前训师,气势如虹,以剑指天的人,真的和片刻前在自己怀中呢喃轻语的人是同一个吗?”
翊炀正思忖着,一道杏黄色身影已来到眼前。
阿鸢仍旧维持那平素的神色,站定后,侍卫疾步端上一个托盘烈酒注入金樽,太子殿下亲自斟酒。
“将军,请!”
翊炀接过阿鸢递到面前的金樽。
“将军临危受命,赤胆忠心,得之乃本宫之幸。这杯酒,我敬将军,祝将军马到成功,凯旋而归!”
“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烈酒入喉的那瞬,翊炀暗自思量:“若非我一再坚持,又使了些手段,阿鸢是否就只打算以这样的方式来送别?”
阿鸢克制着真实情感,以君臣之礼话别,却在翊炀转身的那瞬喷薄而出。
“翊炀…”
阿鸢几乎出于本能,拉住翊炀的手,越握越紧,翊炀回首见阿鸢,满眼不舍,又好似想对他说些什么。
阿鸢想上前再次拥抱面前这个男人,可阿鸢不能视这城楼上文武朝臣,校场下万千兵士为无物,一朝王储在众目睽睽下,拉着将军的手,死活不松,这样逾越之举也甚是不妥,渐渐地阿鸢慢慢松手。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翊炀虽是这么问,但见阿鸢这般神情,一阵暗爽。
万语千言皆哽在喉中,却只能道:
“将军…万事小心…”
翊炀给了阿鸢一个坚定的眼神,让她放心。
城楼上的几个老臣望着翊炀离去的背影,一阵窃窃私语,这自信满满的姿态如何也不像个出征前的将军?到底是太年轻,只顾着耍威风!还不知战场有多凶险!
“看他那得意的神色,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不过是殿下多宠幸几分,看他那狂妄之色,都要拽到天上去了!”
翊炀快步走下城楼,等待他的是一片黑压压的邺方军。
旭日冉冉东升,将朝霞烧得火红。
出征的号角吹响,战车隆隆,军马嘶鸣,四万兵马浩浩荡荡,磅礴之势冲破云霄。阵前为首那人疾速驰骋,铠甲的甲片一起一落互相撞击,发出巨大哗哗声响,东方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身上,铠甲上每一寸铁片都折射出耀眼无比的光芒。
“阿鸢,我为你出征,你等我,我很快就会再度回到你身边。”
翊炀暗暗下决心。“这一战,无论用上什么法子我都要赢,我不能让阿鸢看到我失败的样子,不能让阿鸢觉得她的心上人是个没用的废物。”
红日愈升愈高,彻底突破云层,将那万丈光芒洒向这片大地。
阿鸢站在城楼制高点,头顶那十二颗东珠点缀的旒冠,光彩夺目。
这是阿鸢离日出最近的一次,可她却无心欣赏这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她的目光全然落在那个率领万马千军疾驰之人身上。
阿鸢在心中反复祷告着一句话:“翊炀,你一定要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