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诛心(1/1)
“贺兰昌朔!你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你去死吧!”贺兰昌朔撕心裂肺的吼叫着,手中掷出的长刀在空气中旋转着,朝翊炀砸去,翊炀轻巧一避,长刀劈中远处的岩石,只留下一寸刀柄在外。
“哼!”翊炀轻蔑一笑,眼神示意陆辰浩。
不消片刻,一本加盖皇印的文书,被恭敬呈到贺兰昌朔面前。
“兵败如山倒,这句话不知羌陵王可听过,如今胜负已成定局,李某力劝大汗签订两国休战条约。”
翊炀这句话全部都用上敬词,并未直呼贺兰昌朔名讳,即便现在他站着,贺兰昌朔半边身体不能动,爬伏在地,翊炀仍旧觉得签订条约是个重要环节,总该正式些。
士兵将笔砚摆到贺兰昌朔面前。
“请!”翊炀做了个手势,示意贺兰昌朔提笔。
贺兰昌朔一扫文书内容。
第一,羌陵将大昱奉为上朝,每年供奉牛,羊,珠宝,黄金千两。
第二,大昱与羌陵友好通商,但羌陵商贩入境大昱,需缴纳五分之一赋税。
第三,羌陵世世代代绝不进犯乔氏王朝。
“呸!”
一口带血的唾沫被重重啐在地上。
“看来羌陵王没有半点诚意呀!”翊炀倒并未动怒,只是蹲在贺兰昌朔眼前,慢慢转动头部,似乎在捕捉这个失败者脸上是否闪过一丝挫败与惊恐。
两人在战场上已打过数次照面,可从未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对方的眼睛,翊炀察觉那个满脸血污的男人,他那双深色的瞳仁里,没有半丝认输的意思,仍旧像个翱翔天际的苍鹰,以王者的目光睥睨一切,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个阴险的得胜者。
这样的目光也许能逼退一切想要靠近他的人,可李翊炀偏生就想要折辱这个骄傲的王者,叫他低头,让他挫败。
翊炀轻蔑冷哼一声,伸手缓缓拍击那张沾满血污的脸颊。
“你不肯签文书?哼!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有什么选择?”
贺兰昌朔眼角一瞥,定在了刺入腿中的短剑上,伤口处缓缓流出黑血。
刷——
空中划开一声厉啸,带起一线黑血,染血箭簇直刺翊炀面门。
“将军!小心!”
“小心!”
大昱军汗颜,惊呼声四起,等这些大喊传进翊炀耳朵里时,他的右手已是牢牢钳制住贺兰昌朔的手腕。
毒性扩散得很快,贺兰昌朔右边半个身子全然没有知觉,可他握住短剑的左手压上所剩的全力。
二人都没有说话,完全是两个男人力量的博弈,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那沾满黑血的箭簇上,二人并不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可额角突出的青筋却宣告着二人用上全力。
大昱军个个在一旁干着急,将军没有下令,谁都不敢妄动,他们一个看一个,眼见着那箭簇在二人之间缓缓来回移动,心里皆是一跳一跳的。
贺兰昌朔如今已输掉所有,可惟有气势还在,就握在他的手中。
箭簇缓缓朝翊炀面门逼过来,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大昱军中传出刀刃摩擦刀鞘的声音,参差不齐,却同样刺耳。
就在箭簇上的一滴黑血将落未落之际,翊炀左手发力,立掌为刃,直向贺兰昌朔左肩处切去。
短箭哐当落地。
大昱军士皆是呼出一口长气,几乎同一时间,手上利刃归鞘,爆发出一声短促刺耳鸣响。
翊炀松手后,猛地站起身子,居高临下俯视这个已然被他打倒在地的男人。
“贺兰昌朔,你力量再大又有何用?你终归是输了!语气中无限嘲讽。
贺兰昌朔挣扎着用尽能动弹的左手支撑起身体,缓缓地抬起头来,迎上那讽刺的目光,眼神不让半步,同样目光轻蔑。
贺兰昌朔一字一顿道:“我看不起你,李翊炀。”
“呵呵呵!翊炀怒极反笑,好……很好……”蓦地,他眼波一转,声色俱厉。
“来人!把那两个蛮贼带上来!”
不消片刻,莫达干和乌伦格被五花大绑丢到了贺兰昌朔面前。
那二人皆是口中鲜血长吐,受严重内伤,却并非大昱军士所为,方才贺兰昌朔挣脱时迸发出的骇人内力,直接将两人脏腑震伤。混乱中大昱军未费多大力气就将二人擒住。
“大汗……”乌伦格低低地唤了一声,又是吐出一口鲜血,莫达干则满口的血,说不出什么话来。
翊炀朝他的万夫长陆辰浩使了个眼神,勾了勾手指。
陆辰浩会意,一口大罐被搬至众人视线中。
寒风起,蓝白色的水波荡漾起阵阵涟漪,撩得除翊炀以外所有人汗毛倒竖。
乌伦格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他也亲眼见过万千勇士们在这来自地狱的水中化为骨渣血水,他还有些力气,拼命爬向贺兰昌朔,用身体护着他的大汗。
“哟!这儿有一条好狗!”翊炀牵了牵嘴角,一指乌伦格,“把他架起来扔进去!”
乌伦格心中巨震,他知道自己要完了,不过他就是再害怕也绝不求饶,他是草原的勇士,贺兰昌朔从小的伴当,绝不要给大汗丢脸,不要当个懦夫,他要昂着头。
乌伦格被人拖过去架起来。
“我就是死,也不当懦夫!”乌伦格这样想着,索性把心一横,用尽全力喊出来:“大汗,不要认输,不要签那个鬼文书,不要认输……”
翊炀震怒,大喝:“把他给我慢慢扔下去……一点一点往下丢,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是!”
呲——呲——呲——
灼烧声自乌伦格脚底传来,丝丝白烟腾起,慢慢地乌伦格整个脚掌都浸入液面。架住他的大昱兵士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可他竟死咬住牙不叫一声。
浸没蓝白色水中的脚掌化成骨渣,须臾后便是一滩血水,剧烈痛苦将乌伦格整张脸都扭曲了。
“据说他是你从小到大的伴当啊!”翊炀缓步走到贺兰昌朔身边。
贺兰昌朔左手指节捏到发白,胸廓剧烈起伏,眼神中满是痛苦。
乌伦格是他忠心的伴当,自十岁起便跟在他马后征伐各个部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就剩这个下场,更可恨的是自己竟完全不能救他于水火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死掉。
小腿,大腿,腹部,慢慢浸了下去,液面以下的部分皆不能称作肢体了。
呲呲呲……
比亲眼看着自己半个身子化为骨渣更残忍之事,便是忍受着这份撕裂心肺的剧痛。
“杀了我!大汗!一刀杀了我!”
再也忍受不了这种非人折磨,乌伦格沙哑的嗓音在整个峡谷回荡。
“李翊炀!”贺兰昌朔咆哮着,你个阴险歹毒的畜生!”
“我也不想这样残忍,我也想快结束这一切,这全部取决于你!贺兰昌朔!你可以终结他的苦难,一个决定就可以。”
翊炀说到最后竟有些激动,他蛊惑人心的话就要成功了,他似乎听见远方胜利的欢呼声。
贺兰昌朔艰难地喘息,他每呼吸一次,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捶打他的心脏,手指微微蠕动,眼神却是迟疑。
贺兰昌朔!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半个身子不能动,你的马被我废了,女人,儿子惨死,伴当剩下半个,难道你还想让我的兵士们侮辱你女人的尸体,将你的儿子……”
“够了!闭嘴!”贺兰昌朔嘶哑咆哮,那双骄傲王者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蒙上如何也藏不住的痛苦,眼中隐约泛起银色闪动的光。
是啊!他输了!彻彻底底输了!眼前这个歹毒之人说得没有半句假话,如今他贺兰昌朔昌朔已经是穷途末路,这一次的侵略叫他几乎失去所有心爱的东西。
贺兰昌朔左手缓缓提起地上毛笔,整只手不停颤抖。
翊炀眼瞳中微微放出异样的光彩来,那是一个人看到光明未来时特有的神采。
架住乌伦格的大昱兵士见羌陵王此举,对视一眼后,停止了手中动作。
笔锋停滞于文书片刻,贺兰昌朔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目,笔走龙蛇。
那一刻,翊炀笑了,他仿佛置身于金碧辉煌的殿堂,所过之处,文臣武将纷纷让道行礼,以示尊敬。而殿堂主位上的阿鸢正冲他微笑招手,目光中尽是崇拜爱慕……
笔落,贺兰昌朔猛地睁眼。
“贺兰昌朔”四个大字,猛地印在那极度屈辱不公的文书上。
贺兰昌朔呼吸急剧起伏,双目顿时赤红,眼瞳中燃起火光,他甚至能听见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蓦地,手中毛笔化为利器直刺翊炀面门,翊炀正在沉溺于幻想,轻视了已俯倒在地的贺兰昌朔,反应迟了片刻,笔锋在翊炀侧身的那瞬划过他脸颊,留下了数寸长的笔痕。
脸颊一阵冰凉。
比震怒更先抵达翊炀心口的是庆幸。
幸而这不是一把利器,否则就算捡得一条性命,脸上留下数寸长的刀疤也是破了相,翊炀从前并非在意容貌之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的,他十分注意自己的英俊形象,也开始注意围绕在阿鸢身边其他男人的相貌姿容。
贺兰昌朔仰着头,目光中的怒火雄雄燃烧,完全不是失败者的颓然……翊炀透过那双眸子,只看到了恨,以及卷土重来的决心。
“贺兰昌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翊炀忽地俯身,一把揪住他的襟口:“我知道你不服,一纸文书罢了,你日后撕毁不认也无恙,但是你给我记好了,但凡你妄图进犯大昱国土半步,我李翊炀,决不再轻饶你,我能击败你一次,就能再次让你输得一败涂地,永远抬不起头来!”
一番狠话,慷慨激昂,震慑了每一个大昱兵士,即便方才因那目睹冷血手腕而颇有微词的儿郎们,也热血沸腾,气势高涨。
翊炀因情绪高涨,额角青筋暴起,满脸胀红,令他奇怪的是,对面那个失败者也是同样的神色,目光丝毫不让,咄咄逼人。
翊炀怒意填胸,他猛吸几口冰冷空气,凉意侵袭肺腑,倒让他冷静几分,他目光缓缓下移,语调放缓,拾起地上的那封文书。“想要复仇?呵呵……一个连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卷土重来?你拿什么声威去号召羌陵的那些残兵败将?”
“滚回去吧!”翊炀站直身子,淡然地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掷在贺兰昌朔跟前:“羌陵王,回到草原后,好好准备明年贡奉大昱的珠宝黄金。”
说罢,再也不多看贺兰昌朔一眼,幽然地从他身侧走过。
翊炀目光环绕周遭,将每个大昱兵士都收入眼底。
“我们赢了,回去吧。”语调淡然,听不出什么悲喜。
本该是欢呼声震天,这是胜利的一刻,所有活下来的大昱兵士皆可回乡光宗耀祖,可不知为何?整个峡谷却是安静的,不少大昱军士面色沉重,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单调的马蹄声踏碎了这片安静,众人纷纷上马,跟随着那个一袭黑色重铠的男人。陆辰浩也快速召集步兵整队跟了上去,这些兵士一言不发,眼神犹疑不定,步履却坚定一致。
一万个兵士或许对于这一役有一万种想法,可他们却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跟随服从,许是迫于主将的威严,或是大脑中的固定思维,军令如山,又或者是敬慕亦或畏惧……
张祁勋怔忡地愣在原地,双腿生了根似的扎在那儿,方才混战中,祁勋身为北绥军副将,表现实在太不尽人意,连刀都没有出鞘,人影憧憧,不断的从祁勋面前走过,不少军士报以他大大的白眼,也有兵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复杂。
平素十分在意旁人看法,评价的祁勋却一反常态,对于那些质疑白眼却视而不见,他的目光越过绰绰人影定格在那被开膛破肚的女人和那血淋淋的小肉团上。
驾着乌伦格的大昱兵士们,将人从蓝白色液体中提起,腰部以下皆化成森白的碎骨渣,大昱兵士们对视一眼后,将半个乌伦格用力抛到羌陵王眼前,快步跟上大部队。
乌伦格艰难朝贺兰昌朔所在方向伸出了手,眨了两下眼睛,没有来得及说一个字,死亡的苍白泛了上来,五花大绑的莫达干一点一点向前挪动,趴伏在半个乌伦格身上,他内伤过重,甚至没有嚎哭的力气,他浑身都在颤抖,也许悲愤到极至,便是欲哭无泪吧。
不远处,贺兰昌朔怔怔望着他们,他想起八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乌伦格和莫达干。
“大王子,这两个小崽子以后就跟着大王子出生入死了!”
贺兰昌朔观察了他们两人一会儿,“好!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征战立功,做羌陵最勇敢的勇士!让所有人都叫你们大英雄!”
两个小男孩儿一齐用力点头。
莫达干,乌伦格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相信眼前这个主子能带给他们辉煌的未来。
二十年的忠心追随,成就了草原上两个最为勇猛的武士,可他们的骄傲定格在峡鲁关,乌伦格惨死,莫达干即便活着回到羌陵,也再也抬不起头来……
二十年前,贺兰昌朔给他们的承诺没有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