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改变心意(1/1)
阿鸢负手而立,竟是一副主人架势,“连老爷,连夫人不必多礼。”显然殿下没有打算为夜闯香闺之事作个合理解释,自然也没人敢多一句嘴,完全没有多加寒暄之意,她目光犀利一扫,锁定人群中最角落的,背着药箱的老者。
“大夫快请,菲菲的肩膀手臂疼得厉害。”
“是,殿下!”
大夫快步入内,一众人等也跟随其后。
不待太子允许,那一行无关人等径自走入香闺,连氏二老便罢了,这七大姑八大姨如何也跟进来,这让阿鸢有些不满,念及那些人是菲菲的长辈,又是出于关心她的伤情,阿鸢一时间也没有禁止。
阿鸢着急地在闺房中央站着来回搓手,比她更焦急的是围在菲菲床榻边的连氏二老。
“大夫!我女儿的手臂会不会影响五日之后的婚典大礼?”连老爷急得额角冷汗直冒。
“伤得不算太重,需要熬制几贴膏药外敷。”大夫又仔细检查一遍菲菲手指活动度。
连老爷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只要不影响她嫁进东宫就好。”
大夫微一蹙眉,“老爷,其实小姐的手臂当静养数日更好,以免留下后遗症。”
连老爷神色倏然一变,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活像只要吃人的老虎。
“一条胳膊打什么紧,比得上她嫁进东宫重要吗?”
菲菲半坐于榻上低垂着头,泪水静静流淌,浸湿了锻被。
“哭什么?”连老爷安慰道:“疼又算什么,女儿你想,等你当上太子妃,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是手臂废了,动弹不得,东宫里的那群宫女跟进跟出伺候你。”
阿鸢心中一颤,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连老爷,眉头渐渐蹙起。
与此同时,阿鸢背后传来极低私语声。
是那群姨太姑婆。
“哟!这小丫头片子本事还不小!没嫁过去就把太子殿下勾引过来了。”
“嘻嘻……让我看看……床上有没有落红…….”中年贵妇模样的姨太探头探脑地向床那边望去。
“别看啦!别看啦!脖子伸得跟鹅似的,这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铁定是干柴烈火啦。”
“就是,就是,谁晓得那小丫头骗子的胳膊是被铁棍误砸的,还是太子殿下动作过于生猛?”
“嘻嘻……”
长舌妇们嚼着舌根,窃窃私语,所谈论的话题也是愈发下作,若非环境地域所限,保管她们会摆上一桌,嗑着瓜子,津津有味的将此下作话题谈论上几天。
极大的愤怒潮水般涌上阿鸢胸口,身为王储多年,她懂得不该为这些事轻易放开怒火的闸门。
连夫人见女儿哭作一团,又瞥见殿下脸色阴沉,心下焦急。
“你哭丧个脸,怎么讨太子殿下欢喜?这么些天宫里的规矩都白学了?”
“赶紧给我擦干眼泪,抹上脂粉,你这副德性,如何去伺候殿下?”
连菲菲抹了把眼泪,苍白双唇微微嗫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身体不断颤抖,不受控制的抽泣着。
阿鸢的身体在盛怒之下轻颤着,这满屋子的人都是菲菲血缘至亲,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的伤情,他们所在乎的都是大婚典礼,太子妃这个身份。
婚礼一旦取消,这偌大家族中怕是连一个可以安慰菲菲的人都没有,不要说街坊邻里,就是府中姨太姑婆的口水都能将她击垮。
菲菲说得没错,退婚后,择良人再嫁,天方夜谭。我绝不能硬生生将她逼上绝路。
阿鸢立于闺房中央,前面是不断训斥的连氏二老,背后是不堪入耳的绯语流言,矛头直指那无辜少女。
这些伤害如同无形利剑,将那本已伤心欲绝的菲菲刺得遍体鳞伤,她蜷缩身体颤抖不止,如同寒风中即将凋零的一片枯叶,孤立无援,除了泪水,她又将如何排解她的痛?
忽地,一种强烈的念头在阿鸢脑海中叫嚣。
“菲菲不属于这个充满铜臭味肮脏的连家。我要拯救这个纯净美好的灵魂!带她走,带她走,带她走……”
连夫人瞥见殿下勃然变色,更是慌乱,生怕女儿的表现让殿下生厌,忙赔笑道:“太子殿下恕罪,菲菲平素不是这个样子,她一向懂事乖巧的,日后定能伺候好殿下。”
阿鸢脸色更阴沉,显是发怒的前兆,连夫人骇了一大跳,脸色都吓得惨白,情急之下,不管不顾抓住菲菲受伤右臂猛摇:“你个臭丫头,想害死我们呀!还不赶紧去殿下跟前说些好话。”
这一幕,涌起那份自责内疚的感觉,再一次狠狠地抓痛了阿鸢的心。
那天乔瑾渊牵着那个浑身奶香的女娃娃的手。
“母后,我想把菲菲带回东宫做我的太子妃,同她一起玩,一起睡觉。”
女娃娃咬了咬手指,眨了眨大眼睛,似懂非懂,学着男娃娃说话。
“菲菲想和殿下一同回东宫,一起玩,一起睡觉。”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来,打得她发间的簪子掉落在地。
哇——哇——哇
他们扯着稚嫩的嗓子放声大哭,硬生生被拆散开来。
瑾渊马车上再度回望时,菲菲追在马车后,不管脸上那五指血痕,拼命奔跑,只为了不想失去一个玩伴。
“不知廉耻的臭丫头!”
“真是不要脸!”
“小小年纪就想要勾引太子了!”
“长大后,还不知是什么样的荡妇呢!”
此情此景之下,阿鸢回忆起兄长曾经对她说过的这件事,阿鸢双目赤红,愤怒直冲脑海。
“统统给我闭嘴!”
这一声怒吼,迟到了九年。所幸的是,它并未缺席。今日,阿鸢替她兄长吼了出来。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
他们已不是那个屈居于母后权威下,只会哭喊的孩子了。手握大权的掌政太子能够保护任何想要保护的人。
一个声音在脑海响起,“菲菲,我们兄妹二人的言行过失,绝不再让你独自承担恶果!”
阿鸢忽地转身,目光凌厉逼人。
那群姨太姑婆刷地脸色惨白,她们何时见过这种架势,那种刀割般的眼神逼得她们双腿发颤,直直跪了下去。
“你们都是菲菲的长辈,嘴巴给我放干净,否则,本宫绝不姑息!”
阿鸢狠狠掷下这句话后急速转身,生怕多看那群长舌妇一眼,也是有失身份。
“连老爷、连夫人,本宫有句话不得不说。”
阿鸢声音沉了下去,宛若万千怒火隐而不发,连氏夫妇见状不对,唬了一跳,也不去管那极不懂事的闺女,慌忙拜伏在地。
连菲菲心脏忽地的一滞。
“完了……完了……殿下要在我所有亲人面前宣布取消婚礼……当众抛弃我……我彻底完了。”
此刻,闺房中静得可怖。
连氏宗亲皆是跪了一地,不敢动弹,他们忐忑不安等着那负手而立的太子发话。
唯有床榻上那个可怜无助少女,她抱膝蜷缩,紧紧将脸埋在那依然湿透的锻被上,羊羔般柔软的背脊剧烈颤动起伏,纤纤玉指紧紧揪住锻被,宛如一个死刑犯等待刽子手最绝情的一刀。
菲菲并未做错任何事情,她那脆弱的身子如何能独自背负破碎的天空?我不能这样自私!
同情,不忍,自责,内疚……
数十种情绪袭向阿鸢,一种强烈的意念,冲动,令她热血沸腾。
“菲菲,即便我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我也会给你一个安逸快乐的余生,我会保护你,不再受到任何非议和伤害。”
太子殿下沉声道:“今夜,擅自闯入连宅,有违君子之道,不过本宫此番前来看望太子妃,想必也在情理之中吧。”
太子妃……
连菲菲忽地静止了,她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头,看向太子殿下。
连氏宗亲忙不迭点头。
“是!”
“是!”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连老爷、连夫人,本宫私以为菲菲的健康快乐比她为连家带去的荣华富贵重要得多,不知二老是否赞同?不过二老请放心,本宫以后会对菲菲好的。”
这一席话听起来确实是女婿对岳父岳母所作承诺,不过这太子姑爷话里有话,夹枪带棒讽刺的连氏夫妇脸上一阵青白,羞愧难当。
阿鸢不再多言,缓缓朝床榻上的泪人儿走来。
那瞬间,菲菲如坠梦境,殿下身后似乎散发着一种柔光,并不刺眼,却让她觉得那是可以拯救自己的力量。
阿鸢嘴角边噙着的温暖微笑,足以融化寒冬冰雪,她用衣袖轻轻拭去菲菲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珠。
“菲菲,我美丽的新娘!哭肿了眼睛可就不漂亮了。”
“殿下……”菲菲苍白双唇不断颤抖,眼瞳中满满的感激。
连氏夫妇铁青的脸色刹那间转为喜悦,虽是女儿极不懂事,却仍得殿下疼爱宽容,想必连家今后在大昱更是如日中天。
阿鸢轻轻捏了捏菲菲有些冰凉的手,“菲菲,别怕!没人会非议伤害你的,这几天好好养伤,五日后你是全大昱最美的新娘。”
菲菲呼吸一滞,感激涕零,按理说未婚夫作出此番承诺,菲菲应是感动落泪,可此刻却唯有感激,她知道殿下心软,怜惜她这一条命,勉强答应这桩婚事,可不要说成为真正的太子妃,嫁进东宫后的日子怕也艰辛……
“今夜之事,实在有失考虑,叨扰了。”
连老爷一听太子之言,忙上前谄媚道:“殿下探望未过门的妻子,何来叨扰一说?”
阿鸢冷冷一笑,淡淡道:“已至丑时,本宫当回东宫了。”
“是!是!”连老爷满脸堆笑。
“还不去给殿下备轿。”连老爷厉声呵斥一旁的小厮,神色凶恶,变脸速度堪比光速。
“备轿?我偷溜出来,大摇大摆坐轿子回去?”阿鸢犹豫了一会儿,她望向绣楼外,火把连成片,照得黑夜如同白昼,“想必这事明日毕是传得满城风雨,众口悠悠。便是父皇母后也会知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惟有坦然面对了。”
“那就麻烦连老爷了,阿鸢说着站起身来,欲意离去。
众人纷纷上前簇拥着太子殿下离去。
走至闺房中央,不知怎的,阿鸢又不禁回首望向床榻上的少女。
透过人影开合的间隙,菲菲苍白嘴唇不断嗫嚅,虽是隔得远,阿鸢依着唇形,辩得出菲菲正不断重复这两个字,“谢谢!”
阿鸢微一颔首,以示回应,就在她转头的那刹那。
一滴液体自阿鸢头顶上方极速降落。
啪嗒——
狠狠落在阿鸢脸颊上。
“这是什么?哪里来的水?”
阿鸢用手指拭去脸上那东西,她怔怔看了一会儿那湿润的指尖片刻,忽地她感觉这滴水是有温度的……
猛地,阿鸢昂首。
头顶是一片横向瓦椽,她又环顾周遭,没有发现类似水源的东西。
“奇了?这水从何而来?”阿鸢心下狐疑。
对于这异常细节的思索,很快就被众人吵吵嚷嚷的客套话所取代,众人点头哈腰地簇拥阿鸢上了绣楼前那已备好的轿子。
华贵的轿子晃晃悠悠向着连宅正门驶去,轿帘缓缓掀起,阿鸢再度回望绣楼,其内仍是烛火通明。
“菲菲,再度相见时,想必你一身凤冠霞帔,嫁衣如火,灼了漫天尘沙,十里红妆艳过万千芳华。”
长乐殿一对红烛默默流着泪,一滴滴滚趟泪珠滚落在地。哀悼它们即将死去。
那一片即将消亡的烛海隔开了两个人。
阿鸢呆呆站在门边上,视线越过红烛海,望向双喜床榻。
床幔中的那个人仍是静静躺在那里,如阿鸢离开前的样子。
此刻巨大的愧疚感压在阿鸢身上,先前她明明答应翊炀会处理好此事,可现在却需要翊炀做出退让。
不片刻,阿鸢蹑手蹑脚上了床榻,她怔怔看了一会儿翊炀,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明天我该如何向翊炀开口?今夜他举止反常,硬要同我洞什么房,已是被刺激得十分异常,五日后菲菲就要过门了,如何能再不伤害翊炀情感下,让他容下菲菲?”
思来想去一阵后,阿鸢觉得无论怎样做,翊炀多少都会受到委屈,意识到这一点,阿鸢心里难受得厉害,她忽得牵起男人的手,覆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不断吻着男人的手背。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一声声带着歉意的呢喃轻语在双喜床幔中萦绕。
蓦地,男人的手一把抽走,翻了个身,把背脊留给了阿鸢。
阿鸢举在半空中的手迟迟不落,她愣了一会儿,掌心温度抽走的那刹,她的心竟也是倏然一空。
“翊炀?”
“翊炀,你睡了吗?”
翊炀不作应答,显是在熟睡。
“哎,罢了,想太多,也是自顾伤神,明日再同翊炀说吧。”
阿鸢解了亵衣,钻进喜被里,第一个动作就是从翊炀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那种男人纯阳的气息,熟悉且让阿鸢心安。
困顿疲惫齐齐涌了上来,阿鸢昏昏沉沉地搂着男人的身体,缓缓阖上眼帘。
在阿鸢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中,男人睁开眼眸。
眼前是那片他费了许多心思打造的烛海,不过已是快燃烧怠尽。
就在那片烛光中,男人的眼眶中似乎有银色的波光在涌动。
此刻,天边已渐渐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我的洞房花烛夜…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