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谣言起(1/1)
是夜。
长乐殿中二人拥被而眠。
翊炀知晓阿鸢心情不好,连日来也不敢造次,可毕竟长夜漫漫,他也憋了好几日,待阿鸢服用过恸绝后,他便将手搭在阿鸢腰上。
翊炀见阿鸢没有反对,便将手掌上移探进阿鸢襟口……
“翊炀”
手腕忽地被抓住了,阻止了男人进一步动作。
“怎么了?”翊炀撇了下嘴,显是有些不悦。
“外头那些谣言你听说了吗?”阿鸢沉声道。
“什么谣言?关于谁的?”
“谣言都是冲着东宫来的,堂堂大昱王储娶妻,新娘子却接二连三出事。”
翊炀忙道:“这同你有什么关系?连菲菲同人私奔,另外两家小姐死于非命,那也只是意外罢了。”
“已有不少人传大昱王储八字克妻,甚至私下议论太子身患隐疾,不能人事。”
“哪个胆大包天之人大言不惭,竟敢议论太子?”翊炀恼怒。
阿鸢忿忿道:“父皇已命令禁止类似的流言,可这私下传开的话如何禁得住?坊间还不知道传得有多难听?”
“哎……你在乎那么多流言蜚语做甚?”翊炀无奈,却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别为这种谣言不愉快好吗?这几日都不见你有个笑容?”
阿鸢忽地正色道:“翊炀,难道你还不懂这些流言背后的深意吗?”
翊炀心头咯噔一下,“此话怎讲?”
阿鸢一字一顿道:“在世人看来,命里无妻就代表命中无子,对一个王储而言,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明述了吧?”
阿鸢说完推开了翊炀逗留在她身上的手,径自背过身去。
李翊炀心头巨震,阿鸢一席话击中翊炀某根神经,此前他从未考虑过自己一再阻挠阿鸢替兄娶亲,竟会对她的地位和大昱局势有影响。
翊炀悻悻看着眼前的背影,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不会的……陛下那般器重你,再说你现在的身份是皇长子……”
“别说了,翊炀快睡吧,我很累了。”
翊炀神色复杂,头脑一片混乱。
“要我容忍阿鸢代兄娶亲,疏远我,不如先将我杀了,至于子嗣,阿鸢和我想要个孩子,其实不难,可时值立春。更难遮掩身型,况且东欲王几个月后便会行动,稍有不慎,阿鸢女子身份便会大白于天下,这怎了得?”
翊炀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理出个可行之策来。
“把灯熄了,快睡吧。”阿鸢柔和的声音安抚了翊炀异常焦躁的心。
有人催着睡觉也是个幸福的事儿,翊炀吹熄了床头灯烛,搂着阿鸢,把脸埋在她颈窝处,嗅着那熟悉的气息,翊炀也不再想东想西。
“这些烦心事,明天再说吧。”翊炀这样想着,心也沉静下来。
可此刻翊炀不会料到,明天,真正的灾难厄运会毫无预兆的降临到他头上。
这一日。
朝中无事,早早散了朝。德辉帝像往常一样,朝御书房走去。不一样的是心情,他的头疼得厉害,不是为了别的,长子的婚事一波三折,也未定下来。私下传的那些邪门流言更让他糟心。
刚一坐定,门外内监快步入内。
德辉帝一见这架式不禁蹙眉,“早朝上有事不禀,非跟进御书房来,大抵又是来弹劾告状的吧。”
“陛下!”内坚躬身道:“奉常大人、方大人、刑部尚书谷大人,户部侍郎安侍郎以及……”
“好了。”德辉帝大手一挥:“都让他们进来吧。”
“是!陛下!”
不片刻,御书房中跪了四人,三呼万岁。
“方大人!请起,不必多礼。”德辉帝并未过多注意其余三人,让余众平身后,只对为首之人和颜悦色,寒暄一番,并赐了座。
方固虽非国丈,但毕竟是德辉帝已故爱妃的父亲,三朝元老,又在德辉帝年少失势时施予援手,这封情谊,德辉帝铭记至今,对方固也是十二分尊重。
方大人性格率直,这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热,便开门见山道:“陛下,老臣前段时日偶遇一群妇孺聚众闹事,个个嚷着要去击鼓鸣冤。”
“什么?”德辉帝脸色骤然一沉,对阶下的刑部尚书怒喝道:“谷康,你怎么办的事?”
自大昱开国初,太祖皇帝立下规矩,但凡民间有冤情,得不到公正受理,皆可击鼓伸冤,上达天厅,大昱历代皇帝必要派遣钦差调查受理,还百姓一个公道。
“妇孺聚众击鼓,必有天大冤情,她们报官后,刑部各衙门为何不受理?谷康,你身为刑部尚书,难辞其咎!”
谷尚书忙不迭跪下叩首。
“陛下息怒。”坐在一旁的方固拱手道:“谷尚书连日来皆调查此案,可遇上了瓶颈,若得不了陛下圣谕,此案将无法继续调查。”
“哦?德辉帝扬了下眉毛,对谷康道:“说来听听。”
谷尚书膝行一步道:回陛下的话,这些妇孺是为她们家失踪的男丁伸冤,失踪人数一共二十二人,无一例外皆是云麾将府的长工。
德辉帝心头一凛,良久幽幽道:“所以这次诸卿前来,是来求一道彻查云麾将府的圣旨了。”
“陛下圣明。”
嗒——嗒——嗒
德辉帝指节没什么规律叩击在长案上,状若思考,审视的目光游离在阶下每个人脸上,长久的静默配上这“嗒嗒”声,愈加让人不安。
方固见状,忙给一旁户部侍郎使眼色。
“请陛下过目。”
户部侍郎呈上一本平平无奇的册子。
“这是……账本?”
户部侍郎拱手道:“回陛下,这本账目记载了邺方军去年从十二月初三至二月初九的各项军用开支。”
德辉帝蹙眉,他略略一扫,发现这本账目确实有问题,且不说各项账目条款记载模糊,构造兵器,后方医疗,离间敌军等各项目均是往昔战征费用的数倍。
“陛下,这是大昱往昔作战所用账目条款。”
德辉帝两相一对比,更看出了问题,“当初大军得胜回朝后,军中账目是谁审核的?”
户部侍郎道:“治理内史审核后,由太子殿下批阅,最终在户部存根。”
德辉帝忽地眉宇一动:“这本账目确实有待考究,可大军已回来这么久了,缘何行军账本会突然翻出来?而且这和众卿先前所提人口失踪案又有什么关系?一码事归一码事,一件一件说。”
方固似乎就在等圣上这句话,忙点出其中道道:“陛下看似这两桩事情没有联系,实则有因有果。”
“此话怎讲?”
谷尚书上前解释道:“臣连日追查人口失踪案,寻得两名重要人证,他们声称目睹此事。”
“快将二人提上来,朕要亲自问话。”
不片刻,等在大殿外头的一对老夫妻颤微微匍匐在阶下。
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宗正大人齐横忽地开了口。
“老人家,不必过于紧张,将你那日看到的情况如实禀明万岁。”
六十多岁的老头颤微微朝皇上叩了个头道:“草民和老太婆是在云麾将军府北门外卖包子的本分生意人,那一天,天还没亮,包子铺也刚刚开张,将军府北门就出来两个长工,铁柱和大壮,大壮还同我们抱怨天还没亮就要被叫起来干活,由于大家都是熟人了,那天他又走得急,拿了包子还赊了帐……”
“咳咳……老人家说重点。”齐横提醒道。”
“哦!哦!后来大壮和铁柱就急急跑回府中,北门却没关严实,当时草民看到大约有二十多个长工从门口经过,都是些熟客了,基本上草民都认识,本来这也没什么,可两个时辰后,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慌慌张张将北门关好,我和老太婆都吓了一跳。”
“那浑身是血的人,你们可认得?”德辉帝发问。
“不……不认识,是个生面孔。”
老头又颤微微道,“铁柱和大壮都是每天早上来我们这儿买包子的,可那天后他们就再也没来过,连同那天从门口看到的长工们,他们就一起消失了,我们老两口再也没见过他们。”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哪一天?”
“十二月初三,大约寅时。”
方固一旁补充道:“就是大军出发前夕。”
德辉帝看了看阶下跪着的那对老夫妻,再看看案上疑似做了手脚的账本,一切了然于心,原来方固率众在御书房私下求见,是怀疑李翊炀出征前私藏军饷,又将府中搬运黄金的长工灭口。
长久的沉默后,德辉帝挥了挥手,示意让人将阶下老夫妇领走。
御书房中,德辉帝疲倦地靠在龙椅上揉着太阳穴,似乎在踌躇思考些什么,众人屏气凝神,等待陛下那道彻查将军府的旨意。
“诸位爱卿,今日尔等的意思,朕心里明白,晚些朕会亲自找李翊炀问话,诸位还是先请回吧。”
众人一阵惊愕,皆是目瞪口呆,一群人忙活半天,收集证据,却只换来陛下一句云淡风轻的话。
腾——
方固直接惊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陛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只要在云麾将府收集到罪证就能坐实……”
“唉……方大人稍安勿躁!”德辉帝示意他坐下,又悠悠道:“这账本确有问题,朕会追究行军中记账人的责任。”
“可陛下,大昱自开国来便是作战长达数年之久,也耗费不了三十万两,李翊炀在外带兵打仗,不过小半年却耗费巨资,不得不叫人起疑。”方固仍据理力争。
德辉帝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似要发怒,却生生压了下去。
“凡用兵之法,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溃粮,日费千金,若是用上离间敌军,各种不宜记载在史册上的手段花费岂止上万两,方大人不曾披挂上阵,怕是不晓得这其中的关节吧。”德辉帝这句话也是说得很重了,可偏生就有人不识好歹。
“陛下!老臣是一介文官,不懂战场之事,可老臣年轻时曾在刑部任职,方才人证言词确凿,老臣以为要想告破大型人口失踪案,必要彻查将军府。”
忽地,鸦雀无声。
德辉帝目光灼灼,面现薄怒。
在场余众皆为方大人捏了把汗,若非方固身份特殊,怕是这会儿陛下已经动怒了,户部侍郎明显有些后悔来趟这趟浑水了。
“人证?呵呵……方大人为了乡间庶民只言片语,朕便下旨查处一品将军府邸,这不是要贻笑大方了吗?况且,李翊炀虽身为宅邸之主,却无妻室为他执掌中馈,他自己还不一定晓得府中少了那么些长工,德辉帝目光扫过御书房中每个人,沉声道。
“帐目之事和人口失踪案,看似都与翊炀有关,依朕之见就是两码事,若众卿硬要将其联系一起,怕是有穿凿附会之嫌?”
方固还想再争辩什么,却被立在一旁的门生拉着衣角,谷康拼命给老师使眼色,无奈方固冥顽不灵。
“陛下!老臣恳请……”
“够了!”德辉帝大手一摆:“朕乏了,晚些时候朕会亲自查问李翊炀的,众卿请回!”
“臣告辞!”在其余三人一致声音中,方固几乎是被其余同僚拖拽出去的。
四名文官铩羽而归,心中却是各有所想,出了皇宫后,方固再也憋不住。
“荒天下之大堂!人证物证确凿,陛下连一道搜查旨意都不肯下放,分明是有心偏袒!”户部侍郎忙四下张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大人,这话千万别乱说,陛下今日已是动怒了,我们何必再自讨没趣呢?”户部侍郎肠子都悔青了,暗恨自己不该为了上官的压迫走这一遭。
“方才陛下言语间尽是对李翊炀袒护之意,私下查问一事是准备大事化小,再待那厮巧言自辩,就等于小事化无了!”方固愤愤不能平静,连胡子都气得飘起。
“方兄息怒。”宗正大人齐横好生劝慰,他此番陪同前来也是为了全方固的情谊。“我也是看不惯李翊炀那厮目中无人的派头,不过朝中武将奇缺。”齐横说着又压低声音道:“也许在陛下眼里,几十万两黄金加上那些草民的性命,都不及那个能解国难的建威大将军重要。”
方固目眦欲裂正要发作,又被众人拉住,相劝一番。
谷尚书从永安宫出来后,倒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既然大型人口失踪案已事先上报陛下,便是百姓鸣冤,事态闹大,圣上也不好过于苛责他这个刑部尚书无能,更重要的是,他不必陪同老师一道去搜查云麾将府,不用得罪大将军了……正当谷尚书暗自庆幸时,齐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谷尚书,你将师尊送回府上去吧,再好生劝劝。”
“是是,应当的。”说罢,扶着老师朝宫外马车走去,师生二人同坐一辆马车,悻悻然回府。谷康望着师尊侧脸,暗暗感慨:“师尊学富五车,显有人及,可若非被这比牛还倔强的脾气所累,封侯拜相岂是难事?”
永安宫内,蒸腾着怒火。
默初瑶在心中已将那李翊炀骂了千千万万回了。
她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些关于东宫太子命里无妻的荒诞谣言,东宫未过门的太子妃接二连三发生意外,她坚信定是那李翊炀做的手脚,虽说刑部那边对宁小姐、赵小姐死于非命没有什么议异,但是要让默初瑶相信这种说法难如登天。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李翊炀离开偏厅时给自己留下的诡异微笑,默初瑶终于明白这笑容背后的阴险恐怖。
“原来……早在那一天,李翊炀就将这一切计划好了,阴险!歹毒!
“高啊!实在是高啊!杀人无痕,造成他人意外横死的假象。”
依皇后娘娘的性情,本欲与奸人死磕到底,可当她再度挑选太子妃时,那些候选佳丽不是装病就是装疯,谁都不敢为了荣华富贵拿命去涉险。
“李翊炀,你……你是要毁去太子的清誉!”
纵然皇后娘娘恨得牙痒痒,可她没法当众责难李翊炀,一来没确凿证据,二来若是旁人追究其作案动机,这动机……是绝对不能泄露半点的。
“气死了!气死了!”默初瑶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自言自语。
“气死了!气死了!”德辉帝同样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步入殿内。
默初瑶……
这大抵就是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