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主客之道(1/1)
赵小六蹲在屋后,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树林环绕,地上已经挖出了好几个浅坑,按道理如果有提示早该出现了,但她忙活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
周小明守在一旁看她挖洞,赵小六先前用眼神警告他不要插手,他便乖乖地站在一边看着。
虽然脑子不灵光,但他也不是没经历过事的新人,哪怕反应力和洞察力比不上其他人,可到底有能保活他到今天的过人之处,就是一份属于食草动物的敏锐直觉。
后院偶有微风吹过,带着阵阵阴冷,而驱散寒意的阳光却好巧不巧地被桑树叶挡在了外头,便是冷上加冷,导致这里明明与前院只是一屋之隔,却毫无鸟语花香的氛围,反而静的出奇,仿佛所有声音像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头,除了赵小六翻动土壤的动静,只剩两人一急一缓的呼吸声。
这样的环境让他下意识的全身紧绷,通体的细胞和感官都在疯狂叫嚷着催他赶紧离开,周小明咽了下口水,也没跟还在努力刨坑的赵小六打声招呼,就悄无声息地朝外退去。
刚走到屋外的篱笆旁,一阵冷风拂过,这次除了激起鸡皮疙瘩还带来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周小明鼻翼微动想闻一闻,那味道却又瞬间消失,他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
不过世界总算又恢复了正常,鸟叫虫鸣有了,村民们的笑声和吆喝声也有了,阳光重新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好像刚才身处的是另一个平行空间。
再迟钝的人这会也该明白了,那屋后头肯定有问题,回去提醒赵小六的想法在周小明的心里打了个转,可一想到那个阴森森的后院,他便理所当然地将其抛诸脑后。
没这个义务。
仍蹲在原地的赵小六抹了一把汗,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这里的土壤硬邦邦的像冻土,挖起来很费事,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无奈地承认自己确实努力错了方向。
这么一想,顿时就没了继续挖坑的兴致,她从茶壶里掏出茶叶,随便扔进某个坑里草草地埋了起来,至于其他挖出来的坑,赵小六并没有填回去的意思。
但就在放弃寻找线索的一瞬间,一直沉浸在“找宝藏”游戏里的赵小六像从梦中惊醒般出了一身冷汗,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好像入了魔,不管不顾只想着挖坑。
而她的耳朵也恢复了正常功能,才发现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她如雷的心跳声,什么都没有。
可这里肯定不止她一个人,赵小六能感觉有视线凝在自己身上,但她不敢扭动头颅,只能靠不断移动眼球尝试着观察四周。
“周小明,你在吗?”她张开嘴,一股白雾从口中冒出,温度已经降到这种程度了。
意料之内没收到任何的回应,头顶的青天白日并没有提供丝毫的安全感,哪怕如此的冷,一滴汗水依旧从她额头渗出并顺着脸滑落。
恐惧加速了心跳,赵小六涌起一股冲动,如果迅速起身跑出去,逃出生天的机率有多大?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她腿部猛地发力,四肢着地开始起跑,结果因为蹲得太久导致双腿发麻,她身体失衡直接向前扑倒,眼前因为供血不足而发黑,脑子也由于血压太低而发晕。
赵小六晕乎乎地翻过身,黑暗退去的同时两张脸忽地出现在眼前,正垂头盯着她。
她浑身肌肉僵直,尖叫声堵在喉咙里,浑身剧烈地颤抖,恐惧中她们越靠越近,两滴冰冷粘稠的液体落在赵小六的脸颊,腥臭的腐烂气味充斥整个鼻腔。
到底哪里错了?
她们伸出手,掐住了赵小六的脖子,窒息感传来,她张大了嘴,舌头垂了下来。
顾星坐在凉亭里目不斜视,紧张而安静,乔乐杉在小院里游走,细心观察每一株开得茂盛的花朵,两人继续着舒服的相处模式。
但乔乐杉不知道的是,这位“社恐”同志此时正在心里哼着小曲,如果可以,放在膝上的手还会打节拍。
周小明回到前院看到的就是这副恬静的景象,他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坐回凉亭,桌上已经没了茶,他有些可惜地抿了抿有点发干的嘴唇。
“妈呀,吓死我了。”顺了顺气,周小明心有余悸地开口说道,“那屋后头绝对有问题。”
原以为会有人搭腔,没想到顾星和乔乐杉谁也没有理他的意思,周小明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接着问道:“我们是不是也该干点啥?”
可能是不想气氛太尬,乔乐杉的视线从花草中移过来,轻轻地说道:“等着吃饭。”
周小明乖巧地点头,他是不敢再瞎转悠了,想到赵小六,他伸长脖子看向屋后的方向,按理说她也该回来了啊。
她回不来啦,顾星当然知道周小明在看什么,在心里说道。
不过也说不一定,若这小姑娘有些机智,也许能绝境逢生,柳暗花明。
正想着,曾刘氏和曾王氏双手提着满满当当的食材走入了院门,心情很愉悦的样子,见到顾星他们热情地挥了挥手,她和乔乐杉同时起身行了个礼,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两位主妇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们的帮助,说了句再过半个时辰可以吃饭之后,便走回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顾星敛眉,明白赵小六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聪明,待她们进了屋,站起身朝外走去,乔乐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似有踌躇,到底没有跟上去。
她独自踏入了寂静的世界,躺在地上的年轻女孩瞪圆了双眼,是跟两位妇人如出一辙的死相,赵小六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徒留一片死寂,完美融入了她身处的环境。
她带走的茶壶已不见踪影,估计是两位妇人将其收走了,尸体的手边微微隆起,拿开赵小六僵直的胳膊,是一个匆匆掩埋的土坑,顾星用手拨开土壤,一小堆茶叶混合着沾湿的泥土里藏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字。
“主客相待,皆以为诚,各守其道,不可乱为。”
跟她想得差不多,主人待客,自有其道,而客从主便,也是客人该守的礼,不是光讨人欢心就可以的。
李贵那句:去人家家里做客的,得守客人的礼节,听着好像是总结,其实最重要的恰巧是这句话,其他的不过是它进一步的注解延伸。
无论是李贵、村长还是村民,他们在言语间都无时无刻地提醒着罪人,你们是客人,作为客人,有些事做得,有些事做不得。
村长口中的记得埋茶,指的不是让客人自己动手埋茶,他在说完这话后立刻招呼出来两位主妇的意思,就是需要客人们喝完茶后与负责收拾的妇人转述,毕竟,哪儿有让客人帮忙清理的。
顾星看了一眼躺平的赵小六,发青的脸依然能隐约看到那股机灵劲,生前也确实很聪明很讨人喜欢,可能她的这个特质和性格帮助她过了不少场,让她尝到了甜头,于是这一场也来了个照葫芦画瓢。
但过分的主动到了这个地方,反而成了她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顾星的眼珠子嘀溜转了两圈,从未变过身的村长照理说该是容忍度最高的原住民,因为哪怕他对李贵之前的行径很生气,也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然而却突然画了个陷阱让他们往里跳,肯定是有什么深层原因。
顾星眯着眼思索,对身旁躺着个死不瞑目的尸体毫不膈应,她细细回顾了所有赵小六的行为和言语,伸手捻起一根蔫儿的茶叶,接着勾起了嘴角。
赵小六的死跟她越俎代庖的举动脱不开关系,但埋茶到底只是导火索,究其根本,只可能是她把村长的好感度刷太高了。
村长话里话外都留着余地,这些客人到点必须离开村子,但如果有位小客人实在太符合他的脾性,老人家会不会萌生出将她永远留在村里的想法呢?
顾星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关窍,但没有实证也只是个猜测而已,不过不要紧,今天才第一天,她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探寻。
伸手将土坑重新掩埋盖平,她拿起木牌,一步一摇地走出了屋后空地。
顾星离开没多久,赵小六身下硬邦邦的土地便缓缓下陷,将她的尸体吞了进去,然后瞬间恢复平整,仿佛这里什么惨剧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