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圣恩总无常（1/1）

杨钊阴着他的脸，缓步走下含元殿外那蜿蜒的长阶，眼望远处繁华的长安城，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里。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皇上和丞相居然把御史大夫的位置给了别人。

上朝之时，他志得意满，自以为那个位置会是自己的。然而此时此刻，身上的紫服，倒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杨钊心想，国库里堆着的金银财帛，是我的功劳，好不容易有机会擢升，官衔却被他们给了别人。凭什么。

是皇上有意拿捏我？是李林甫故意打压我？难怪世人都说，皇上年老昏聩，李相嫉贤妒能。一点都没冤枉他们。

同僚三三两两，匆匆从他的身边走过，人人知道他心情不大好，此刻定然不好过，不敢同他闲谈。

他想起自己年少父母双亡，无人收留，无人可依，无处可去，流浪在街头偷东西被人追着的满街喊打的岁月，破烂的衣裳，凌乱的头发，狼狈的自己，那时候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能站在朝堂之上；他想起自己因为输光了钱被赌场的小厮扔在瓢泼的雨里，地上的水浸湿了他的衣裳，凉气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那时候他的愿望，是能拥有一间御寒的房子；他想起在新都部队里那段不得志的岁月，自己明明屯田有功，想要求长官涨点禄米，结果被长官教训，挨了好一顿打；他想起走投无路，来长安投靠同门姐妹的路途，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春风得意；他想起被李林甫当狗一样使唤，又当贼一样防着的官场生涯，他苦叹今日处境，轻蔑命运安排，嘲笑自己已经这把年纪，依然玩不过幽幽人心。

他抬头望天，几束金光穿透厚重的云层，百丈之外，犹如剑南峡谷中的瀑布之水，自天上来，倾泄而下。

他想，还是钱好，钱有灵魂，钱永远会来到爱钱人的口袋里，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皇上的恩宠，姐妹的依靠，宰相的信任，都是靠不住的东西，唯有塞进自己兜里的钱是真的。

“杨中丞，请留步。”杨钊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他看穿了似的叹了口气，舒展眉头，换了副神态，回头作揖道：“王大人，恭喜。”

“杨兄客气，今后还望多多支持。”御史大夫王大人并未显露出得意神色，可在杨钊看来，他那满脸忍不住堆笑的表情、那散发着上位者的喜悦的姿态，就像一个正在跟自己示威的跳梁小丑。

他强忍着怒意，抬起头，看着阶上的王鉷，微笑着说：“王大人，你我皆为圣人理朝政、为百姓谋福祉，该做什么，杨某清楚的很，大人不必担心。”

王御史大人的脸瞬间被杨中丞呛得发紫，他也是官场上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人，他看了看身边的李相，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明显，杨钊心想，当真以为你抱到朝廷的大腿了，我怕那个老东西不成。早晚有一天，我要踩在你们头上，让你看看，谁才是朝廷真正的脊梁，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李林甫见两人气氛紧张，面无多余表情，严肃道：“都到南院去吧，还有诸多要事相商。”说完，谁也不理会，径直沿着台阶向下走。王御史小跑跟了上去。

杨钊低头看着二人背影越走越远，忽然自顾自地笑起来，“真有意思。”他想，“老李头成天在南院里待着，怎么有空娶那么多妻妾，怎么有空生那么多孩子，是挺不容易的，什么都把持在自己手里，也不嫌累。”忽而又想，“李相宁愿得罪我，也要擢拔王鉷这个心思机敏的老狐狸，难道他们有什么共同的秘密，非要将利益捆绑在一起不成。”想到这，他信步朝大理寺走去。

李隆基批完高力士为他整理好的奏折，急急忙忙赶去上阳宫。

杨玉环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她见皇上的步辇来了，更是挺直了腰板，理了理衣裳，抬手摸了摸钗花的位置。

远远的，她就喊了声：“万岁”，随后行了礼，快步走到李隆基身边来。

李隆基抬起一只胳膊，任杨贵妃搂着往前走，道：“天气凉了，爱妃往后就在屋里等着吧，你若着了凉，十天半月的不爱好，朕又该心疼。”

杨玉环弯起嘴角，道：“臣妾谢皇上，早上差人送来10余套襦裙和外衫，件件刺绣精美，剪裁合身。谢圣上隆恩。”

李隆基见杨玉环喜欢，眼中流露出疼爱，也流露出赐予者的骄傲感，钱财能买到美人的快乐，而美人快乐自己也会快乐。他道：“你穿这件丹霞云披的长衫很美，朕可从没在宫中见过爱妃这样的人物。”

杨玉环道：“献丑了，妾身最近又胖了不少。”

李隆基道：“胖点好，眼看着风越来越大，吹不跑你，朕才放心。若像前朝飞燕，朕岂不整日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杨玉环故作生气，撅起用胭脂涂成花瓣形状的嘴，不悦道：“陛下又取笑我。”

李隆基被杨贵妃娇嗔模样逗得哈哈大笑，道：“朕没有取笑你，朕是真的觉得如爱妃这般的美才是最标致的，夜里搂着，温润柔软，睡觉才香。”

杨玉环羞得脸上泛起红晕，李隆基又道：“前几日，本该封你那哥哥为御史大夫，李相与朕商议半日，因王中丞比杨中丞在朝中的资历老，经验多，最后决定擢升王中丞为御史大夫了。朕自是愿意照顾杨中丞的，只是朝中人才济济，若是失了用人的忖度，伤了制度和公正，怕是李相和杨中丞在朝中，皆会失了众人的信服。”说完，他盯着杨玉环的脸，看她是什么反应。

杨玉环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恢复了白净，她柔声道：“哥哥的仕途，本就是圣上的隆恩，臣妾不懂，御史中丞，御史大夫，岂不皆是为陛下分忧之职，何来轻重之别。我新用琵琶练了霓裳羽衣曲，奏给陛下听好不好？”

李隆基听她这样说，眼神放松，身体也跟着放松，道：“好，朕好久没听到爱妃弹这支曲了。下午陪你去梨园听曲可好？”

杨玉环取出琵琶，坐稳，将琵琶置于腿上，道：“臣妾想念马厩里那匹用我的名义养的马儿了，陛下陪妾去骑马可好？”

李隆基靠在罗汉床上，道：“当然好，爱妃想想，赏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