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君王不早朝（1/1）

杨玉环再次回宫，心态已经不似从前，历尽千帆，反而心中晴明，无怨无悔。

帝王家也好，百姓家也好，分分合合，恩恩怨怨，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有些东西是可以失去的，有些东西是不可以失去的，杨玉环觉得，她与从前不一样了，她看到李隆基的感觉，也不一样了。

周身的占有欲和热情仿佛潮水般散去，剩下的是类似于亲情的因彼此熟悉而养成的习惯，自己的好日子，就算不是忍气吞声换来的，也绝对不是飞扬跋扈就能争来的。

她比之前温柔沉静了许多，李隆基也能感受到她的变化。她沉默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更多，她微笑着的时间比情感热烈的时间更多，李隆基喜欢杨玉环给他的这样舒适的温度和合理的空间，他觉得女人就应该这样，无论他如何，她都应该遵循一位妃子所应该遵守的宫规和妇道。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可怜的男人，那么他们的可怜之处就在于，当女人已经无法挽回的不再爱他们时，他们才觉得那就是他们想要的女人。

李隆基的梦还没醒，杨玉环的梦却彻底醒了，她知道自己实际上无处可去，没有李隆基作为靠山，后宫里她待不了，哥哥家她也去不了，像姐姐们一样开府立院，没有朝廷的供养，她更是无法生活，唯一的出路，只剩下太真观继续修行，可若没有皇上的照拂，清苦的修行生活，亦非她所愿。

乘风而上很好，跌落神坛的滋味却难以下咽。

如果说她对李隆基还剩下几分在意，那么便是，她至少要陪李隆基，度过晚年，只要有皇上在，只要哄得他开心，自己的生活便可没有存亡的忧虑。

又是一年乞巧节，长安街上，各式各样的手工玩艺，琳琅满目，杨玉环陪李隆基回到兴庆宫中，南楼连着长安街，烟火气飘过高高的宫墙，长生殿建好，灯火燃起，辉煌肃穆。

夜里凉风徐徐，吹在身上，十分舒爽。杨玉环扶着李隆基的胳膊，沿着宽阔的石板路，往长生殿走去。

李隆基道：“朕与爱妃，越来越像寻常百姓中的老夫老妻了。朕越来越离不开你。”

杨玉环道：“妾不离开陛下，妾要守在陛下身边。”她抬头望了望，又道：“陛下，月色正好，我为您跳支舞吧。”

李隆基见杨玉环好兴致，便坐在长生殿外的台阶上，道：“美人献舞，好，很好，朕喜欢。”

杨玉环柔弱丰腴，跳起舞来，却力道十足，借着湖边吹来的阵阵晚风，衣裙飘摇，李隆基看得沉醉不已。

没有丝竹的伴乐，没有宫娥的伴舞，杨玉环一个人，在他面前，边唱边跳，声声诉诉，只为他一人，婉转婀娜。

舞罢，李隆基叫杨玉环过来跟她一起坐。“累了吧，过来歇歇。”

他们身边没有别人，难得的二人独处，自在使他们放松下来，抛却身份，抛却地位，只剩下一点儿女情怀，在亲昵中散发着与月色相称的芬芳。

“万岁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杨玉环问，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问，可是气氛这样好，不问便觉得对不起满天星辰。

李隆基轻笑，他想女人怎么都喜欢问这个问题。但是杨玉环问，他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下，他说：“不是朕会不会陪在你身边，而是你会不会陪在朕的身边。”

杨玉环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这句话里隐藏的深意，李隆基见到她笑颜盛开，只听她说：“那我知道了，万岁定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李隆基心想，这丫头如此机灵可爱，不喜欢她，又喜欢谁呢。有她陪着，春秋冬夏，都各有颜色，日子这样过，才觉得真实。他突然很想发誓，对着银河，对着苍天，对着月光下的可爱女人。他说：“朕会用余生爱你如己，护你周全，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上天如飞鸟与你相伴，入地如携立枝头与你相连。君心给你，愿你一世无忧。”

杨玉环的眼中涌上一层难以言喻的泪水，使得夜晚中她双眼明亮地看向李隆基。

她从没想过，会有人对她这样说，说这样的话。

帝王家也有真心吗？

想必是有的，高宗对武皇是真心的，万岁对我，也是真心的。

自己何德何能，听此良言，受此恩惠。

她起身跪在李隆基的脚边，道：“万岁。”

杨玉环心中千言万语，还没说出口，李隆基将她扶起身来，从长生殿往回走去。

李隆基说：“方才祖宗都听到我说的话了，朕说到做到，爱妃放心吧。”

杨玉环道：“万岁，您对妾这样好，妾无以为报。唯有一命，愿交于陛下。”

李隆基道：“可以啊，朕就想要你这个人。”

杨玉环听到李隆基如此论调，被撩拨得害起羞来，她四下张望，小声惊呼：“万岁。”

夜色朦胧中，李隆基看到杨玉环那微微泛红的脸，更觉得她可爱，恨不得马上将她抱到床榻之上。

第二天清晨，许是屋内太凉，被窝里又太暖和。李隆基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太过困倦，不想起来。

高力士来服侍他，他吩咐道：“早朝叫李丞相替我支持，今日我便不去了。”

说完，留下高力士一人惊慌无措，拉下帐帘，倒头搂着杨玉环，又沉入了梦乡。

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时间久了，朝臣都已习惯。李林甫开始还兢兢业业，可自己家中也是妻妾成群，软玉生香。晨朝便这样，不明不白地没有了。谏官们不想惹事，嘴巴闭得紧紧的，李隆基再也听不到，朝堂上那乱哄哄地议论声。

可无孔不入的风从宫里吹向宫外，又从长安吹向大江南北，很快，万里之外的边疆，都已知道当今圣上为了和杨贵妃芙蓉帐暖，取消了早朝。

无数龌龊下流的想象和毫无根据的诋毁，从四面八方蒸腾而起，然而李隆基却无从知晓，就像他听不到广褒的天地之间麦穗成熟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