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悠悠生死别(1/1)
无数老幼流离失所,战马的铁蹄踏坏了大片大片刚刚抽穗的庄稼。衣衫褴褛的农民还在为生计和赋税担忧,年轻的儿郎被召去战场上送死,一群一群的新兵,刚刚奔向战场,就迎来生命的终结。百姓的眼泪落到泥土里,大地为他们发出悲哀的叹息。
宫中池苑依旧,柳叶点水,牡丹花开,百鸟争鸣。杨玉环觉得李隆基似乎在这半年之中苍老了许多。原本丝丝缕缕的白发,如今已经成片,他越来越像一个老人了。
梨园歌曲依旧,李隆基越来越坐不住,他难不住性子欣赏,心中仿佛始终压着一块看不见的巨石。
哥舒翰眼含热泪,领兵出关,他知道守住潼关意味着什么,可是对于朝廷来说,结束战争才是最重要的。国库一座一座的空下来,杨国忠坐不住,李隆基更坐不住,再焦灼下去,不用安禄山来犯,朝廷自己就会崩溃瓦解。
宫中的生活日复一日,战争虽然吃紧,内苑里依然歌舞升平。
杨玉环吃多了酒,周身血液横冲直撞,心脏狂跳,头晕目眩,她摇摇晃晃地,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李隆基准她回宫歇息了。那是无数个醉酒的日子里平平无奇的一天,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生命已经临近终结。
那是李隆基故意大宴宫廷,劝饮至醉的结果,李隆基不想让她看见,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参与,逃亡出宫的整个过程,尽管她是其中的一员。李隆基记得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所以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保持着幼稚的自尊心。
她醒来的时候,天色漆黑,李隆基衰败和疲惫的双眼凝视和等待着她。她仿佛已经猜到结果,可她还是问了皇上,他们要去哪里。
蜀路艰辛,可她还没有达到艰辛的路段,便已遇到艰辛的时局。
马嵬驿歇脚,杨玉环守在李隆基身边,寸步不离。龙子皇孙已经吃不上一口饱饭了,可李隆基还为她准备了新鲜蔬果,以供饱腹。此等深恩厚爱,杨玉环无以为报,想起自己曾说唯有一命可给陛下,未曾想一语成谶。
杨国忠被陈将军围困诛杀,将士们不肯启程,为的是不愿意继续将杨玉环留在李隆基身边供养。盛世需要她的点缀,乱世需要她承担罪责。将士们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而这个出口,就是杨氏一门,都要以死谢罪。
皇上为了她,与众将士胶着对弈。为她解释,为她求情,为她散财,眼看着就要为她送命。
杨玉环心想,这么多年来,土地上没有一粒粮食是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出来的,也没有一片绫罗是自己弯着腰织出来的,自己本已享用了太多,得到了太多,如今老天要让她付出些代价,也是应该的。
虽然自己没有妨碍过任何人,只一心一意地伺候皇上,可还是被如此对待,她难过得心里一丝缝隙都没有,将士们要她死,她是不是真的该死呢。
李隆基让高力士去跟陈玄礼再谈一次,放过杨玉环,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可高力士似乎不这么想。
他回来说:“杨贵妃不死,将士们不走。”
李隆基闭眼,不知他在想什么,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停地跳动。
杨玉环哭了,她不是怕死,她是舍不得陛下。
“万岁,您就舍了我吧。”
李隆基听她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颗铜铸铁打的帝王心,瞬间崩塌,碎得像锅里捞不起来得豆腐花。
“万岁。“杨玉环道:“与万岁朝朝暮暮相伴的日子,玉环过得比神仙还好,事到如今,将士们说因我而起,陛下知道,玉环是冤枉的,妾便心满意足了。玉环知道陛下心中装着大唐春秋,装着黎民百姓,万岁护我多年,今日,我也想护万岁一次。玉环走了,若有来生,愿再报万岁今世之恩。”说完,她的泪水大粒大粒地顺着脸颊流下,有赴死的恐惧,有难舍的感情,有承冤的不甘,有无助的绝望。
她转身跑出房去,不想让皇上看到她哭成这个样子。她希望李隆基能够记住自己,记住自己的美,记住自己曾为他翩翩起舞,记住自己曾给他留下无数快乐的时光和回忆,记住她不是世人眼中的花瓶与祸水,记住她是知己,是爱人,是同伴,亦是可以舍生忘死的盟友。
高力士捧着一抹白绫,来到佛堂找她。
她心中最后一丝活下来的希望,在看到高力士脸上表情的那一刻,瞬间化作无数泡影。
“公公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亦无憾了。万岁年事已高,我走以后,他身边只有你还是老人,代我转奏圣上,今后,休念我了。”
“娘娘,得罪了。”
“公公,求你给我个痛快。”
高力士内心十分痛苦挣扎,可事已至此,再如何于心不忍,也只好含泪下手。
杨玉环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闭上双眼,流下眼泪,口中没有一句多余的叫喊。她慷慨地走向死亡,就像她曾无数次演练过一样。她坚定的不像一个弱女子,更像一个保家卫国的战士。
杨玉环双脚一蹬,高力士知道,她走了。
他将杨贵妃的尸体盖上白绫,抬出驿站外,让诸位闹事的首领验尸。
李隆基沉浸在复杂的迷惘、悔恨与痛苦之中,听人上奏,杨贵妃已死,他闭上眼,两行泪珠缓缓垂下。“终究是朕负了你。”
高力士蒜着一张脸,回来见他,禀道:“将士恐贵妃之死有诈,要求将其吊在门前的梨树上。”
砰的一声,李隆基的拳头砸在几案上。
高力士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皇上了。他做主满足将士要求,只为护住皇上性命,启程出发,这时,天上刮起了风,似是山雨欲来。
从前万人景仰的贵妃,争先模仿、崇拜的贵妃,如今孤零零,凄惨惨地挂在梨树上,任风摆动自己的身体,金线绣制的披帛被吹向了遥远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