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三（1/1）

爱者若狂，不爱者若伤。

湿热的血溅到脸上的时候，暗三看见了陈旭的笑，那笑容带着火，是生命的最后一次燃烧，是一把殆尽的冷焰。

暗三原本被毒坏的嗓子这一刻更是像有人塞了一块铁疙瘩，彻底失语，所有的话封存于手上黏腻的血腥，匕首上布满的红。

手上的匕首他握不住得，无意识地脱落。

金銮殿上王爷的怒吼几乎要聒碎云霄。

暗三伸手想要接住陈旭，陈旭却如受尽了秋天凄风冷雨摧残的枫叶，浸满血色，像曾经他一个个杀死的人一样倒在他的面前，留下最后一滩生机勃勃的红。

陡然之间，暗三头昏脑涨几欲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恢弘庄严的大殿上似乎只剩下了这灼人眼目的红，盛堂之上尽是冷灰死寂之景。

他盯着陈旭脖子上坦露出来的半个被割裂的喉管。

看着陈旭染血的脑袋连着脖子细碎破裂的皮肉摇摇欲坠的垂拉着，像是哪怕有再小的施力也会尸首分家。

喷溅在他脸上的大量血珠团团相抱汇聚成血流从他的额头眼角淌下来，无声地为陈旭还算洁白的手边添上两笔红墨。

不真实的感觉还在上升，寸步难移。

暗三被摄政王一掌打飞出去，高高升起重重落下。

他心脏绞痛地吐出一口鲜血，全身经脉如同被人狠命地扯拽着，四肢难有分毫移动，五脏六腑均在刀戳剑刺的痛苦扭动。

他压制不住的又吐了大量的血，心脉似乎是被震断了。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吃假死药死而复生的机会了。

血源源不断的从口中溢出。

暗三的眼睛被心脉的阵痛挤压，身体内部由下向上涌来的神经压迫弄的他眼睛血红。

他看着金銮殿上那边。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王爷，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王爷脸上的冷漠淡然被横扫的一干二净，徒留这恍然失措，束手无策的无能为力。

王爷华丽的绛色衣袍泡在陈旭身下的血泊里，跪在地上几次想要抱起陈旭却又被陈旭那随时都要掉下来的脑袋阻止着，那脖颈以扭曲的弧度歪着，咧着嘴，像是在嘲笑。

而脑袋的主人只是死沉的一张白面。

这像极了那天陈旭在书房内，陈旭带着鞭伤，额头上流着墨砚砸出来的血，在地上寂静沉闷地跪着，唯一流动的就是他头上落到地板上的血。

现在陈旭也是一动不动，唯一动的是身下大滩的血。

暗三呕出血块。

他快死了。

身体里的骨头断了，扎破了内脏。

心脉也仅仅只剩下一根脆弱的弦撑着，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要死了……

生死对于暗卫来说，是再捉摸不定的东西。

暗三原本不是暗三，是排第十，王爷的暗卫永远是十二个，死了再进再养再编入王爷的贴身暗卫里。

每死一个人他们的代号就会变动一次，往前进一名，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名字变了又变，最终停在了三。

陈旭是后来王爷亲手培养的，他很出色，王爷交给的任务都能轻易完成，他也很忠心，为王爷铲除过不少政党异己。

王爷应当是满意陈旭的，因为他当之无愧是王爷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无论是什么任务他都能在指定的时间之前完成。

可再锋利的剑也会被外物磨损。

林子致被人从陈旭手底下劫走了。

以陈旭的能力，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是完全的杜绝。

无论是多么武功高强的人和陈旭对上，只有败北的可能，陈旭的武功早就在几年前就达到了让人难以企及的地步，拔剑必饮血，绝不失手。

林子致被劫走，定是陈旭着了别人除却武功比较的道，否则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奉王爷的命令去查前因后果，最后查出陈旭是为了林子致一句听闻京城味斋的点心一绝想要尝一尝的话，就擅离职守亲自去给林子致买点心。

消息上报给王爷，王爷手里正摩挲着一块玉佩，玉佩光泽莹润，青色的玉佩衬的王爷那双手愈发的干净白皙，而王爷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诡谲难测。

禀告完消息，暗三就听从王爷的命令又站在不能让人看见的角落处，观察屋内的情况。

陈旭挨过鞭刑过来，唇色苍白，恭敬跪在地上，模样甚是像任由支配的木头人似的遵从，沉闷地回答着王爷的问题说“不知”。

这与暗三亲自到了味斋询问店家陈旭的情况，店家所给陈旭的描述大相径庭。

店家描述的是陈旭脸上带笑，而陈旭现在就是戴孝，如丧考妣的沉默。

暗卫的心不能有第二个人。

不能在主子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作出为了他人的事情。

王爷不会放过陈旭。

墨砚砸在陈旭的额头上，王爷没有丝毫的收敛，陈旭的额头很快出血。

墨砚发出的沉闷响声和陈旭的沉闷相得益彰，都像是两个死物。

只是其中一个死物开了窍有了人智懂得说一些恕罪的话了。

木头也能开花，陈旭这样沉闷的性子既然也能为人生出不一样的情绪来。

陈旭强调一定会三天内毫发无伤的把林子致带回来。

暗三若是平常听到这话，定会认为陈旭总算是懂得变通会拣着正确的话说了，知道王爷看重林子致把他奉为座上宾，懂得赶紧把人找回来将功补过。

然而前提是他没有按照王爷的吩咐去调查陈旭为何擅离职守，陈旭是为了林子致而去买点心，现在又在反复强调一定会在三天内将林子致带回来。

这话是为公还是为私？

是在为王爷分忧要完成王爷的命令，还是在为了自己的私心而要救出林子致，还是说两者都有？

陈旭言语呈白的利落，却留下无尽的遐意，今日之事定是不能善了。

他首次产生了怎么会有陈旭这样如斯蠢笨的暗卫的想法。

果然陈旭的话没起到任何作用，想必是王爷身边总是些能言善辩，工于心计的人，对陈旭这种榆木疙瘩不开窍的人也是无话可说，让陈旭就那么的跪着。

房间内，血腥味越来越重，他看出来陈旭的身体在细不可查的颤动，好似下一秒就要昏过去，屋内的冷香也被这血腥味冲淡。

王爷终于又叫了陈旭。

陈旭爬着过去，额头的伤口成为王爷手中的死物，被王爷毫无顾忌地调弄着，血染指尖，又抹到陈旭的脖子上。

那里是他们暗卫一般杀人都会割开的地方。

王爷确实动了杀心，但还是网开一面，给了陈旭机会。

应当是极疼的，陈旭在谢王爷开恩跪地的时候，那露出的后背在细微的颤抖，血又加深了地板的颜色。

陈旭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强。

仅仅用了一天半时间，陈旭就找到了林子致，这样的速度，实在是太过于快，生怕旁人看不出他多担心林子致似的，不眠不休找了一天一夜，又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处楚馆发现了林子致。

据跟在陈旭身边暗卫的上报，陈旭在没有得到王爷命令的情况向四皇子下手，招招致命。

意思是说，陈旭又借着王爷看重林子致的念头，再次以公谋私，为了林子致做出王爷根本没有安排的事情，想要手刃四皇子。

若不是王爷早早吩咐了其他人，若陈旭对劫走林子致者用了杀招，就把陈旭叫回来见王爷，陈旭真的就借着王爷重视林子致的名义杀了四皇子。

陈旭在劫难逃。

第二次，陈旭又没有遵守暗卫的法则，这一次给陈旭的教训只会是更惨烈的。

只是这次，结果出乎了暗三的意料，陈旭不但没被罚，还得到了无上的殊荣，王爷屈尊纡贵地亲自给陈旭上了上好的金疮药。

暗三不明白陈旭为何能受此殊荣。

后来他就明白了。

王爷是为了让蛊虫在陈旭的身体内扎根驻寨在陈旭身体内好好的发挥作用。

蛊虫的威力蛮横霸道的，其进入的宿体是痛苦异常的过程，如果宿体身体虚弱或者多伤就会导致宿体的死亡，所以王爷给陈旭用了最好的伤药，并且还让陈旭养了几天，让陈旭早些恢复身体。

暗三叫陈旭的那天晚上，他看着陈旭一无所知清明中还带着困倦地穿衣。

他的目光是少有的肆无忌惮，肆意的打量着陈旭，他还是不明白，就算王爷要用蛊虫控制陈旭，也不用亲自给陈旭上药，陈旭到底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与众不同？

喂蛊虫也是王爷亲手做的。

王爷的手指伸进陈旭的嘴里。

陈旭张大的无法闭合的嘴分泌出大量的口水，口水顺着陈旭的口角往下掉。

王爷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只是看着陈旭又在他手底下隐忍的任由屠戮宰杀的模样。

蛊虫确实很强悍，在陈旭身体恢复差不多的情况下，陈旭仍是被折磨的在地上打滚。

最后绷直着双腿，像是下一秒就要下去去见他们曾经那些个暗卫兄弟。

陈旭在尚且健壮的情况下，甚至都被蛊虫折磨的半死，若是受伤的情况下，恐怕是熬不过蛊虫的摧残。

王爷用蛊虫又给了陈旭一次教训，是教训同时也是机会，又饶了陈旭一命。

并且还给了陈旭机会让他和林子致一同进宫，如了陈旭所愿。

陈旭负责保护和监视林公子，林公子需要抓住小皇帝的心。

暗三又不明白，王爷完全可以有更好更简单的方法杀了小皇帝，却偏偏要小皇帝爱上林子致之后按上罪名再死去。

不过王爷宏图大略，什么都运筹帷幄，王爷这么做自然有王爷的考量，这不是他一个暗卫能决定的。

后来陈旭的任务就每天给王府寄信。

信中所有的信息都是经他之口念给王爷。

暗三深感疲惫。

陈旭的书信看不到任何关于任务进展了多少，其中的内容寡淡如水，都是洋洋洒洒关于林子致的各种事情，什么和谁说了什么，吃了什么，又为陈旭做了什么之类枯燥而无味的话。

陈旭又在找死。

暗三不是第一次看到王爷在听完陈旭送回来的信阴沉的模样了。

这样的信封一寄就是半个月，半个月终于在一天晚上陈旭回来亲口复命了，陈旭的报应也来了。

暗三当即按照王爷的命令一见到陈旭就把陈旭绑的结结实实，并且在经过陈旭半个月的荼毒后勇于提议了给陈旭顿鞭子抽。

他打得狠点，表情凶点，可算是大仇得报，这么多天他生出了陈旭不打不会老实的想法。

一顿鞭子猛如虎，陈旭那是鲜血飞的稀里哗啦。

王爷还是亲自动手了，陈旭还是引颈待戮的模样，差点没被王爷捂死。

最后陈旭还是没死，王爷又放过了陈旭。

这是第三次。

这三次足够给暗三杀陈旭的理由了，王爷从来不会对一个人心软三次。

暗三不能忍受杀伐果断的王爷会因为陈旭而优柔寡断。

但是这是王爷的意思。

王爷肯定有自己的考量，陈旭还有用。

陈旭还是没珍惜王爷给的最后一次机会。

夜闯戒备不怎么森严的王府暗牢，救祈荥那个狗娘养的，总是动王爷的东西。

这次暗三连陈旭的行为都不能理解了，当初不是还要刺死祈荥，怎么着，受了心上人说了几句，决定就要和平共处，共侍一妻了。

劫狱这种事情都做出来，陈旭太嚣张了。

暗三拦住陈旭，他和陈旭大打出手。

奈何陈旭武功胜他一筹，他不但拦不住，还差点把小命栽里头。

陈旭该杀了他的，暗三想。

暗牢内烛火哔哱作响，本应该是声色狼狈的暗三看着地上的血想到了那日陈旭也弄了一地血。

他拿出一张手帕，也一点一点把地上的血擦掉。

这是那天处理陈旭血的手帕，本来是该烧了的，然而不可言说的心思他没有毁了这张手帕。

究其本因可能是陈旭那日眉宇间的苍白隐忍很吸引他。

暗三把手帕折叠好放在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是他的血肉，而血肉里面他的心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着，他一想到陈旭那日的模样就有些兴奋。

最终他平复好心情，站起来。

他一开始也是想要杀陈旭的，让王爷杀了也无何不可。

陈旭背叛了王爷，他不能背叛王爷。

暗三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爷。

陈旭还是没死，只是被王爷折腾的厉害，身上的伤口每天不是这里崩了就是那里崩了，活得狗都不如，这还不如直接杀了陈旭。

暗三整天都要给陈旭上药换绷带，把他从一个脏兮兮的灰尘和鲜血交错的人再变成一身雪白，然后再被王爷弄得脏兮兮。

日日如此，暗三也难免不耐烦，他对陈旭的伤口照料也是速战速决，争取早些做完。

当然这不是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想看见陈旭对他嘲弄冷漠的眼神。

终于有天晚上他忍不住用了迷药，他知道他也在像陈旭一样作死，但是他还是想救一下陈旭，算是报答陈旭那天没杀他的恩情。

用的时候他还在想，他的嗓子就是为了王爷试药而毒坏的，现在他却用药来迷晕王爷，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暗三挑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手，但还是被王爷发现了。

他忘了，王爷对任何药物都很敏锐，就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息倒王爷也能迅速察觉出来，不会中招。

况且除了陈旭，暗三的武功也比不上王爷，就这么的他和陈旭全都栽王爷手里。

陈旭求王爷饶了他求的厉害。

算了。

暗三也决定留下一个舍己为人的形象。

由于牙齿掉了几颗，他咬起口中的毒药不太有力，但好在毒药还是被咬开了。

暗三死了，又从乱葬岗活了。

他口中的药是难得的假死药，这么做不保险，如果身体被毁了。

不过王爷还是念旧情，居然没把他的尸体喂狗，还留了他全尸，不愧是他一心一意忠心的主子。

暗三既然保住了性命就该老老实实的找个地方过完这一生才对，可他还是回去了。

如果他不回去，不利用陈旭，是不是陈旭就不用死。

此刻他上下只有脑袋了可以动，他支撑着狠狠摔在石柱上被磕错位的脖子，弓着脖子往陈旭那边看去。

陈旭的脖子还是那样的大张着口，王爷的眼睛也被血映的通红。

暗三想爬过去在看看陈旭最后一面，心口处的疼痛却到了非人的地步，死亡迫在眉睫。

他最后迷迷糊糊地想——

如果他不利用陈旭，不把陈旭作为保住小皇帝和林子致一命的筹码。

也不在决定完全忠心王爷后又念着先皇的嘱咐，林子致父亲把他从乞丐窝里救出来的恩情，贪心的还想要让自己以后能活得心安理得的话，陈旭是不是就不会死？

气咽声丝，暗三闭上眼睛。

他想起冷香混着血腥气的一天，他用贴身的手帕抹去了地上陈旭的血。

血浸透了手帕，在他里衣上染上一大片的红，似朱砂难消。

或许陈旭本就该死，而他也是该死。

暗三用尽最后的力气拂上胸口，轻鸿一点指尖过，手忽然无力的垂下。

他没能最后摸一下那张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