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诗会（1/1）
晚上，胡茂中的词会在溢香阁正式开启。
溢香阁里早早坐满了人，不光是姑娘们和老鸨，河陵县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赶来了，乌央乌央的，那追星架势，不了解的还以为是在追仙都城的一线明星。
吕青辰作为河陵县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是有特权的，溢香阁保持了对他的尊重，给安排了一个二楼比较不错的包间，周易和张泠泠自然也在这里，对外的说法是吕青辰答谢周易为自己寻到一位独一无二的宦娘。
在楼上的还有辽王府的代表、河陵县县衙各个组成部门的代表以及河陵县内的一些名门望族，其间，穿梭着一阁一楼一院那些品秩不错的姑娘，都是来伺候人的。
从吕青辰这个包间看下去，在溢香阁一楼大厅的中间位置，摆了四张桌子，桌子并排放着，上面铺着毡子，毡子上放着笔墨纸砚，一个长相妩媚、个头高挑的女子俏生生立在砚台边上，有人认出这是溢香阁的清倌人师师，她还有一个妹妹叫做香香，都是一等一的绝色。不出意外，这是专门为胡茂中挑选出来的磨墨人，所谓“红袖添香”嘛，紫薇王朝的读书人在这种风雅的细节上，向来是看得十分重的。
四张桌子算是大厅的焦点，焦点之外，还有三圈桌子，最里面的一圈，坐着河陵县当地的老儒名家，境界基本上都在举人，中间那圈儿，是河陵县的富商仕族，人人手持一张号码条，倘若胡茂中乐意，给他们赠送个作品什么的，那是再好不过，即便不能赠送作品，按照号码条上的排序，去说几句话，合个影，沾沾才气什么的，也不错。最外面一圈，是河陵县的居民，溢香阁、香气楼、飘红院那些没资格到内圈儿和上楼的姑娘也集中在这里。
大家都在翘首以盼。
约莫七点，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人群涌动起来，河陵县的衙役们出手，维持住秩序，让大家让出一条通道，然后，一身秀才服饰的胡茂中缓缓走上台来。
胡茂中先是朝四周拱了拱手，谢过大家的捧场，目光扫过二楼吕青辰的包间时，与周易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准备就绪，周易便不再过问。
按照他和胡茂中商议的结果，第一步，会先拿胡茂中以前的诗词预预热，第二步才是新作的展示，展示的内容又不是命题作文，已经提前写好，当然，为了刻意营造出胡茂中才华横溢的效果，周易、胡茂中和吕青辰他们设计了某些环节，以起到营销作用，引出世子宪。这一步是关键中的关键，凭借周易对世子宪的分析，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又极其贪财好色，得知才华超过自己的胡茂中和念念不忘的张泠泠在，肯定会露面。
第三步便是胡茂中假装才思枯竭，以世子宪的以往作为，必然进行发难，而胡茂中则迫于他的淫威，献诗一首，以此激怒世子宪。
这三步一环扣一环，周易私下里已经推敲过多遍，确认只要按照步骤走下去，便没有任何问题。
不再多想，给小马发了一条信息，开始专注另外一件事。
虽然没有关注，结果却和他料想的一样，随着胡茂中对撰写《雨霖铃·寒蝉凄切》《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两首词的心境分享，人们感同身受，气氛逐渐高涨，及到《鹤冲天·黄金榜上》一出，一个重情重义却又不甘被世俗束缚、潇洒独行的孤傲士子形象被树立起来。
人们爱其才华和风骨，却又悲悯他的遭遇，不知何时，二楼传来一声啜泣，楼下众人也纷纷动情。
就在这时，胡茂中一声朗笑，说：“不想大家对茂中厚爱至厮，茂中无以为报，便勉力再做新词两首，请大家共赏。”
下面的情绪立刻被引爆。
胡茂中扫视一圈，浅浅一笑，说：“师师姑娘受我牵累，酥手一直在不停劳动，这第一首，我便拿来感谢师师姑娘。”
正在磨墨的师师手上动作为之一停，似乎不敢置信，但是随即嘴角便荡漾起甜蜜笑容。
“好！”
大家没有因为胡茂中选择对象的职业有所歧视，反而轰然叫好，说到底，文人可以畏怯权势，小着性子去当缩头乌龟，但是在美色面前，一定不会小意。
胡茂中也不客气，在纸上笔走龙蛇，不过喝杯茶的功夫，一首新词已经作成。
坐的离胡茂中最近的老儒名家立刻上前，待看到词的内容，眼睛一亮，先是喊了一声好，继而盯着一旁的师师，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辉，一副被深深震撼到了的样子。
后面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眼光纷纷向这里集中，然后掀起轩然大波。
这时，师师身上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化，一层好像流水的光芒从她身上迸发出来，随着那层光芒的流淌，一缕缕黑色烟气也从她身上流出，师师瞬间变得美白几分，不仅如此，她的相貌也发生了改变，变得愈加妩媚动人，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又忍不住看第三眼，渐渐的，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不仅她自己，二楼，一个长相和师师有些相似，却给人感觉极其柔顺的女子和一个端庄秀丽、眉眼极长、表情清冷的女子，整个人也在发生变化，长相、气质悠忽蝶变，仿佛位阶在极短的时间里层层攀升。
溢香楼中，三女发生着变化，与此同时，溢香楼外，星空翻转，夜幕被割裂出三小块，缓缓变动，最终定型为三女模样，在漫天星斗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庄严神圣。
“举善援能，官方定物，正名育类。”
“没错了，是正名育类！”
一个老儒激动惊呼，花白胡须都在颤抖。
“什么是正名育类？”
立刻有人问。
“正名育类是指有才华的读书人，通过文书，为弱小者逆天改命，让他们也能堂堂正正行走在这一片蓝天下，相当于替文道长河给他们发了一张通行证。从此，不管是任何种族，任何强权，只要对他们横加欺凌，都是与天理不合的行为。”
老儒解释道。
那人瞠目结舌，说：“逆天改命，这岂非是圣人一般的行为？”
老儒看了他一眼，不屑的说：“圣人习惯了以蛮力破局，哪有这种春风化雨一般的手段？”
这边说着，那边场上，师师三人身上又发生奇妙变化，继长相、气质被无限拔高之后，她们的内在也在变得深邃、灵动，仿佛前一刻她们还是浅薄苍白的工具人，下一秒整个人就鲜活起来，有了自由行走的底气和魄力，如果说原来的她们，还只是男人的附庸品，这一刻，她们就独立了起来。
其他姑娘眼看着这一切，没有嫉妒得发狂，也没有怨恨为何这种好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们能感觉到随着师师三人身上发生着变化，她们的身体、灵魂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虽然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在向好的一方面挺进。
正名育类，本就是对美好事物成长过程中的一种纠偏和扶持。
这一刻，她们对胡茂中凭空生出巨大的感激。
几经周折，万众期待之下，那副词终于面世，名字就叫《西江月.师师生得艳冶》
“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按。奸字中心著我。”
二楼包厢，张泠泠撇了撇嘴，说：“我发现还真是物以类聚，这胡茂中看着斯斯文文的，可又是师师，又是香香的，又是安安的，简直恬不知耻。”
周易附和说：“对，他就是个斯文败类。”
张泠泠白了他一眼，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吕青辰咳嗽一声，说：“张小姐这个倒是误会了，胡茂中虽然写了三位姑娘的名字，却并非单指她们三个。在这里，师师、香香和安安，乃是风月界沿用的三个名字，一妩媚，一柔弱，一清丽，代表着姑娘中不同的人群，胡茂中以这三个名字填词，看似特指，实际上却是泛指。
师师她们三个发生变化最大，不是说胡茂中对她们情有独钟，而是因为她们三人机缘巧合下，沿用了这个名字。”
张泠泠说：“那意思是说，许乐比之胡茂中还差点儿意思？”
“你打情骂俏就打情骂俏，别给我挖坑好不好？凭这小爷上午给我那两条，是我吕青辰能得罪得起吗？”
吕青辰哀怨的想着，没有接茬。
楼上说的热闹，楼下又掀起一波浪潮，却是胡茂中趁热打铁，把第二首也抛了出来，却是一首《石案铭》。
“顽然一块石，谁道有精神，岂知经镂刻，还能见天真。刮其垢兮磨其光，棱角铮铮類珪璋。上下砥柱如山丘，形器转形德之方。留于士子赏拂拭，因之威仪自抑抑。砺得节操如此贞，瓜瓞绵绵远矜式。金石为开历千秋，硁硁坚确撼不得。”
这首《石案铭》一出，与前一首人声鼎沸的情况不同，在座的读书人都露出了羞惭神色。
河陵县所在的撮尔国，虽然也隶属紫薇王朝，举国上下也都是读书人，但是学习之风并不浓郁，一方面是因为撮尔国地理位置偏僻，教育资源尤其是好的教育资源十分稀缺，大多数士子得不到很好的教育，久而久之，就起了懈怠心思；另一方面是因为撮尔国与月亮湖的领地相接，战事一起，要么被月亮湖的大妖怪屠城，要么屠了月亮湖的大妖怪，要么被拉壮丁，导致这里的人朝不保夕，普遍有种及时行乐的心思。
不论哪一种，都是对自己的放弃。
自己把自己都放弃了，也就怨不得别人看不起自己。是以，这些年，河陵县乃至整个撮尔国的治学气氛都在江河日下，河陵县更是数十年没再出过一个进士。
这首《石案铭》意境也不高远，辞藻也不华丽，但是字里行间却洋溢着一种不服输的精神，既有长辈学者不抛弃不放弃的谆谆教诲，也有士子自己的砥砺前进。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这层意思一看就明白，联想到自己，不由得羞愧起来。
哗哗！
哗哗！
似乎有莫名的溪流在潺潺流淌，让溢香阁里灯光愈加柔和，像是镀上了一层月光组成的膜，如梦似幻，又好像有一股能够净化人心灵的水在一波接一波的冲刷。
“好诗！”
“好文章！”
一声清朗的喝彩声响起。
周易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老头站了起来，神情十分激动的样子。
“这是县学的李国栋，河陵县最后一个进士，原本在羲和城的户部任职，可惜为人做事太耿直，得罪了人，还好那人不曾斩尽杀绝，只褫夺了他的文位，让他告老还乡，从事些教学工作。”
吕青辰解释说。
张泠泠说：“只是一首诗而已，这李国栋这么激动干嘛？”
吕青辰卖了个关子，说：“许乐先生可知晓其中原因？”
周易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说：“早就听说紫薇王朝以文立国，举国臣民思感交汇，智慧云集，形成了一条介于虚实之间的武装叫文道长河，有诸多妙用。其中一条是，但凡紫薇王朝辖下的士子，若有传世之作，或作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便会得到文道长河青睐，以规则加持，形成一口文道泉眼。
若我所料不差，胡茂中此诗便是如此。”
吕青辰竖了竖大拇指，说：“许乐先生见识果然广博。”
张泠泠好奇的说：“那又会怎么样？”
依旧是周易回答，说：“胡茂中厚道，文道泉眼虽然是文道长河铸造而成，但是铸造过程中，要以肇启那人的文位为引子，胡茂中本来境界已经一脚踏进举人境，只要有文位，立马就是名副其实的举人，现在这不得不剥离文位上这些精华。此后，胡茂中若非有其他奇遇，想要补足剥离部分，起码要三年时间。
而河陵县则会受惠起码十年，文道泉眼一成，便会自发吸纳游离在广阔天地中的文气，泽被千里苍生。时间短了还看不出来，时间长了，河陵县的士子就会发现自己慢慢变得耳聪目明，读起书来，触类旁通，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
这样的待遇，即便是羲和城那些顶尖豪阀的弟子也不会轻易享有。”
张泠泠生具玲珑天心，对于外界变化最为敏感，方才是不知道，不在意，现在根据周易的描述去感受，立刻察觉到了不同的变化。溢香阁原本甜腻腻的味道似乎突然被一种天然的草香和水香取代，空气变得清新起来，整个世界也变得干净，就好像一个水洼，里面原本浑浊不堪，不可见底，现在虽然依旧浑浊，却已经可以透过泥沙看到里面的水藻。
同时，以《石案铭》为中心，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的奇怪因子被吸纳过来，纷纷扬扬的，让她想起站在月亮湖的灯光下，仰头看到的漫天大雪。
这让她的内心对胡茂中顿时高看几分。
吕青辰苦笑，附和：“若是早有此作，我在历年的考核中，其它不敢说，起码教育方面，可得乙上，又怎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言语之间，有些唏嘘。
周易安慰他说：“原来也没人把他逼到这个份儿上。”
张泠泠若有所思的说：“难道有些人真的该死？”
吕青辰继续苦笑，小年轻之间互相找话题打配合，说些俏皮话，那讲究的是一种情调，才不管有道理没道理，这叫喜欢即正义，自己跟着搅和什么呢？
说着话，那李国栋已经迫不及待取了《石案铭》，然后急匆匆离去，他是想要趁着文道泉眼还没彻底成型之前，把它放到河陵县县学，把文道泉眼的功能用足用实。
作出《石案铭》，胡茂中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衰落下来，眼中充满血丝，身姿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周易扫视一圈儿，笑了。
此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