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胡茂中死了(1/1)
辽王府的后面,一个低矮的小屋危危的立在旁边,寅时刚过,卯时走了不到一半,暑气就已经蒸腾起来,猛烈的太阳光把院子里的一切都炙烤的无精打采,树叶低垂着,圈里的两头小羊也完全丧失了往日的活泼,只一味僵卧着。
紧挨着羊圈的厨房里,一口硕大的铁锅煮着清澈见底的米粥,炊烟从屋后烟囱袅袅升腾,宛如一条扯不断的舞动的白绫。
风很小,还没等人觉察到,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再旁边的堂屋,一张简易的木床上,胡茂中艰难的睁开眼,身上还火辣辣的疼。
“奇怪了!今日,院里的鸡却怎么没有叫?”
胡茂中咕哝了一句,猛然想起昨日因为伤势比较重,家里的最后一只鸡也被周易杀了给他补身体了。
前日的一幕不可避免的又涌到眼前。
嘭嘭!
密集的拳脚之下,他被狠狠打倒在地。
继而是噗嗤噗嗤的捅刀子的声音和噼噼啪啪的鞭打声。
世子宪!
胡茂中眼中浮现一丝阴霾,粘稠潮湿的衣衫和身下的草席紧紧贴在一起,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他挣扎着坐起,汗水哗哗流下,顺着脊骨往下流,蛰得伤口麻酥酥的疼。
胡茂中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势比想象中更重一些,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有些地方隐隐作痛,有的地方却瘙痒难忍,还流着脓水,已经是发炎了。
不过,好在筋骨和脏腑无事。
顾不上收拾,胡茂中撕开枕头,从中间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去掉外面包裹的蜡泥,叹了口气,吞服下去。
不多时,伴随着一声惊呼,受河陵县知县委托,前来慰问士子胡茂中的河陵县学政赵蔚然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不好了,胡秀才,他死了!”
王妃听罢大惊,急忙着人来到胡茂中家里,却扑了个空,一问之下,才知道吕青辰竟然早她一步,将胡茂中的尸体抢到了城主府。
王妃顿时预感到有些不妙。
城主府,黄西江来了,有点儿灰头土脸,也有点儿恼羞成怒,因为他堂堂一个大学士屈尊降贵来找吕青辰,却连正门都没能进去,只不过他却不敢把怒火表现出来,反而还得赔着笑脸。
黄西江说:“青辰,辽王府和城主府同在河陵,同气连枝,患难与共,为兄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吕青辰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说:“大学士言重了,青辰虽然是朝中派下来的,但是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辽王府,咱高攀不上,您,咱也高攀不上。”
黄西江的眉毛忍不住抖了抖,好不容易压制住怒气,说:“只要你把胡茂中的尸体给我,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吕青辰说:“这不妥吧?撮尔国虽然由辽王府节制,但是士子的管辖一向是吏部直管,胡茂中出了事,按照程序,就该由城主府负责查办,给了您,吏部那边问起责来,吃不了兜着走的可不是您,是我!”
黄西江耐着性子,说:“这个你放心,吏部那边,自有我辽王府一力负责,绝对不会牵扯到你,而且,今年的考核,辽王府可以帮你活动,甲上不敢保证,但是甲中是跑不掉的。”
吕青辰笑了笑,说:“没想到辽王府这么有诚意。”
就在黄西江以为有戏的时候,吕青辰悠悠的说:“可是,晚了啊,就在刚才,吕某已经把尸检结果上报到吏部了。”
噼啪!
凭空一声雷响,城主府上空顿时乌云密布,一道道树干粗的闪电游弋。
黄西江说:“吕青辰,你想死吗?”
吕青辰毫不客气冷笑着回应:“黄大学士,悍然袭击王朝行政部门,亵渎国家尊严,我问你,你想死了吗?”
咔嚓!
咔嚓!
乌云压城,闷雷爆响。
黄西江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吕青辰毫不示弱,冷笑以对。
“回来吧!”
就在这时,王妃的声音响起。
顿时,风流云散。
黄西江不甘受辱,扭头就走,不过临走之前,仍然放下狠话,说:“等着成为下一个胡茂中吧你!”
吕青辰想到胡茂中接下来的行程,下意识心头火热,笑着说:“借您吉言,谢谢你!”
黄西江到底是大学士,看懂了他言语中那股子真诚劲儿,心想这厮怕不是疯了吧?
一边想着,一边回到城主府,直接去面见王妃。
王妃表情濒临失控,不过好歹还能维持着体面,问:“不是说胡茂中的伤势不至于死吗?怎么回事?”
黄西江迷糊的说:“我也不知道,把他送回家的时候,府里的医生和我都亲自检查过,那点儿伤势最多让他昏迷一天,死的话,绝对不至于。”
王妃陷入沉思,说:“那是怎么回事?”
黄西江说:“会不会这胡茂中本身有什么隐藏的疾病?”
王妃说:“这个应该不至于,宪儿和他相处这么多年,要是有什么隐藏的疾病,早该爆发了,不会早不该,晚不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发。”
话说完,王妃一怔,重复了一句自己方才的话:“早不该,晚不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
黄西江听出了她的意思,小心翼翼的问:“您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王妃笃定的说:“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以词会引起大家的关注,又故意给宪儿写下一首反向正名的诗,以此来勾起宪儿的怒火,然后勾结吕青辰,在网上对我辽王府大肆污蔑,这是要用他的死,来咬我一口!
胡茂中这厮狠毒!他一死不要紧,却将我辽王府置于如此不利的地位。”
说到后来,咬牙切齿,几近歇斯底里。
黄西江偷偷看她一眼,假装共情的说:“我们这是被设计了啊!”
王妃豁然转过头来,眼睛绿油油的,说:“吕青辰恨我辽王府,我也是灯下黑,才想到有他参与其中,说不定那天偷拍的人就是他。可恨,我为了给官家留一分颜面,还特意为他保留了一条对外渠道,没想到他不仅不感恩,还处处设计我们。
不过,现在京都风云未定,不是和他翻脸的时候。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王爷能够回来,只要他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便进可攻,退可守。”
黄西江连忙表忠心,说:“要不要我去接应一下?”
王妃说:“你去了无益于事,反而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王爷想要回来,最重要的还是要看首辅大人。这样,府里那两个天香级瘦马,你安排人连夜送到羲和城去,交给首辅大人的管家,请他务必转告首辅大人,辽王府府中只要有的,任他索取。”
黄西江眼神一动,想起一事,说:“王妃,首辅大人性好猎奇,天香级瘦马固然珍贵,但是王府曾经也贡献过,这次送去,恐怕效果并不会太好。”
王妃说:“那你的意思是?”
黄西江说:“属下认为,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王妃疑惑的说:“还会有谁比她们更合适?”
黄西江微微一笑,说:“您莫非忘了胡茂中那厮作的另外一首正名诗词。”
王妃恍然大悟,说:“确实是我疏忽了,要论起来,河陵县确实没有比她们三个更合适的,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吧,相信有她们在手,纵然有人要针对你,首辅大人也能保你平安。”
黄西江笑着说:“如此珍贵之物,西江自当亲自督办,不过我还有一个建议。”
王妃说:“黄大学士,有什么良策,尽管直说,就不要吊我的胃口了。”
黄西江微微站直身体,说:“西江建议,不妨吊一吊首辅大人的胃口,师师三人,这次咱们只带走一人,最多两人,余下之人,作个留白,也好给首辅大人留点想象的空间。”
王妃哑然失笑,说:“西江不愧为大学士,心思就是机敏,便按你说的办。”
黄西江得意一笑,也不矜持,生生受了王妃的夸奖。
王妃说:“羲和城那边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河陵县这边,你安排一个得力的人。”
黄西江说:“何事?”
王妃脸上露出一丝阴狠,说:“堵人之口。”
黄西江立刻会意。
少倾,一个名叫黄一的仆人走出了王府。
河陵县的西南是典型的棚户区,脏、乱、差的程度比之胡茂中居住的地方更甚,不过脏乱差有脏乱差的好处,起码这里军事管理的力度相对河陵县的其它地方要更弱一些。
军管之后,河陵县物资紧俏,肉食粮食都不好买,幸好棚户区居民自给自足的程度比较高。
黄一来到这里的时候,棚户区的居民正忙得热火朝天,准备杀猪。他们拿麻绳将要杀之猪四肢牢牢捆住,摆在长条凳上,烧了一口大铁锅的热水,有十个人团坐的圆桌那么大,烧得热气蒸腾。
那猪在蒸腾的热气里,长长的嘴一张一合,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好像要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给自己唱着暴戾的挽歌。黄一听着,心里莫名的感到舒坦。
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个头很高的丑陋青年,面庞臃肿,像个没捏好的馒头,约莫十八九岁。
一见是他,黄一眼睛一亮。
找到正主儿了!
这个人,黄一认识,名叫张勇,大抵是因为祸不单行,他还有一个孪生弟弟叫张生,两个人都是世子宪的狗腿子。
是的,祸不单行!
这两兄弟的作为,便是身为地痞流氓的黄一见了,也忍不住要吐一口口水。
张勇注意到黄一,阴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在袄袖子上得意洋洋的慢悠悠的蹭了下杀猪刀,口中无声无息的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拿刀子在猪身上使劲拍了拍,让猪叫的更加高亢嘹亮,隐隐有了几分声竭力嘶的感觉,于是,张勇稚嫩未脱的脸上浮现出十二分的狠辣和野蛮。
他拿着刀在猪脖子位置比划了一下,看向黄一,似乎想从周易脸上找出一丝惶恐,黄一无动于衷,他便有些失望。
大概是因为没有在黄一这里收获到想象中的畏怯,张勇心中憋起了一股气,眼睛红红的开始绕着猪转圈,手里比划着,似乎开始寻找下刀的位置。
黄一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心想:“都是逮宰之猪!”
终于,张勇吆喝一声,杀猪刀笔直朝着猪脖子的一个位置刺了进去,猪高亢的哀鸣顿时止消,哽咽了一下,好像打了个嗝,留出片刻停顿,然后鲜红的猪血就流了下来,旁边的人赶紧挪动瓦盆去接。
张勇傲然肃立,好像一个打胜的将军,俾睨四周,脸色因为亢奋显现出一丝不正常的酡红,像饮了酒一样。
猪的哀鸣渐渐衰微。
张勇皱了皱眉,复又挺刀直进,扎进湿淋淋的血口子,并且来回搅动,滴滴答答的血粒子和翻卷着的碎肉溅射出来,浇满他的拳头和小臂,即将死去的猪因为巨大的痛苦,复又发出低沉的哀鸣,身体一阵阵抽搐。
张勇听到之后,陶醉其中,脸上又浮现酡红,咯咯直笑,走到长条凳一旁的方桌边,伸出血糊糊的爪子端起事前就准备好的酒,一口灌了下去。
喝完酒,张勇重新取了一把刀,示威的向黄一狞笑一下,一下一下在猪身上砍了起来,将猪按照部位分成堆儿。
黄一不再迟疑,走上前去,亮明了身份,张勇方才狰狞凶恶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局促的把猪血浸透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勇说:“黄哥,要不,到屋里喝杯茶?”
黄一大喇喇的说:“不用了,大学士召见,是你兄弟二人三生修来的福分,还是别耽搁了,赶紧喊了你那兄弟过去。”
张勇说:“真是不巧,我那兄弟今天一大早就给人帮闲去了,不在家,这样,我叫人去找他,让人得了消息赶紧去,我先跟着您过去。”
黄一想了想,无可无不可的说:“那走吧!”
张勇说:“您容我换件衣服。”
黄一打量了他一眼,说:“不用了,这身就挺好!”
张勇不明所以,却被黄一一勾脖子,趔趄了一下,不敢再多说,只好拉了旁边一人,叮嘱他去找自己弟弟,然后跟着黄一往前走。
一路穿行,很快就到了后院,只是这一进后院,张勇蓦然大惊,两腿发软,面色苍白,几乎摔倒在地。
后院与往常的布置并无多少不同,只是屋檐上多了四个绳扣,其中两个绳扣上吊着两个人,看模样,正是平时和自己兄弟一起对周易拳打脚踢的同伴。
既然四个绳扣已经挂上了两个,那么,剩下的两个,可想而知是为谁准备的。
这一刻,张勇心中生出巨大绝望,他以求救的眼光看向绳扣后面的世子宪,世子宪面带屈辱,无动于衷,他又以告饶的目光看向世子宪旁边脸色冷峻的王妃,想要说几句讨饶的话,但是话到嘴边,才发现惊恐已经将自己淹没,耳边只传来牙齿打架的得得声,却没有声音从喉管里发出。
“还有一个呢?”
黄西江的声音冷飕飕的,好像从地狱里传来。
“不凑巧,一大早出去了,不过已经差人去找了!”
黄一回答说。
“既然如此,那便不等了!”
“宪,他们是替你而死,你给他们磕一个头,表达一下谢意!”
王妃道。
世子宪一声不发,跪在地上。
嘶!
两个孔武有力的甲士出列,像提小鸡崽子一样把张勇抓起,熟练的把他的脑袋塞进了另外两个绳扣旁边的一个,张勇登时便觉得好像脖子被狠狠钳住,上下的气中间多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胸如雷鸣,脸色涨红,使劲的扭动肥胖的身躯,碰到旁边两个早已吊死的同伴,冰冷,坚硬。
咚!
意识即将逝去的时候,张勇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世子宪狠狠一叩首,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就是给人当狗的下场!
往昔的一幕幕,不由自主浮现在他的脑海,从出生在棚户区处处受人白眼,到投靠世子宪为非作歹,到对胡茂中的加害,然后定格在世子宪的额头上。
也算值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配合他青紫的脸庞,显得尤其可怖。
……
下午时分,士子网上出现了张勇吊死的画面。
“‘胡茂中受难’事件发生以后,辽王府高度重视,抽调河陵县相关领域的人才,成立了专门工作小组,对此事进行了彻查,现将调查结果公布如下:经过彻查,此事乃是张勇、张生、马浩、黄淼四人因嫉妒胡茂中才能,眼馋胡茂中屡屡获得辽王府王妃恩赐引起,王府对此事的发生深表痛心,事情发生以后,已经第一时间做出裁决,将罪魁祸首处以极刑。”
“关于此事的发生,王府长期失察,有负管教责任,已经将相关负责同志进行降级处理。此事的前因后果已经形成报告,提交吏部,未来,辽王府将继续扩大对穷困士子治学的支持力度,计划每年拿出白银一万两,成立辽王育苗基金,帮助和支持河陵县做好贫困士子的培养工作。同时,辽王府也将吸取教训,严风肃纪,进一步做好王府的管理工作,也欢迎大家对我们的工作加强监督。”
落款:辽王府。
这个帖子一出,士子们的激愤得到一定缓解,只有千目小郎君在下面回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