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赊账（1/1）
雨水渐多，谈话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模糊而不分明。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恨安成郡主毁他前程吗？”
“安成郡主还害了他未婚妻。”
“喔……我想起来了……如此确实不能容忍。”
“苦心经营，谋划多年，属实不易啊。如果没有将我当成其中一枚棋子就更好了。”
“阿烛，”无奈的语气，宋枝枝看着对面的人，眼神柔软，声音越发的轻，“不要这样说自己。”
“奥。”
阿烛伏案乖乖答应，心里却想：安成郡主本来就已经遍体鳞伤，若是再知道那仅存的一线希望也是谎言陷阱，怕是要彻底疯掉。
虽然她让奚澜说一半藏一半，但安成郡主又不是傻子，道士出来的时机这样凑巧，又是薛桓所指使，她难道就不会怀疑如意县主的病是不是也是薛桓做的手脚？
安成郡主厌恶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恶意与猜忌。
左右也不会和好如初了。她再拱一把火怎么了？
不对，这算什么拱火，这分明就是日行一善。
她也算帮安成郡主彻底看清心上人的真面目。
就是不知道，如意县主还会不会坚定之前的选择？
阿烛这样想着，听着淅沥雨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靠近自己，以为是想叫她起来去床上休息，阿烛在梦里忙道：“我就趴一会儿，就一会儿，很快就起。”
肩上一沉，一件伴着熏了艾的大氅轻轻盖在阿烛的身上，与此同时，阿烛心底一松，沉沉睡去。
斜雨入户，伴随着裹了湿意的风，醒着还好，若是睡着就容易着凉。
宋枝枝让人关了窗牖。
她低头抄书，一个字一个字，写的十分认真。
偶尔抬头看一看阿烛，见她睡得安稳，便又继续自己的事情。
她很喜欢这种安静的氛围，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身边有人陪伴，哪怕不言不语，她也是高兴的。
“七娘。”青霜轻手轻脚走进来，低语道：“老太爷院里的五郎被遣来问话，似乎是有事找秦娘子。”
宋枝枝想，翁翁不会找阿烛，公主和奚大郎君又出去了，那么就只剩下奚澜了。
三天两头地找阿烛，回·回都是让小童跑这一趟。
好像守礼，又不守礼。
“不急的话，等阿烛睡醒吧。”她轻轻道，垂着眼，先用针穿洞，再用细而长的麻线将薄薄的一沓纸装订成书。整个过程缓慢又细致，用宋梧月的话来说这叫半死不活，看了都来气。
青霜退了出去，心中暗道可惜。
也是秦娘子命好，夫人喜爱，公主怜惜，就连宋老太爷都另眼相待。若是再嫁入九江奚氏，那可真是飞上枝头了。
七娘若是有秦娘子一半活络就好了，也不至于让人放心不下。
不怪青霜这样想，虽说院里管得严，没人说闲话，大家都很喜欢阿烛，但总是忍不住心里感慨，以阿烛的出身，能有今日，至少有她们七娘的一半功劳。
也就是七娘人好，不计较，否则换了旁人，哪能被衬得样样不如还心里舒坦的？
青霜走到外头，见小童板板正正地立在廊下，不由笑道：“让五郎白跑一趟了。秦娘子睡着了，若是不着急，等她醒了再过去可好？”
小童本来就是个传话的，想了想有模有样拱手作揖，道：“多谢青霜阿姊，我先回去了。”
青霜笑道：“去吧。”
奚澜刚从郡主府回来，就想将事情都告诉阿烛，没成想她睡着了，只好按耐下心头涌上的失落，给了小童一包蜜饯干果，后者顿时高高兴兴道谢，再也不说奚二郎君不好相处了！
“这么点好处就让人收买了？”宋豫笑话他。
“奚二郎君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嘛。”小童嘻嘻笑，将蜜饯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一半分给宋豫，念叨道：“老先生下次吃药可不许再喊苦了。”
宋豫揉他脑袋，“吃药的事情，不许和任何人提，知道吗？”
“知道了！”小童面露憧憬，道，“要是奚二郎君一直住在府上，我们是不是就有用不完的竹纸、吃不完的东西了？”
“贪嘴！”宋豫改摸为敲，“老夫是苛待你了吗？就馋他那么一点儿吃的！”
“老先生比我还穷。”小童扭过身子，背对着宋豫，捡起一块蜜饯含在嘴里，含糊不清道，“不过，我的压岁钱也可以借给老先生用。”
宋豫笑了，“用不着你。你自己想吃什么让人带你去买就是了。”
“那不行，我得存着。要是哪天吃不上饭了，还能拿去换粮食。”
宋豫罕见沉默，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取而代之是一层黯淡。
小童还在襁褓中就被抱了回来，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衣食无缺，他会走路之后就时常跟着宋豫出远门，亲眼目睹十多个蓬头垢面的人为了抢半块脏兮兮的饼子而大打出手。
世道艰难，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幸运，可以碰见宋豫。
“五郎，会吃饱的。”宋豫轻轻叹着，像是在安慰小童，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总有一日，大家都能填饱肚子。”
只希望，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小童回头，看着有些感伤的老先生，说出了一句傻话。
“老先生，可不可以让其他士族一起出粮赈灾？这样，就能救好多好多人了。”
“他们没有粮食。”
“为什么？他们还不如宋家吗？可是奚二郎君一个人在外头，就能买这个买那个，难道他是赊账的吗？”小童摸了摸脑袋，不太明白。
他还小，怎么能懂其中弯弯绕绕。
宋豫温声道：“五郎，在绝大部分士族的眼中，粮食就是命，可普通庶民的命不是命。他们就算吃不下了，不要了，倒进泔水桶，都不会施舍给外头的乞丐流民。”
不是没有人提过一同赈灾，但那个人很快就死了。
没有人能动士族门阀的利益。
就是他们不要的东西，那也是普通人这辈子都永远得不到的。
凭什么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