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摆布（1/1）

一场名为聚首欢娱，实则替戚真儿相看未来夫婿的宴会被一场闹剧所终止。

若无其事地强撑着送走一个个好友，直到只剩下自己和阿烛，门一关，将所有仆婢都挡在外头。戚真儿终于忍不住伏在枕上痛哭出声。

“外兄口口声声喜欢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阿烛站在原地，轻轻叹气，走过去，“阿纤。”

戚真儿抬头，泪眼婆娑，哽咽道：“奚二郎君再是不好，自有二兄考验、阿娘定夺。又哪里轮得到外兄自作主张去刁难讽刺？当众晕厥丢脸也就罢了，还与四殿下起了冲突，置我颜面于何地？”

“难道我是嫁不出去了、非奚二郎不可吗？！”

“没有的事。”阿烛坐在床沿，轻轻拍她后背，任由眼泪浸透衣裳，怀里的小娘子放肆痛哭。

高门贵女亦有烦心苦闷。戚真儿在锦绣团中长大，虽算不上顺风顺水，可也衣食无忧。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华富贵，及笄之后，也该为家族贡献。

不是奚二郎君，也会有别家的士族郎君。

哭了好久，戚真儿终于停止哽咽，她清楚的自己往后的命运。家里对她已经足够好，都是要嫁人，不论是阿耶阿娘，还是阿兄他们，都想着为她择一个端庄正直的夫婿。

戚真儿喃喃道：“阿烛，等我来年开春及笄，家里便会为我定下亲事。九江奚氏也好、清河崔氏也罢，总归都不是盛京的士族。”

长大仿佛就是一瞬的事情。

戚真儿伏在阿烛的地上，轻声道：“如果可以不嫁人就好了……我阿姐出嫁三年，嫁的是清河崔氏的九郎，也是我们的外兄。可这三年里，她无所出，从未归家一回。”

“阿姐嫁人的第二年里，我与阿娘去看她，她瘦了好些。九郎有许多妾侍，虽说妾乃贱流，不过一个物件，在阿姐嫁过去之前，九郎还送了几个妾侍给好友，不足为虑。可谁整日看着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能高兴？”

“阿烛，天底下的男子就没有一个不好色的。便是贩夫走卒手头有几个钱也想要去花楼潇洒快活……十一郎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想娶我，可我偏不嫁他。”

戚夫人也不想再把小女儿送回娘家。

偏偏十一郎苦苦纠缠，甚至在父母面前哀求许久。

阿烛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并未说话。

她从小生活在宫里，尽管身体不好，不能出去。但也见识了许许多多的勾心斗角。

阿爹是仁厚君主，不贪色，心中只有万千百姓和江山社稷。阿娘出身低微，不过只是众多嫔妃中的一个，虽有一副好颜色，却不算受宠。

尽管阿爹不贪色不重欲，可帝王的身份让他可以任意挑选妃嫔临幸，这仿佛便是天大的荣宠，能够引起许多人的嫉妒与憎恨。

阿娘爱阿爹吗？

她怎么可能会爱上那样一个男人。他的偶尔临幸与温柔，却让她树敌无数。阿娘没有家世，有了身孕还要小心翼翼，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啊，活着的每一日都胆战心惊。

阿娘被临幸几次，就生了三个孩子。这大概是阿娘对阿爹最大的感激，他让她拥有一个漂亮懂事、坚韧无比的长女，自小就知道保护母亲和弟妹。阿娘将所有的爱都给予了自己的孩子。

哪怕阿烛生下来就病痛缠身，她也依旧爱她。

她会给阿烛唱童谣，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会在给她喂药的时候忍泪夸赞。

阿烛没有见过那种忠贞不渝的男女之爱，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相信。她根本就想象不出那种所谓的恩爱。

可她拥有阿娘的偏爱，兄姐的疼惜。阿烛是在爱里长的孩子，她永远不会自卑。

在她心里，家人永远是第一位。

只有亲情才是牢不可破。

“阿纤。”她轻声道：“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尽可能地让自己快乐。不要委屈自己。去爬山吧，改日一起。或是我们一起去七娘的庄子上玩耍。等你嫁人，我们或许要很久才能见一面。”

怎么改变呢？

阿烛不是圣人，不能满足所有的人。即便是陛下也不能阻止士族贵女永远不嫁人。

就算戚真儿铁了心要留在家中、她进庙带发修行，达成目的又能如何？她会因为一己私欲让母亲和兄长为难吗？她忍心让家族蒙羞、任人耻笑？

戚真儿不是宋枝枝，宋枝枝可以有宋夫人顶着压力保护，有宋豫做靠山去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不行。

这个时代的女子，远比阿烛所在的后世遭受的苛刻多的多。

阿烛陪着戚真儿说了好久好久，等拭干泪，净了面，重新更衣，她又是那个出色美丽的贵女。

阿烛也换了一身素雅衣裙，先头的被泪水打湿，又多了褶皱，自然不好再穿。

戚夫人在前头处理其他事情，阿烛就没有再去打扰。

“把眼睛敷一敷，肿着就不好看了。”阿烛笑道，婉拒了戚真儿想要送她的念头，手里拿着她送的白鹤展翅的团扇，道，“阿纤，改日再见。”

戚真儿笑着点头，道：“阿烛，改日再见！”

松雪扶着阿烛上了牛车，笑问：“今日玩的可高兴？”

阿烛今日有许多感触，心绪万千，很难形容。

但也不算没有收获。

“戚夫人琴技当真一绝。”阿烛赞美道，“跟她坐在一处，真的很难不自惭形秽。”

松雪忍俊不禁，又想：三娘高瞻远瞩，或许早就算到了吧？她说阿烛多学一些是好事，日后总能派上用场。

今日不就博得了戚夫人的喜爱和惜才之心？

“对了。”阿烛想起来，“奚二郎君是不是早就已经回去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崔十一郎刁难的缘故吗？还是旁人欺辱？”

松雪忽然面露古怪，道：“奚二郎君并未离去。”

阿烛：“啊？那他去哪了？”

松雪无奈一笑，道：“阿烛上车时并未发现吗？奚二郎君的牛车就停在后边，他虽怒气冲冲，却并未离去，只说等阿烛一起。”

“所以……他在车里等了好久？！”

震惊之后，阿烛顿生愧疚。

她陪了戚阿纤多久，奚澜就等了她多久。

车内静谧而无声。

阿烛内疚不已。她当然知道奚澜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怕她出事受委屈。

所以他忍着不快耐心等待。

阿烛又想到先头贵女说的话，在心里小声反驳：“奚二郎君外冷内热，明明很好很好。”

松雪静静看她，倘若知道她心中所想，大抵会哑然失笑。

一个母亲早亡，父亲不管，不受家族重视的孩子，又哪里会生出那样多的温柔给予别人？

只不过是因为喜欢罢了。

喜欢二字太浅薄，而爱又过于沉重。

对于奚澜而言，阿烛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之中成为他心中无比重要的人。

分量与兄长同等。

真正在意一个人，为她做什么都仿佛是应该的。付出再多也是心甘情愿。

所以喜不喜欢，爱不爱，又怎么会分辨不出？

回到宋家，奚澜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兄长对峙。

“大兄是不是早就知道——！”

推门而入，脱口而出的质问在看见空荡荡的屋子时戛然而止。

书案上有奚照留下的字。

【有事外出，半月便回。稍安勿躁，不许胡闹。】

粉饰太平是奚照对付弟弟的一贯作风。

奚澜一肚子的怨气瞬间到达顶峰，

再怎么样，他也不该不告诉他戚氏今日设宴邀请的用意啊！

小童哒哒哒跑过来，“奚二郎君你回来啦！少煦师兄早就出去了，他说让你谨言慎行，等回来给你带礼物！”

奚澜呵呵一声，冷笑模样让人看了不住发抖。

来的不巧！

小童转身欲逃，被奚澜扯住衣领动弹不得，他叫道：“欺负小孩啦！欺负小孩啦！”

奚澜不为所动，逼问道：“大兄去哪里了？”

小童叫苦不迭，“我不知道！少煦师兄和公主出门，都不会和我说的，我怎么知道呀？”

和裴明时一起？

奚澜松了松眉，放开他。

小童又在不知不觉中误导了人。

好不容易活得自由，他赶忙跑了。下回再也不来了！除非有秦娘子陪着或是少煦师兄在！

奚二郎君对他一点也不温柔！

小童跑的飞快，险些撞到人。

“对不起、对不起！”

“你踩到我脚了！”阿烛吃痛一声，直抽气，又想笑，整个表情就变得古怪无比，她看着慌里慌张跟逃命一样的小童，还是控制不住哈哈笑。

“你怎么了？”

小童垮下脸，指着奚照兄弟二人居住的偏院，道：“奚二郎君回来了，知道少煦师兄出去又不带他，正不高兴呢。”

奚澜：“……”

小童的造谣本事多多少少是从奚照那里学到的。

阿烛一听，就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

小童道：“秦娘子别去啦，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奚二郎君心情不好的时候可凶可凶呢。”

阿烛戳了戳他气鼓鼓的小脸，“可是他时常给我们买好吃的诶。”

小童的气一下子瘪了下去，也知道背后说人坏话是一件不好的行为，小声道：“好吧，那我以后不说了。”

阿烛正准备和他一起离开，奚澜就走了出来。

看样子是要出门。

“阿烛？”

奚澜已经好多日没有和阿烛私下里单独说话。看见阿烛，那仅剩的被兄长戏弄的不快也跟着消散干净。

他顿了一下，问：“你找我吗？”

阿烛本来都忘了他喜欢自己的事情，小童偷偷跑掉，又让她想了起来，忍不住害羞了一下，点头道：“嗯。”

两人就站在廊下说话。

“奚二郎君，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阿烛想到奚照的叮嘱，小声叹了口气，还说照顾奚二郎君，她什么都没做，反倒是奚澜都在保护她。

奚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看着阿烛，莫名忐忑起来。

“你知道了？”

阿烛点了点头，她都看见了！

奚澜低声道：“不是那样的，你别误会，好吗？”

阿烛诧异地睁大眼睛，不是崔十一郎他们欺负他吗？他怎么还帮他们说话？

奚二郎君也太好说话了吧！

阿烛替他抱不平，“就算你没有吃亏，但他们欺负人，你什么都没做，他们还这样。”

就是小孩子也知道，欺负人是不对的行为。

“我不知道宴会的目的是这个，大兄没有和我说过，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九江奚氏的打算——”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抱不平，一个平静面容下暗藏紧张，飞快解释。

而后，齐齐一愣，面露迷茫。

阿烛“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奚澜也有点懵圈，“你不是说，你都知道了吗？”

静了片刻，奚澜的脑子终于转过弯，俊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没被他们欺负。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谁会把跳梁小丑当回事？

但是——

阿烛在为他抱不平！

四舍五入不就是心疼吗？

奚澜心里的小鹿又开始欢快蹦哒，面上努力端着，沉稳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崔十一郎很快就会被人管教，至于四皇子，那就更不用放心上，他忙着应对大皇子他们的落井下石都来不及。

奚澜郑重其事道：“阿烛，我不会任由奚氏安排我的人生。我也不会娶不喜欢的人。”

九江奚氏向来重视宗子打压其他子弟，为得就是防止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一任的奚氏家主上位手段颇为凶残，以至于嫡系就只剩下一支，又因为只有奚照兄弟二人，所以一切压力都砸在奚照身上，相对的，不论是奚氏家主，还是族老，都让奚澜安分守己。

他不用拔尖，只需要老老实实、别闯祸就行了。

九江奚氏并没有给予奚澜什么。

保护、疼爱奚澜的是兄长，教授奚澜本事的是老师。

所以，奚照在九江奚氏的家主和族老面前，同样强硬道：“九江奚氏给了少池什么？他凭什么要任由众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