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言（1/1）
奚照兄弟二人冷战了。
第一个发现的还是阿烛。
她刚准备出门，去庄子上寻宋枝枝她们，就看见奚澜从宋豫的院子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没几样东西。
“你怎么了？”阿烛微微张着嘴，满是震惊地看着奚澜，“你是要离家出走吗？”
“……”
奚澜把想要说的话噎了回去，皱眉道：“这里不是我家。”
他昨夜梦魇，半梦半醒间说起胡话来，呜咽声如幼兽，无助又可怜，还是奚照过来一看才发现不对劲。一摸额头果真有些发热。
陪了一宿，奚照心里的那点心疼怜爱在经过早上那点子纠缠之后，早就烟消云散。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不，兄弟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奚澜很有骨气地要离开兄长。九江奚氏在盛京也有宅院，当初奚照求学，最开始就是住的那，后面抵不过宋豫要求，这才住进宋家。
阿烛听懂了来龙去脉，也哎了一声，“少煦哥哥这样，是不对的。”
说好听点，奚照把奚澜当做孩子看待，庇护羽翼之下。
说难听点，这和操控他的人生又有什么区别？
“阿烛。”奚照远远站在院中，唤了一声阿烛，对弟弟视而不见，道，“你不用理会他。”
对于奚照而言，奚澜来这一出就是为了威胁他。
奚澜也不是第一回干这事了，小时候经常跟在兄长屁·股后头，一旦奚照嫌他碍手碍脚，他就自己收拾包袱，迈着两条小短腿要离家出走。
有一次赵夫人等人都没找到他，还是奚照在墙角的樟树下发现，他抱着包袱，缩成一团睡的呼呼呼，口水都挂下来。
要是小时候的奚澜，奚照或许还会有几分耐心。但随着越长大越不可爱，奚照才懒得去哄他。
多大个人了。
哪里还这么娇气了。
奚澜冷哼一声，从阿烛身边径直走过。
阿烛看了看同样面色不好的奚照，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奚澜出去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连忙追上去。
“奚二郎君，奚二郎君！”
她忘了裴明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和奚澜保持一定距离，此刻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道：“奚二郎君，你不要生气，少煦哥哥虽然做的不对，但心是好的，你是他弟弟，他肯定最疼的就是你。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啦。”
奚澜忽然停下脚步，阿烛没有防备，直接撞了上去。
“诶——！”她一下捂着鼻子，一下摸着额头，泪眼汪汪，哼哧哼哧道，“是不是故意迁怒我的？你、你这是恩将仇报。”
奚澜无语凝噎：“……我没有。”
他哪里知道她不看路，就这么撞上来。
“还疼吗？”奚澜摸了摸她的额头，阿烛被他的手心烫了一下，才发现不对劲。
难怪看奚二郎君今日不大有精气神的样子。
他又生病了？
阿烛皱眉道：“你生病了，你要先吃药。等病好了，再走也不迟呀。”
奚澜静静看着她，良久小声问道：“阿烛，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
阿烛重重点头，神情坚定，告诉他：“你没有错。”
奚澜终于露出笑容，像是如释重负，也告诉她：“我出去办点事情，你不要告诉大兄他们。”
“你是要自己去查吗？”
“嗯。”奚澜轻轻点了下头。
他当然不是意气用事。
梦里的发生的一切已经警示过他，奚澜才不会再傻兮兮因为这种小事而和兄长闹不和。
他知道，从始至终，都是薛桓在背后做幕后推手。安成郡主也不过是薛桓手中的一枚棋子，她是如此，如意县主又怎么可能逃过一劫？
秦烛于安成郡主而言，是被逼无奈的耻辱、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同样，如意县主对薛桓来说，也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他每每看见如意县主，都会想起自己是如何被逼着与安成郡主成婚，又是怎么在算计之下有了这个孩子。
薛桓早就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心里又怎么会舒坦？
他不会愿意如意县主还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阿烛问道：“他会让如意县主中蛊毒而死吗？”
奚澜想到梦境之中，薛桓三言两语便轻易引导安成郡主，实在是心机深沉，令人不寒而栗。
奚澜道：“但凡他还想要一个好名声，就不会对如意县主坐视不管。”
安成郡主被赐死，是因为民怨沸腾，当今这才将人推出来做了替死鬼。安成郡主的死为姜惟换来一个清白，也平息了民怨，同时证明了薛桓是被冤枉的。
可姜惟已经死了。
能从安成郡主的死中得到好处的只有薛桓。
有几个皇子帮忙运作，再加上薛桓这些年的人脉，想要干干净净脱身是再容易不过。
他踩着安成郡主，将自己塑造成了被冤枉被欺压被逼迫而始终不屈的铮铮傲骨真名士。
在经历了险些入牢狱有性命之忧的冤枉后，别人看他就难免多了一份愧疚与包容。
几乎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会觉得，安成郡主的两个丈夫被她害的如此之凄惨。
如果不是安成郡主亲口承认自己所作所为，恐怕薛桓就是下一个姜惟。
尽管计划之中·出现了阿烛这个变数，但好在最后还是扭转了局面。没了安成郡主，薛桓就成了自由身，一切如他所愿。
只是百密一疏，薛桓没想到四皇子如此蠢笨，好端端的都能露了马脚，叫当今知道了他们是师徒关系。
当今疑心病重，他自己皇位来路不正，就觉得儿子也是心怀鬼胎。不过也确实不算冤枉四皇子，他败薛桓为师，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藏着掖着，是个什么意思？
当今知道后，将四皇子狠狠惩治一顿，就算薛桓没有杀害柳郡守，也还是被夺了永安郡守一职。
落在大皇子二皇子眼里，就成了——薛桓为了帮自己除去四皇子这一个对手，不惜牺牲自己！
大皇子感慨万千：先生为我牺牲良多！等除了老二，日后荣登大宝，我必奉先生为相！
二皇子幸灾乐祸：老四接二连三被训斥惩戒，还傻兮兮地以为先生真的将他当学生看待付出。可笑！可笑！
裴明时：一群蠢货。
就这样，薛桓又重新赋闲家中。闲着无事做，可不就是要将如意县主这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抹去？
只是他一向喜欢借刀杀人，即便如意县主恶名远扬，也不会自己动手。
至于谁会成为这把刀……
答案不言而喻。
如意县主在失去唯一的依靠之后，除了紧紧抓住薛桓这根救命稻草，别无他法。这个时候，不论薛桓说什么，她都会照办。
奚澜心中已有成算。反正都是要出去，他看着阿烛，眼藏笑意，道：“你要去庄子上吗？我送你过去吧。”
“嗯？”阿烛终于想起阿姐的叮嘱，一时之间不免有些心虚。不过奚二郎君都要搬出宋家了，说不定日后都很难见到，他们一同出去……应该也没什么吧？
于是就这样愉快同行。
阿烛上了牛车，忽然打了个喷嚏，打完一个，又接着一个。
奚澜下意识去摸她额头，好像是有些烫。
“是你的手烫！”阿烛道，催着奚澜去看病，“你等会儿千万别忘记了，千错万错都不能和身体过不去！”
奚澜忍着心中蔓延开的丝丝缕缕的甜蜜，别过脸，嘴角弧度抑制不住上扬，“嗯”了一声。
“你也注意身体。”他补充道。
阿烛盯着他的绯红的耳廓，不知怎么的，也别扭了一下，小声道：“我当然知道。”
阿烛最在意自己的身体。她怀疑是有人在说她坏话。
庄子上，宋枝枝和戚真儿已经念叨阿烛第六回了。
“阿烛到底是掉哪个狐狸洞去了？还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看书看着迷、忘了时辰了不成？”戚真儿气呼呼道，等看见阿烛，她非要将她捧着脸好好揉·搓一顿！
“阿纤，尝尝这个果露。”
“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对于宋枝枝不停塞东西分散注意力的行为，戚真儿压力颇大。
“枝枝，我都更衣两回了……你别再给我喂吃食了。”
“……嗯好。”宋枝枝换了一盏热乎乎的酪浆，“那就尝尝这个。”
“……”
好了，戚真儿没功夫念叨阿烛了。
她要开始第三回更衣。
因为是去城外庄子上，唯恐被贼惦记，阿烛这次出门特意坐的是带有宋家族徽的牛车。
还未出城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一个婢子哭哭啼啼地冲出来跪倒在了前头，若不是车夫眼疾手快，及时勒牛，恐怕这婢子还要小命不保。
“奚二郎君，我家主子有事与您相商，事关重大，还请您略施薄面，辛苦前往。”
哭得倒是可怜。
奚澜微微挑眉，坐在车内，惊讶浮于表面。
薛桓倒是比他想的更加按耐不住。
这女婢一大清早便守在了宋家门外，苦苦等待着，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等到了要出门的奚澜。
女婢对阿烛不熟悉，远远的也看不清。就把阿烛当作了和自己一样的人。女婢能被派来做事，还是因为她笨手笨脚、不大聪明。如意县主可不想要自己未来的夫婿到时候看上家中仆婢。
……没错
……她又开始觉得奚澜是她囊中之物。
至于这种自信从何而来。
就得问薛桓了。
安成郡主被赐死之后，薛桓也被证明清白、放了回来。这座郡主府原本是要收回的，但当今看在如意县主大义灭亲的功劳上，便默许她在这守孝三年里，继续住在郡主府上。
薛桓回来是收拾自己的一些东西，也是因为当今的敲打。
“时允这些日子受委屈了，回去好好修养，也看看如意。那孩子被她母亲宠坏了，又得了些怪病，只怕是生不如死。你这个做阿耶的，别尽顾着外头学生，多陪陪自家女儿。”
外头学生……这不就是在说四皇子吗？
“唯。”
薛桓恭恭敬敬应答，退下。
你看，只要如意县主一日活在世上，旁人但凡说起，就会一同提及薛桓。
薛桓收拾了自己的物件，察觉背后疾风和粗重脚步，动作敏捷地闪躲开，定睛一看，便见钱妈妈举着匕首向他刺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竟然还敢回郡主府！我要替郡主杀了你这畜生！”
钱妈妈神情癫狂，左右安成郡主死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死之前，她也要将薛桓一同带下去，给郡主磕头认错！
钱妈妈这等老妇，自然不可能与薛桓相较。她手法混乱，不过几个呼吸功夫就被踹飞，后脑勺磕在地板，渗出一道血迹。
钱妈妈瞪着眼，很快没了呼吸。
安成郡主对身边人可不算厚道，没想到，还有人愿意为她报仇、随她而去。
薛桓眼中流露一丝讥讽。
郡主府的人都被安成郡主清理过，薛桓安插的眼线自然也早就被发卖出去，以至于府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这也导致如意县主过来的时候，骤然看见地上没气儿了的钱妈妈，整个人被吓了一跳。
汗毛竖起，尖叫声即将脱口而出，然而在触及薛桓冷漠的眼神时，如意县主就跟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整个人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如意县主小声又害怕，道：“阿耶……”
她希望阿烛说的是真的，阿娘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是有天大的仇恨，阿耶也该消气了吧？不会再迁怒她了吧？
说不定阿耶回来，就是为了来接她的呢？
不得不说，如意县主想的还挺美。
薛桓淡淡问道：“什么事？”
如意县主愣了一下，说不出话，她不敢亲近薛桓，即便是安成郡主在时，她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尚且不敢在薛桓面前放肆，更不要说现在。
薛桓看着她，忽然道：“你如今名声败坏，可有想过日后该怎么办？”
这句话在如意县主的意料之外。
她没忍住红了眼眶，带着哭腔，小小声道：“我不知道……”
秦烛果然没有骗她。
阿娘死了，阿耶对她的态度真的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