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阿妍（1/1）
对于奚澜的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阿烛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有的。”
奚澜面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至少阿烛没有骗他。
“怎么了吗？”阿烛眨了下眼，怀里还抱着宋豫亲自抄录的琴谱孤本。
金乌落山，如火晚霞占据半片天空。
奚澜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是因为这点小事才来找阿烛。喜欢归喜欢，他才不会像兄长一样上赶着。
“无事，随口问问。”他道，目光落在琴谱上，“今日听大兄说起什么阿妍，我还以为是旁人……你需要这个？大兄一好友家中藏书三千，回头让他帮你问问，还有没有这种琴谱。”
阿烛眼眸微微睁大，惊喜道：“可以吗？”
还不等奚澜回答，她想了想又道：“这种琴谱想来是不外借的，还是不麻烦少煦哥哥了。
奚澜扯了扯嘴角，“不麻烦，大兄连你小名都知道，疼你比疼我多多了。这点小事，想来不在话下。”
“好酸啊。”
宋豫感叹道，他也不想偷听的。但是谁让他离书房这边近呢？谁让奚澜非要拉着阿烛在这说呢？
他是恰好听见，不算偷听。
“我没有和少煦哥哥说过我的小名啊。”阿烛有点困惑，而后恍然大悟，“应该是阿姐，阿姐知道，或许是她告诉少煦哥哥的。”
想到这，阿烛莫名有些羞耻。
也不知道阿姐是怎么和少煦哥哥说的。阿姐老是喜欢在她小名后头加上一个“乖乖”，小时候也就算了，但她现在都这么大了！
奚澜嘴角弧度有些不平稳，“你真的没告诉大兄？”
阿烛很确定：“没有呀。”
虽然有点害羞，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名是阿娘所取，只有亲近的家人才会用到。若是以当下风气来说，女子名讳要被父母双亲藏好，等到及笄之后，交换庚帖，成亲过后，丈夫一人知晓。但阿烛身世特殊，没有排辈，便稀里糊涂地胡乱称呼了。
名字不就是让人称呼的吗？
阿烛心想，就听见奚澜故作平静实则暗藏委屈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骗我。你说我比大兄……好，却偏心，大兄都知道你的小名。”
“那你现在也知道了呀。”阿烛眉眼一弯，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那种。
“你也可以喊我小名。我以前，呃，亲近的人都喊我小名。”
阿娘不喜欢她的名字，觉得这是诅咒，阿烛不止一次听她私底下与宫人抱怨，说阿爹敷衍，但凡拿出对阿姐一半的疼爱用心，也不至于随口定了这个名字。
为此，阿娘这个不曾读过多少书的女人特意翻了许多典故，为她千挑万选，取了这个小名。
妍，技也。一曰不省录事。一曰难侵也。一曰惠也。一曰安也。【1】
又有美丽美好之意。
这大概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好的祝愿。
奚澜嘴角弧度明显压不住了，几乎要控制不住心潮澎湃，但还是故作矜持，喊了声：“阿妍。”
这一声已经排练了无数遍，梦中的奚澜从未喊出口的两个字，就这样轻而易举如愿以偿。
甚至于喊完，他手心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有点恍惚，更多的还是惊喜。
内心小人高兴地不停蹦哒。
她告诉他了！真的告诉他了！
阿烛还说，可以喊她小名！
奚澜现在已经不想着和裴明时比在阿烛心中的地位了，自取其辱的事情，做过一次就够了。再做就不礼貌了。
那他就是除裴明时以外，阿烛告诉小名的第二个人！
他强忍着激动，在心里唾弃兄长。
大兄这个骗子！
还好他没有上当！
他就说阿烛喜欢他！
“嘿嘿。”
阿烛说完，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奚澜，他也算她的亲近之人吗？不过看奚澜高兴的样子，阿烛也忍不住笑，心里的扭捏一扫而光，就这样大大方方应了一声。
“好听吗？”
“好听。”奚澜自以为不动如山，实际上嘴角笑意根本控制不住，整张脸春意盎然，对比先前的面无表情，完全就是两个人！
不过，他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是……姜大人给你取的小名？”
“不是。”阿烛想也不想就否认，这是阿娘的功劳，就算阿娘不在了，她也不会抹去这一切。
名即是命，阿娘取的名字，会一直伴随着她，就像是阿娘从未离开过她身边，永远陪着她一样。
见阿烛没有多说的意思，奚澜就没往下刨根问底。
他已经很高兴了。
“阿妍。”
他又喊了一声，耳根子充血，眼眸灼灼生辉，望着她，欢喜藏不住。
“嗯？”
“没事。”他故作镇定，又夸道，“妍者，美也。嗯，很适合你。这个名字很好听。”
阿烛彻底绷不住，扑哧一笑道：“你脸红什么呀？”
他脸红了吗？
奚澜默默道：“天太热了……闷热闷热的。”
天：？？？
热归热，你扣黑锅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心降雷劈死你哦。
阿烛尾音拖长“哦～”了一声，笑意吟吟：“那我先回去了啊。”
“我送你。”奚澜下意识道，就见阿烛又开始笑。
“不用了。”就这不到一刻钟的路，还需要送什么？
不过，她就说嘛，奚二郎君真的很可爱。
哪哪都可爱。
奚澜咳了一声，为自己着补道：“我正好要出去一趟，一起吧。”
阿烛这下没话说了。
没走两步，奚澜就按耐不住，看天看地看似不经意地问起：“今日戚家好玩儿吗？是不是有很多人？”
“还好。”阿烛回想了一下，“我没有出去，左右是陪在宋姨母的身边，和戚夫人她们一同喝茶。”
奚澜暗自松了口气，但是想到宋夫人对阿烛的疼爱，心中又难免升起一股焦灼。
阿烛身世特殊，在宋夫人心中，亲事自然是越早相看越好。
不然，就是有好的，也被别人给挑走了。
奚澜又问：“与长辈一起，会不会很无趣？”
“不会呀。”
阿烛奇怪地看他一眼，想到奚澜和宋枝枝一样不大喜欢与人产生交集，又有些理解了。
“戚姨母教我抚琴，光禄大夫的夫人给我喂点心，罗夫人亲自煮酪浆，宋姨母还给我打扇子……”她如数家珍，就跟被三千佳丽包围的皇帝一样，美滋滋的，“还有几位夫人也很好说话，让我去家里玩。”
哎呀，她接下来真的好忙哦。
恨不得有分身术。
奚澜：“……”
她在外面玩的这么开心，肯定不会想起他了。
奚澜还是不自取其辱了。
他是一向知道阿烛的人缘有多好，可以说，梦中的裴明时和士族之间的平衡，都是阿烛维系的功劳。
这辈子，阿烛也会走上那条路吗？
还是接着给裴明时卖命吗？
奚澜心绪复杂。
不知不觉，阿烛停下脚步，往左就是宋枝枝的院子，她道：“奚二郎君……啊，少池哥哥，我走了嗷。”
奚澜其实还想问阿烛，有没有在戚家看见什么年纪相仿的士族郎君……
不过这个问题意图太过明显。
奚澜挂不住脸，尽管心里就跟有小猫在挠似的，也还是没问出口。
他还是自己去打听打听吧。
求人不去求己。
别的不说，反正大兄是一点儿也指望不上了！
不帮着裴明时阻挠他都不错了。
奚澜原本还想回去质问奚照，顺便嘲笑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又怕这么做会挨打，他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被打手板子……难道他不要面子的吗？！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就不跟大兄一般见识了。
大兄肯定是嫉妒阿烛夸他可爱。
毕竟裴明时只会冷嘲热讽。
·
阿烛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用晚食，宋枝枝坐在食案旁，净了手，等着她。
青霜看见阿烛回来，笑道：“七娘硬是要等着您一同用食。”
“那我回来的不算晚吧。”阿烛道，净了手、在软席上坐下，“早知道不耽搁了，菜都凉了。”
“不晚。”宋枝枝看了一眼青霜，这一眼不带任何情绪，青霜低着头退下。
宋枝枝给阿烛斟了一小杯，浅浅的桂花酒。只有一口。
她无奈笑道：“这道本来就是冷菜。”
桂花香浓馥。
阿烛吃完，舔了舔嘴巴，还想再要一杯，宋枝枝笑着看她，摇了摇头。只给吃这么一点。
“等过些日子，我去和翁翁学酿酒。桂花的季节要来了。阿烛，明年、后年、希望我们年年能在一处，一同饮酪饮酒。”
酒香熏人，阿烛的脸都红了起来，吃了两片切的薄薄的羊肉，和一些冷菜，点头道：“岁岁年年，我们都要一起。”
宋枝枝是她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阿烛很喜欢很喜欢她。
“七娘，你是不是有些高兴？”
不然怎么又拿出桂花酒。
宋枝枝道：“我昨夜想了很久，总算是想出来一个章程。我写下来，你一会儿帮我看一看，好不好？”
阿烛高兴道：“当然可以啦。”
两人一同用了食。阿烛饮了酒，就开始醉意上头，虽说人还是清醒着的，但行为举止比白日里要放松许多。
宋枝枝把竹简拿出来，才坐下，后背就黏上来一个人。阿烛搂着她的脖子，脸颊在肩膀处蹭了蹭，真是又乖又软。
“七娘。”她喊，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真厉害。”
“你都还没看呢……”
宋枝枝面上泛起酡红，眼神闪烁，是令人熟悉的羞涩。
阿烛懒洋洋的，吃饱喝足就不想动弹，也是趁着松雪和颜娘子不在，才敢这样放肆。她靠在宋枝枝肩膀上，认认真真地看她写的东西。
宋枝枝道：“我先这样安排，等日后时机成熟，再选一处地方做书院。最先被我救下的人，等这一次品行、磨砺过关，以后她们若是愿意，可以在书院当夫子。有两个小娘子，我发现她们于医一道有天赋，我便让她们空时跟着庄子上的大医学习。”
“很好啊。”阿烛点头表示认同，“等颜娘子回来，我问问她，淬体之术可不可以传授别人。可以的话，就教庄子上的人，每日抽出一两个时辰，身体一定会大不相同。”
“是，我正要与你说这个事。”
松雪和颜娘子是裴明时派到阿烛身边来的，她现在暂居宋枝枝的院子，虽说两人感情好，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但裴明时总怕阿烛受委屈。
宋枝枝就想请阿烛见到眼娘子，询问一二。
“没问题。”阿烛答应下来。
两人说到很晚，宋枝枝干脆拉着阿烛在自己这边睡下。
阿烛睡在里头，虽说夜里闷热，但是开着窗牖，有风进来。
阿烛以前生病生怕了，还是卷着薄薄衾被，整个人盖的严严实实。
宋枝枝枕着手，侧躺着，或许是夜里容易想东想西，她静静地望着阿烛快要合上的眼睛，轻声道：“阿烛，你是不是也喜欢奚二郎君呀？”
阿烛已经迷迷糊糊了，眼睛都睁不开，还以为宋枝枝是睡不着，翻了个身子，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后背，“……怎么了吗？”
阿烛其实很会照顾人。
家人给了她足够的爱，所以她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去对待每一个她在乎的人。
宋枝枝犹豫再三，小声道：“九江奚氏……很是复杂，规矩森严，要不然奚大郎君也不会自小外出求学，奚二郎君也不喜欢待在家中。”
更何况，九江奚氏的族老，恐怕不会想看见奚澜和阿烛走到一起。
他们虽然不愿意奚澜风头太盛，压过奚照，但也不至于偏心眼到给他娶这么一个无父无母、无宗族依靠的孤女。
九江奚氏到奚澜这一辈，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自然是要相互扶持，原本为奚澜安排如意县主，也是想着她出身尚可，主要父族是并州薛氏，明晃晃的钱袋子。还不会对未来宗妇产生任何威胁。
只是没想到如意县主会是这么个德行。
后面又看中了戚真儿，戚真儿是家中幺女，与奚澜年岁相仿，亲姊嫁的是清河崔氏，性情和顺，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结果就被奚照客客气气地教训了一顿。
他们肯定是不会同意奚澜娶阿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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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汉.许慎《说文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