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三娘（1/1）
奚澜走后，阿烛一个人去了书房待着。
宋豫藏书千册，其中大半是早些年游历四方与人比试赢来的誊抄本。还有一些是知交好友相赠，或是从弟子家中借阅誊抄。
阿烛在专门辟出来做事的静室看了会书，仔细研究了一番士族间的姻亲关系。她知道宋梧月不敢声张，所以沉住气做了大半功课后便躺在软席上小憩一会儿。
青露在外头守着，好几次欲言又止，她以为阿烛是来寻靠山告状的，没成想就是为了图个清净。
可怜宋梧月接连好几回派了人出去，次次无功而返，又不敢让人知道，就在她惊惶不已，以为阿烛被人掳走或是遭遇不测时，青霜忽然道：“秦娘子会不会在老太爷那？”
一语点醒梦中人。
阿烛并没有要躲起来的意思，这种事情只要随便派个人来问问就知道了。
小童答得干脆极了，“在书房那边呢。”
宋梧月方才险些就被阿烛吓得要去找宋夫人坦白一切，好让家中仆婢都出去寻找。此刻听了这个消息，才算松了口气，但仍心有余悸。
“五娘，还是和她们好好说吧。”青霜低声道。
“我怎么没和她们好好说了？”一句话，惹得宋梧月的火气又冒上来。
不过她也是逞口舌之快，这两日是不会再去招惹阿烛了。
确定了阿烛没有一时冲动离开，宋梧月抚着心口，眉头紧锁，一向高傲的她竟然也会有这样愁眉苦脸的时候。
快到晚食的时辰，宋枝枝还没有回来。
宋夫人派人过来问宋梧月好些没有，宋梧月心虚得很，也不敢去陪母亲用食，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就暴露了。
阿烛现在是宋夫人的心头宠，宋梧月就算再生气，顶多也就是把她和宋枝枝分开。
若是让母亲知道阿烛险些被她赶出了宋家，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她得顿顿吃青菜叶子。
宋梧月唉声叹气，想到自己那个不着家的妹妹，心里又忍不住做起比较来。
同样是被说两句，阿烛哭也哭了，争也争了，再是生气，也没有说跑出去的。真是岂有此理，宋枝枝现在翅膀硬了，仗着母亲好说话，就越发得寸进尺！
往后出嫁了，难道夫家也都由得她性子来吗？！
“去把人给我叫回来！”宋梧月越想越气，搁了竹箸，冲外头侍立的女婢道，“告诉七娘，她若是不回来，我就把阿烛赶出去！”
吓一吓宋枝枝。
她那个胆小如鼠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宋梧月冷哼一声，半天不见应答。
这才察觉不对，抬眸望去，便见一个身着银朱对襟襦裙、挽秋香色帔帛的女郎走进来。
发髻珠花点缀、面颊略施粉黛。
行时步步端庄、眉眼冷凝不动。
身后的十几仆婢等候在了外头。
宋梧月身后侍立的女婢纷纷低下了头，恭敬唤道：“三娘。”
“三娘……你怎么来了？”
宋梧月眼神有一瞬的慌乱，她没想到，早早闺阁待嫁，许久足不出户的宋三娘会忽然跑到她这里来。
如果说，宋梧月身上存在着士族贵女的高傲，那么宋三娘比起她，只会有过而无不及。宋梧月牙尖嘴利，宋三娘便是刻板无情。
她将前人所写的《女戒》、《女书》倒背如流，并严苛遵守，向母亲学习贤淑宽厚的同时，也要要求两个妹妹一同学习三从四德。
宋梧月不是头一天觉得她有毛病了，但也是打从心底发怵。她宁愿被翁翁罚抄书，也不想和长姊共处一室。
宋三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道：“来看看你。七娘呢？和那位秦娘子在一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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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娘子醒一醒。该用晚食了。”青露一连唤了好几声，轻轻推着阿烛，见她昏睡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要去找医官来看。
“唔……”
听见呓语声，青露脚步一停，探出手贴了贴阿烛的面颊，微微烫，是人睡醒的正常体温。
“天黑了……”
阿烛睁着惺忪睡眼，靠在青露身上，说了这一句，又要睡过去。
“头好晕，我的脑袋被奚二郎君撞坏了。青露阿姊，我想睡觉。”
青露皱眉，心道：都睡了快两个时辰，怎么还这样睁不开眼？
莫不是暑邪入侵体内导致的？
青露扶着她，道：“娘子别睡，奴请医官过来给您瞧一瞧，若是暑邪，那可是要人命的。”
今年的盛暑来的又急又快，日头最毒的时候，树上的蝉都被晒死许多，也不用人特意去粘了。
虫类有树荫遮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饥肠辘辘、无水充饥的流民。
青露今日陪同阿烛出门，在酒楼的时候就听说外头又死了许多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那，有一个老妇倒在破墙角，好几日才被发现，身体都已经僵硬。
那老妇实在没力气走动，只想坐下歇一歇脚，打个盹，结果就再也没醒来，被这燥热的天儿活活闷死了。
青露心下越发担忧，硬是要搀扶着阿烛起来，不许她睡。
“娘子醒一醒，是不是觉得胸口闷？头晕眼花？”
“一点点。”阿烛站定，缓了好久，晕乎乎的脑子才算是清醒过来。她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不大对劲，脑子昏昏沉沉，又有些恶心想吐的冲动。
青露倒了水喂给她，先润润嗓子。
“娘子现下可还好？”
阿烛诚实道：“不大好。得吃药了。”
青露无奈道：“好罢，娘子稍等片刻，奴唤五郎过来陪着娘子。”
宋枝枝的院子里常年备着许多药，青露自然知道放在哪。天都快黑了，再去请医官过来也未免兴师动众，到时候惊扰了宋夫人就不好了。
青露去拿药，走出去就看见小童在院子里给宋豫前不久刚种下的菜苗浇水。
听说阿烛不大舒服，他立马扔了水瓢赶过来，对着阿烛唉声叹气道：“秦娘子，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舒服了？这身子骨也忒差了一些。”
阿烛捂住耳朵。
小童环顾四周，惊呼一声，道：“你在里头怎么连窗子也不开？这样闷热也受得住。”
书房这边向阳，为的就是藏书不容易潮·湿腐烂。也因此，没到夏季，这儿就会格外闷热。
小童去开了窗通风，回头一看，阿烛脑袋一点一点，又想趴下了！
“秦娘子！不许睡！”小童大叫一声，动静之大，就连隔了老远的宋豫都听见了。
老人家默默翻了个身，往嘴里塞了一块饴糖，压了压苦味，而后慢吞吞捂住了耳朵。
五郎这嗓门，忒大了些。
跟个锣鼓似的。
就不能顾及一下他这还在养病的老人家？
小童都快忘了他了。
“我没睡……”阿烛被吓醒，试图狡辩一二。
“我都看见了！”小童叉腰瞪眼，小小一个人，气势十足，就是话太多，叨叨叨地念个没完。“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秦娘子昨夜里肯定没怎么睡，要不然也不会这样犯困。夜里不睡，白日来补，再好的身体也得垮掉。秦娘子，我跟你说话呢！”
阿烛面露痛苦，抱住脑袋。
她不想听，不想听。
阿烛只想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好在青露很快回来，拿了药丸子给阿烛就水服下，又捏了捏她的肩颈和后背。
“秦娘子真舒服。”小童心道，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跑了出去。
青露道：“娘子好一些了吗？先用食，还是沐浴？”
“想睡觉……”阿烛可怜巴巴。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昨夜睡的很早，阿烛恐怕也要以为自己跑出去偷鸡摸狗了。
青露便拿了些羹汤过来，好歹不至于腹中空空。
用食可以在这边，但沐浴更衣总是要回去的。
青露惦记着宋梧月说的“搬出去”，生怕她已经将阿烛的东西全都搬去她那边。
“那我就先在七娘房里凑活一宿。或不是再拿一床被衾出来，我睡哪里都行。”阿烛对这些没有要求，她不是吃不起苦的人，更何况这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苦。
阿烛服了药、用了食，又被捏了捏，整个人站起来就觉一阵神清气爽。
她们踏着夜色往回走。等回到宋枝枝的院落，青露不大放心地进阿烛的房间看了看，发现原先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青露暗自松了口气。
阿烛笑了一下，没说出口。
宋梧月就是看人下菜、区别对待。她拿捏宋枝枝拿捏习惯了，即便宋枝枝做出改变，她也还是觉得七娘是记忆之中那个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娘子。所以她会理所应当地逼迫。
而阿烛只是看着软乎，实际上的性子并非旁人所以为的那般和善。宋梧月心里清楚，又亲眼见了阿烛发脾气的场景，所以不敢做出这种事情。
沐浴更衣之后，阿烛躺在床榻上。午后一觉到天黑，带走了晚间的睡意，阿烛听到了叩门声，和隐隐的啜泣。
阿烛：“？？？”
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差点冒出来，好在她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嘴。
“娘子别怕，奴出去瞧瞧。”
屏风后头的小榻传出声音。
青露都快睡着了，也被这动静吵醒，她悄悄打了个哈欠，拿了灯走出去看了看。她天生胆大，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更别提这啜泣声隐隐有些熟悉。
她打开门，拿灯一照。
门外之人令人诧异。
青露暗自皱眉，沉声道：“青霜，你做什么？”
这个院里的人都知道青霜做错了事情，惹了七娘不喜，虽心生同情，也无可奈何。毕竟谁让她自己做错了事儿呢？
一仆不侍二主。
青霜为七娘考虑不错，若这份心一直藏着也没什么要紧的，偏偏她逾矩不说，还对五娘坦白了七娘在庄子上做的事情。
青露还不知道青霜告密，否则，都不愿意给她一个好脸色瞧！
青霜低声道：“秦娘子睡下了吗？我有事，想与秦娘子说。”
青露本能不喜。尽管她不知道青霜告密，但看她这副样子，也已经清楚来意。
无非就是想在阿烛这边认错，好让她向宋枝枝求情。
青露冷冷道：“娘子已经歇了。有什么事，明日说。”
言罢，啪得一声合上门。
阿烛的小心脏跟着漏了一拍，探出脑袋，不明所以道：“是青霜阿姊？她怎么了？是不舒服嘛？”
青露面不改色、言简意赅：“她做了噩梦，想要我陪着睡。娘子不必理会。”
阿烛一时也没往别处想，恍然大悟道：“真看不出来，青霜阿姊竟然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青露认真点头，道：“娘子睡吧。”
她也想睡了。
阿烛乖乖地“哦”了一声，翻了个身，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还未离去。
青霜阿姊哭的这么惨……青露阿姊是怎么睡得着的啊？
青露平躺着，双手放在小腹，眼睛闭上就睡着了。
她可不管青霜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等七娘明日回来，自个儿去找七娘不就好了。
何苦这个时辰来扰人清梦。
天一亮，除了青露，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睡好。
青露边给阿烛梳发，边询问：“娘子今日可有安排？”
阿烛困的直冒泪花，迷迷糊糊道：“松雪阿姊要回来了，我今日得写功课，还要习琴、练字、锻炼身体……”
一日统共才几个时辰，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事情！
青露没有青霜能言善辩，闻言，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娘子今日还得再服几粒药丸子。”
“好……”
阿烛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她决定以后白日里不能再睡那么多，白日睡多，夜里真的会睡不着。
青露走出去倒水，忽然发现院子里少了几个扫洗的女婢。
周遭静悄悄，有种令人心悸的不祥预感。
“青露阿姊，我的功课在哪儿呀？”屋里头，阿烛喊了一声。
青露连忙道：“在书箱。”
阿烛昨日没仔细看，今天一拿在手上，就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奚照布置的课业，比宋豫只多不少。
就在此时，一个生面孔的女婢走来道。
“秦娘子，三娘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