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穗娘（1/1）
临近端午，家家户户开始包角黍【1】。
今日裴明时过来，宋豫难得起了个大早。按照惯例，祖孙二人连带着小童一起包角黍。当然，这个“惯例”，仅限于这个院子里的人。往年若是奚照也在，还会带上他一起。
今年奚照赶不回来，倒是捎上了阿烛和奚澜。
日上三竿，所有食材准备齐全，几人换了常服，绑好臂绳方便干活，便跪坐在廊下·阴凉处，地面铺了软席。
箬叶从昨儿傍晚便开始浸泡在清水中，糯米淘洗干净，短案上十多个小碟，盛放不同的馅料。
阿烛端坐整齐，就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眼眸发亮，闪着新奇的光芒。
“先生！秦娘子在玩糯米！”小童告状道。
几人齐齐望过来。
阿烛迅速收回手，背在身后，“我就看看。我手是干净的。”
“她是在检查糯米有没有淘洗干净。”与此同时，奚澜道。
声音重叠，两人不禁一愣。
奚澜本来不愿意参加这个活动，如果不是阿烛在，他是准备今日让人再添一把火，得赶紧趁着兄长回来之前把薛桓给处理了。
阿烛眼看着对面的少年郎君冷着脸，耳根子却迅速爬上红色，她忍不住嘴角上扬，便听见裴明时轻轻哼了一声，又连忙低下头，把裴明时递过来的角黍缠上五彩丝，包紧实后剪短多余的。老老实实的模样。
宋豫想笑又不敢笑，抚须打岔：“五郎，你少看别人，专注自己。你看看，你都扯破多少箬叶了。”
小童生闷气，道：“我也想做跟秦娘子一样的活。”
他人小，手也小，根本握不住箬叶，稍一用力就能扯破，糯米都洒了好几回。
阿烛倒是十分积极，主要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角黍，当下道：“我来我来！”
于是两人换了个活。
小童跟阿烛关系好，话也多，叽叽喳喳的，“秦娘子，你是不是没吃过呀？”
裴明时塞馅的动作一顿，奚澜的目光跟着望过来。
阿烛点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她想起自己以前身体不好，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碰，明明三四岁的年纪，活得比寺庙里的和尚还要辛苦。而阿姐他们又很体贴，从来不会将这些东西拿到她面前来。
所以，阿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角状的食物，如果不是怕给大家添麻烦，她早就想上手包了！
阿烛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馅啊？”
小童道：“因为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啊，自己喜欢吃什么，就放什么。秦娘子，我想吃肉的，你帮我包肉馅的角黍好不好？”
“可以呀！”阿烛一口答应，自信满满。
不就是把所有东西都塞到箬叶里头然后包裹起来吗？
奚澜轻哼一声。
偏偏小童还未察觉，尽管自己不太行，但很喜欢指教别人。
“先铺一层糯米，再放肉进去，再盖上一层糯米……”
听着简单。
阿烛的手也没大到哪里去，好几次没握紧，箬叶散开，险些握了一手的糯米。
小童扑哧一笑，被宋豫看了一眼，他撅嘴道：“实在不行，我跟秦娘子去烧火把水煮上。就不在这碍手碍脚了。”
“谁碍手碍脚了？”阿烛道，“你自己去烧水吧。”
不要带上她。
小童不高兴了，却听见奚澜冷冷道：“动作麻利点。”
除开阿烛，另外三人都在包角黍，小童又爱说话，自然容易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小童连忙接过奚澜递过来的角黍，一声不吭，埋头干活。
“要是七娘也在就好了。”阿烛道，尝试了好几次，总算包出一个不大美观的角黍。
宋枝枝今日去了庄子上，检查她们的训练成果。
她看小童忙不过来，干脆自己扯过五彩丝，绕了一圈又一圈缠好剪断。
阿烛拿给裴明时看，裴明时笑道：“乖乖真棒。”
一句简单的夸奖让阿烛心满意足，顿时成就感满满，将角黍放在托盘里。
士族之中，像他们自己动手包角黍的人几乎没有了。宋豫看着噙着笑夸赞的裴明时，和眉眼温软、笑容明媚的阿烛，她们坐在一处，一模一样的丹凤眼，与记忆之中的妻女重合一起。
多少年了。
夫人带着女儿包角黍的画面仍存脑海，记忆犹新。
宋豫有一瞬恍惚。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这么多年，穗娘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他的夫人，在他们唯一的女儿死后的第二个月，也禁受不住打击，郁郁而终。
“外翁？”
宋豫回过神来，对上裴明时关怀的目光。
其实裴明时生的并不像女儿，唯一一双相似的丹凤眼，也因凌厉而无情，找不到一丝熟悉的地方。
反倒是阿烛。
每每看见这个孩子，宋豫都能想起穗娘还未出阁的时候的天真明媚。
她自幼见惯了父母恩爱，对未来充满期待，想要拥有一个如阿耶一般，对夫人珍之重之的郎君。
“阿耶，我想嫁给六郎。”尚未及笄的女郎红着脸，一双眼眸如落满星辰，灿灿发光，“阿娘说，阿耶同意她便同意。阿耶，六郎说，只娶我一个。”
喉间涌上一口腥甜，倏忽之间，宋豫捏紧手中角黍，笑了一下，道：“老夫，老夫先去更衣，你们不许偷懒。”
不成形的角黍放在托盘中，被阿烛拿了过去，填满了糯米和馅料。
“阿姐！”阿烛举着手，“我把先生的角黍做好了！”
挽救成功！
裴明时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柔声道：“乖乖好棒，阿姐给你包一个甜的角黍。”
小童心想：甜的有什么好吃的，肉的才好吃。
“甜的角黍有什么好吃的，肉的才好吃。”
小童险些一惊，还以为自己情不自禁说出来了，他打心眼里敬畏裴明时，在奚澜面前都会放肆，但对着裴明时始终老老实实。
诶？这声音，好像不是他。
是奚澜。
他手下动作很快，跟着晏公读书，身边是没有人伺候的，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端午之日，晏公兴致来了，也会让奚澜包上几个角黍解解馋。
奚澜一直都是吃的肉馅，不声不响的时候，他还做了五六个，个个手掌心点大小的角黍，五彩丝连成一串，十分小巧可爱。
小童眼睛都在发光。
没有小孩儿不喜欢这种角黍。
可是他不敢开口讨要。
他知道，奚澜肯定是给阿烛做的。
“你一会儿尝尝这个。”果不其然，奚澜把那一串六个的小角黍放在阿烛面前的托盘里。
“没吃过的话，就都尝一尝。不一定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似乎意有所指。
裴明时扯了扯嘴角，在心里记下，迟早找到机会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奚二郎。
阿烛将那串角黍举得老高，比她手臂还要长！
“阿姐阿姐！”
“看见了。”裴明时笑了一下，道，“你喜欢的话，我给你做十串。”
阿烛美滋滋，都不舍得一会儿下锅煮熟吃了。
“不用啦。”阿烛不挑食，吃过的没吃过的，她都喜欢。不过她记得这种东西吃多了不消化，对胃不好，要不然以前阿娘也不会不给她吃。
阿烛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高兴道：“我有一个就够啦！”
小童鼓起勇气，扭捏作态，“公主……我也想要。”
裴明时一秒变脸，看了眼奚澜，道：“你让奚二郎君给你也做一串，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什么叫闲着也是闲着？
他本来可是要出门的。
奚澜一听不乐意了，冷哼一声，包完手里这一个，就起身净手，道：“不巧，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小童：“？？？”
呜。
我讨厌你们。
“少、奚二郎君，早去早回呀！”阿烛朝他摆手，那句“少池哥哥”险些脱口而出，好在赶紧咽了回去。“等你回来，角黍刚好可以吃啦。”
奚澜的眉眼逐渐软化，轻轻“嗯”了一声，许诺道：“我会的。”
裴明时道：“还看？人都走了。”
阿烛凑到阿姐面前，有点害羞道：“阿姐，你不觉得奚二郎君好看吗？
“哪里好看？”裴明时吐出两个字，“伤眼。”
此言一出，阿烛和小童齐齐沉默。
阿烛只好安慰自己，“阿姐肯定是吃醋了，不是眼睛出问题了。”
裴明时：“谁吃醋了？谁眼睛出问题了？”
阿烛装没听见，包了一个甜馅的角黍，放在裴明时面前：“阿姐不要吃醋啦，吃角黍。”
于是小童就亲眼见证，什么叫阴转晴。
裴明时手上有水渍，不然就要戳她额头，“等日后，阿姐为你寻一个世上最好的郎君。”
阿烛连连摇头，义正严辞道：“最好的郎君只能配最好的阿姐。我就不用啦。”
裴明时挑了挑眉，心想她还小，哪里懂什么是情爱。
浅薄的喜欢无法长久，她就当这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在玩闹。
过了半个时辰，糯米和馅料一同用完，裴明时净手之后，解下臂绳，交代了一句，便去寻宋豫。
阿烛和小童留下来给角黍做好记号，到时候煮起来食用。
“外翁让我们不许偷懒，自己却一个人在这偷吃。”裴明时走进去。
宋豫捡了块奶饼，抚须笑道：“来来来，三娘，一同坐下，先用些垫垫肚子。”
裴明时看了一眼，没动。
“是奚少池送来的？”
“……”宋豫讪讪一笑，“老夫顶多就是沾阿烛的光，你可不能不讲道理，迁怒老夫。”
“我什么时候不讲道理过了？”裴明时啼笑皆非，“外翁怕什么。”
一点吃食罢了。
“不过外翁什么时候开始爱吃这些东西了？”裴明时道，她看似胆大，实则心细如发。
宋豫坦然一笑，捻须道：“这几日许是被阿烛的功课气得肝火旺盛，口苦得不行。左右放着也是浪费，便拿来吃了。”
一句话，反倒让裴明时有些尴尬。
她道：“阿烛的功课，做的不是很好？莫非是这些日子懈怠了？”
宋豫道：“若能精益求精，那是再好不过。”
裴明时点了点头，道：“我回头与她说。”
“对了。”宋豫想起什么，“奚二郎既然容不下薛桓，你便安排一二，此人命硬，说不准日后会有变数。”
宋豫昨夜卜了一卦，发现薛桓确实让人头疼。
还不是一般的命硬。
倘若这次叫他侥幸逃过，往后恐怕就有些难除了。
裴明时深思片刻，道：“我这就叫人去办。”
宋豫不忘叮嘱一句：“三娘，奚二郎是个有出息的人，你放下看法，便会发现他的可用之处。”
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是一个上位者必须要有的手段品行。
裴明时可以做到。
她只是对奚澜有意见罢了。
宋豫笑眯眯道：“依老夫看，阿烛可是很喜欢奚二郎的。”
“……”裴明时不赞同道，“阿烛年纪尚小。况且，奚二郎性情孤直，容易行事极端，实非良配。”
“小事一桩，叫他改一改脾气就是了。”
裴明时一噎，她又不是奚澜的什么人，管他做什么？
“好罢。”嘴上道，还是记在了心上。
如果阿烛真的喜欢……
那也不是不能调·教。
先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吧。
裴明时出去一趟，道：“看您脸色不好，回头请大医过来给您看看。我也放心些。”
宋豫满口答应，笑道：“好。”
有奚澜的安排，和裴明时的收尾，不少证据送到了皇帝的书案前，都是这些年来，薛桓私下里与几位皇子的往来。
虽说这也不算什么证据，毕竟薛桓向来八面玲珑，和善待人，可皇子毕竟不一样。皇帝心里一清二楚，已经认定薛桓是在押宝，每个都交好，不论哪个上位，他都能达成目的。
皇帝冷笑一声，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
旁边的贴身内侍连忙拿出一丸红色的丹药，伺候皇帝服下。
“呼。”皇帝总算喘过气来，不只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就是觉得身体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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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角黍：粽子。魏晋时期专供端午及夏至食用。
悄咪咪问一句，你们喜欢甜粽还是咸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