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放心（1/1）

裴明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奚照兄弟二人。

奚澜跟在兄长的身后，老远都能看见他拉着张臭脸，浑身冒怨气，就跟恶鬼附身了一样。

奚照回头，道：“你就准备垮着张脸去拜见长辈？”

他们暂居宋家，出入自然少不了要与宋夫人打个招呼、知会一声。奚照又向来做事周全，出门在外，更是仔细，从不落人话柄，尽管住在宋豫院子里头，可衣食住行，都是自给自足，每每外头回来，还会给宋夫人等人带一份薄礼。

宋夫人时常可惜，若奚照不是九江奚氏的继承人，那与裴明时在一处，也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可见奚照为人处事，完美到无可挑剔，即便是宋夫人，也很难从他身上挑出其他的毛病。

但凡奚澜能学到一点儿皮毛，也就不至于被人嫌弃了。

奚照真是为这个倒霉弟弟操碎了心。

进入正堂之前，他特意停下脚步，叮嘱道：“你若想要求娶阿烛，务必在宋夫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否则，你就是抱着我哭，我也无计可施。”

奚澜一下子面色涨红，目光飘忽不定，嘴上还不肯承认，嘟囔道：“……我什么时候哭过了。”

奚照：“……”

重点在哪里？

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的话？

没救了、等死吧。

他们进去时，便见宋夫人端坐正堂，对着跟前的裴明时嗔怪道：“我又不缺这些，你出去便出去，费这些个心思做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孩子的孝心，让宋夫人面上笑意止都止不住。

裴明时笑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若能换来舅母的高兴，那才是物有所值。”

宋夫人掩唇一笑，“你这孩子，越来越贫嘴了。”

临海一带的珍珠，打捞不易，有价无市，寻常士族夫人能得到几颗便已是不易，但裴明时这次出去，给宋夫人带了整整一匣子。

摆在桌案上，匣子里满满的珍珠，颗颗圆润，光泽动人。

“阿颜说，珍珠磨细·粉敷面，有美容养颜、白净肌肤之效，回头叫工人给舅母打几支珠钗，再弄一些让阿颜磨细·粉敷面用……”

“哪里这样娇贵了。”宋夫人打断道，“这些珍珠更适合未出阁的小娘子，我都年纪大了，费那功夫做什么？改日我让人给阿烛、七娘她们串起来戴身上，那才好看。”

说着看见奚照兄弟二人进来，宋夫人面上有一丝诧异，道：“少煦与奚二郎，这几日也是同明时一道？”

奚照行了晚辈礼，含笑道：“是，少池这回能帮上些忙，便将他一同带了出去。事出匆忙，不辞而别，今日才回来，特意来向您告罪。”

“这是说的哪里话？”宋夫人嗔道，“少煦年年过来，早就是自家人，自家人若还要这样客套，我可要生气了。”

宋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奚澜一眼。

后者略显拘谨，却也恭恭敬敬打揖，行晚辈礼，动了动唇，奈何笨嘴拙舌，既不圆滑，也不嘴甜，最后只憋出一句话。

“多谢夫人见谅。”

宋夫人忍不住笑，心里那点芥蒂也慢慢消散，和善道：“奚二郎是有要事出去，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平安回来便好。”

奚澜面色泛红，局促地低下头。

心中被那几个字所触动。

平安回来便好。

若是阿娘还在，她是否也会如宋夫人这般，温声叮嘱？

奚澜如今算是明白，阿烛为何对宋夫人如此敬爱孺慕。

“正好，明时，我有事与你商量。”

宋夫人看了奚澜一眼，笑着道，“少煦不妨也留下来。帮我拿拿主意。”

奚澜以为是其他什么事，十分识趣地提出告退。

他前脚刚走，后脚宋夫人就提起阿烛的亲事。

“阿烛是与我说，奚二郎对她极好。只是我还不知奚二郎究竟是个什么看法？少煦，你是怎么想的？奚二郎可曾与你说起过？”

宋夫人这话问的巧，不用点心，都听不出这是在商议终身大事。

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在说家常话。

长兄如父，出门在外，奚照自然有权利管着奚澜。也是因为关系足够亲厚，否则宋夫人也不会当面问这样话。

裴明时撇了撇嘴，不大乐意。

“舅母，阿烛还小，现在说这些，未免为时过早。”

宋夫人不赞同道：“不小了，明年及笄，就得开始相看人家。我们千挑万选，也不如她自己合眼缘，更何况，奚二郎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

裴明时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呵呵一笑，并不说话。

也不知道阿烛怎么和舅母说的，竟然让她夸出这样的话。

奚照自己的亲事到现在都还没着落，却已经开始操心弟弟的终身大事，心里忍不住感慨万分，而后郑重其事道：“少池对阿烛一片真心，绝无二意，他早就想过等阿烛及笄之后，便请家中长辈来向您提亲，又怕您瞧不上他……”

宋夫人心中又多了几分满意。

几人相谈融洽。

·

另外一边，宋三娘就没有那么好受了。

向来端庄得体的宋三娘被带回了自己的院子，这种变相的圈禁，让她无比愤怒，甚至做出了毫无贵女气度的行为——

她摔碎了一个花瓶，对着伺候的仆婢咬牙切齿，骂道：“看什么？都给我出去！”

这些仆婢都是宋夫人派来照看宋三娘的。

她原以为长女会知错就改，加上再过几月就要出嫁，继续关着也不合适，便将她放了出来。谁知道这才几日，又抓着阿烛不放，恨不得将她这样伤风败俗的人赶出宋家。

简直不可理喻！

宋夫人也顾不得其他，只恨自己没能早日发现长女的毛病，否则早早狠下心来管教，也不至于今日如此头疼。如今就只盼望宋三娘能在出嫁前想明白，否则还是这样的德行，嫁到别人家去，别人可不是自家耶娘，会包容忍让。

宋三娘控制不住心中的妒火，忿忿不平，走到里屋，撕碎了挂在墙上的几幅字。

阿娘一定是被秦烛迷昏了头脑，连这样的大事都轻松揭过！

她咬牙切齿，始终想不明白，秦烛到底哪里好了，阿娘她们，怎么就一个个跟喝了迷魂汤似的，都偏爱纵容着她？

宋三娘余怒未消，又唤了青霜进来。

青霜先前被留在了院子里，宋三娘不信任她，总怀疑她会去跟宋枝枝通风报信。

青霜低着头、躬着身子走进来，柔顺地跪在宋三娘的脚边，道：“三娘。”

宋三娘问道：“你在宋枝枝身边，难道就没有抓到秦烛的任何把柄吗？”

这还真没有。

青霜卑怯地低下头，“秦娘子做事谨慎，从无疏漏……是奴无用。”

“你确实无用！”

宋三娘迁怒道：“在宋枝枝身边伺候多年，还不是被她说弃就弃了。你们主仆之间的情分，竟半点比不上秦烛这个毫无礼义廉耻的东西！”

青霜的头越发低了。

“三娘息怒。”

宋三娘都快要疯了！她满脑子都是秦烛和奚澜共处一室、耳鬓厮磨的画面，这还只是被她看见的，没有看见的地方，他们是不是做了更加不知羞耻的事情？

恶心！

实在是恶心至极！

她当时就应该拉着阿娘去看！

不、不。

宋三娘深深吸气，这一回，她也算是看明白了。阿娘早就被秦烛所蛊惑，根本不会相信她说的话。阿娘宁愿站在那样败坏家风的人身边，甚至为了秦烛，三番两次地斥责自己。

明明她才是为了宋家好！

翁翁的声誉，宋家女眷的清白，迟早要因为秦烛一个人被毁个干净！

宋三娘急的就跟热锅上蚂蚁一样。

宋夫人说了这么多，她压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恪守妇道，谨遵妇言妇容妇德妇功，她有什么错？女子不就是应该如此？难道要像安成郡主、秦烛这样的心狠手辣、恬不知耻，那才叫好吗？

宋三娘捏紧手心，恨恨道：“我定要让阿娘知道，继续留秦烛在府中，是一个怎样的错误！”

宋三娘出不了这个院子，许多事情只能安排青霜去做。

她对青霜这个背主的女婢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若不是手中无人可用，也不会看上她。

宋三娘冷冷道：“你最好老实一些，我暂且动不了秦烛，也管教不了宋枝枝，但想要拿捏你的生死，还是手到擒来。”

青霜嘴里咬出血，额头抵着地面，低声道：“奴知道。”

青霜心中无比后悔。

她当初，为什么会觉得阿烛带坏七娘……为什么要和宋梧月告状。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她现在应该还在宋枝枝的身边贴身伺候着。

宋三娘和宋枝枝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性情却是天差地别。

青霜在宋三娘这边，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任何一个主子，都不会容忍背叛。

她万分后悔，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

阿烛不知道宋三娘“贼心不死”，要是知道，她肯定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

阿烛和奚澜好几日未见，有许多要说的话。

她早早地便等在宋豫院子里，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就看见奚澜远远而来的身影。

阿烛忙拉了奚澜就走，到书房的静室，一坐下，便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倒干净。

她没有要告状的意思，也没有想从奚澜这里寻求安慰，阿烛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想他。

倒豆子似地说了个尽兴，阿烛还意犹未尽，“你走的好匆忙，不然我下次就给你写信了。”

又问奚澜，“你跟阿姐出去，都发生了什么呀？有没有有趣的事情？”

她都说了这么多了，奚澜却一声不吭。

好不公平。

阿烛“啊”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道：“宋姨母可能会找你问事情，你实话实说就好了，总归我们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奚澜蓦地出声，紧紧盯着她，道：“你为什么不早点与我说？”

他几乎是迅速起身，往外走。

阿烛懵了一瞬，慌忙拉住他的手臂，不明所以：“你怎么了？我想告诉你的呀，可是你在外面，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阿烛还没有明白奚澜为什么忽然生气。

奚澜却满脑子都是阿烛所说，宋槿容想挑破他们之间的关系，企图让宋夫人厌恶阿烛，觉得她是一个不知检点、毫无教养的女郎。

她早就知道，宋三娘、宋五娘等人发现了他们的关系，甚至都已经捅到宋夫人那里，却因为事情没有闹大，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

奚澜紧咬后槽牙，身体都跟着紧绷起来，他又生气又委屈，更多的是愧疚难安。

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阿烛一个人到底承受了多少恶意？

奚澜握住阿烛的手，下一刻，拿开。

他道：“你先忙你的事。我去去就回。”

少年郎君心中烧着一把火，他笨嘴拙舌，说不出多么动人的话，就连讨好小娘子的方法都是那么笨拙幼稚，只知道送这个送哪个。

他知道自己不如兄长优秀，可他从不认为，自己对阿烛的喜欢有哪里拿不出手的地方。

他若是早早知道，绝不会让阿烛一个人面对！

他要去告诉宋夫人，是他心悦阿烛，他先动的心，他一定要娶阿烛。

“你、你去哪儿啊？”

阿烛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追上去，拦住他。

“让开。”

“不让。”

阿烛担忧地看着他，生怕奚澜一言不合便去找宋三娘算账。

“事情已经过去了，宋姨母也没有生气，她还说，到时候考虑我们的亲事……”说到这难免有羞涩，阿烛认真道，“我没有受任何委屈，五娘是为了我好，虽然她有些烦人。三娘胡搅蛮缠，但我也不搭理她，你千万别去找她们啊。”

宋三娘再不好，那也是宋夫人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

阿烛还没有自私到，非要宋夫人在宋三娘和她之间选一个。

宋夫人对她已经很好很好了。

宋三娘只是脑子不大好，但也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阿烛总不能让那么好的宋姨母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吧？

奚澜道：“我不是去找她们。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