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商议（1/1）
江洲，豫章郡。
舟车劳顿半月之久，可算是回来了。奚氏家臣掀开帘子，远远望见青宁巷，一时之间不禁泪湿衣襟。
二郎君就跟个闷嘴葫芦似的，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再不到家，他就先给憋闷死了！
几驾马车停在九江奚氏的大门前，不等门房相迎，奚澜就下了马车快步流星地往里走。
“二郎君回来了！”仆婢率先通知赵夫人，又忙不迭烧水煮茶。
奚澜先回自己院子沐浴更衣，换了件较为宽松舒服的白布袍，一盏温茶下肚，顿觉神清气爽。
他走出去，便见赵夫人等候在外。
奚澜对照顾他们兄弟二人长大的傅母还是颇为尊敬的，赵夫人在九江奚氏多年，一直替家主、主母管束内院，也算是劳苦功高。
“傅母。”他微微颔首，虽有尊敬，但到底亲近不足，“阿耶眼下可在府中？”
赵夫人微微一笑，眼角细纹十分明显。
“家主今日陪主母去山上上香，不知今夜是否回来。二郎若是不着急，先歇息片刻。奴让人去给家主送个消息。”
“不着急，歇息就不必了。”奚澜又问道，“族老现在可在府中？”
赵夫人眼皮一跳，也猜出几分奚澜回来的用意，道：“几位族老刚听完法会回来，此刻怕是正歇息。”
奚澜冷哼一声，道：“他们倒是悠哉悠哉。”
赵夫人微微皱眉，道：“二郎不可无礼……”
又叹了口气，关怀道：“午时刚过，二郎可曾用食？家下庖厨适才做了几道菜，二郎不如再用些。”
奚澜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扫视一眼院落，问赵夫人：“听说，先前五叔公他们动了我的院子？”
没想到奚澜会兴师问罪，他一向是最不在意这些的。
赵夫人无奈道：“是几位族老擅作主张，想要将二郎的院子扩建一番，大郎君上回归家便已经说过族老。二郎就莫要再与长辈计较。”
奚澜冷笑一声，不计较。他就是从不计较，所以什么人都能爬到他头上指手画脚。
赵夫人先退下，去为奚澜准备午食。
天热燥闷，仆婢们端来手臂大小碗口的一缸冰，放至高脚凳上，又动作麻利地做了碗樱桃酥酪，让奚澜先用，好解暑。
奚澜舀了一勺，冰爽之气扑面而来，又兼有酥酪的香甜可口，送到嘴里却吃的没滋没味。
奚澜想，这种东西，换做阿烛一定会喜欢。
奚澜搁下勺子，抬头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进来，肤色偏黄，长相端正，他道：“郎君。”
奚澜神情一松，俊脸可算是露出一点笑容，语气带了微微恼怒，道：“大兄可算是把你放回来了。”
“仆不争气，想必日后大郎君也不会再要我过去帮忙做事。”韩衣露出一个稍显腼腆的笑容，自觉走到奚澜身边，弯腰耳语几句。
奚澜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大兄以后不会再把你借走了。”
他要去冀州，自然不可能孤身前往。
奚澜从未想过要与兄长争抢什么，甚至为了避嫌，时常跑到老师那边待上一年半载。饶是如此，九江奚氏的族老们也怕奚澜太过优秀到时候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其他大族嫡系应有的家臣，只允许奚澜有韩衣一个。
奚照为此还大发雷霆，被奚澜拦了下来。他要家臣并无用处，韩衣就挺好的，他是奚照早些年救下来的，想着培养好给弟弟用。
韩衣虽然嘴巴笨，但奚澜嘴皮子也不利索，两人半斤八两，谁也不嫌弃谁。
到时候就带他一起去冀州。
奚澜道：“你去外头看着，五族老他们什么时候醒，便什么时候来喊我。”
韩衣不明所以地照做了。
赵夫人看见韩衣，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二郎如今年纪也有了，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着。不若从家里带几个女婢去近身服侍？”
奚澜夹了一筷的鱼脍到碗里，“韩衣做事周到，有他便够了。”
赵夫人不赞同道：“韩衣虽做事周到，可到底是男子，哪儿有女儿家心思细腻，体贴入微？也不知是谁将这身旧衣裳放在二郎的衣柜，被五族老看见，只怕又要念叨了。”
说的是奚澜身上的白布袍。
确实旧了，可却是奚澜在老师那边时常换洗的衣物。
奚澜听她这样说，没动几筷子就胃口全无，起身，也不愿意再等下去，直接去族老居住的郁暖阁找人。
赵夫人阻拦不了，只能跟随一起，在旁劝说。
“二郎可是为着从盛京传回来的谣言？几位族老的脾气，二郎也是知道的，长辈一番好意，若是有做的不周到之处，二郎多多体谅就是了……”
奚澜道：“体谅什么？”
赵夫人还未说话，奚澜就冷冷道：“傅母不必多言。”
他最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
如果说这这话的人不是赵夫人，而是换做另外一个人，奚澜今日怕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赵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奴多嘴了。”
正巧韩衣折返回来。
奚澜问道：“醒了？”
韩衣答道：“家主和主母回来了。”
赵夫人有些意外，按理来说，家主会陪着主母在山上的寺庙小住一晚，不过回来也好，此刻回来的正是时候。
有家主在，二郎多少会收敛一些。
毕竟长辈再是胡来，也不是小辈放肆不敬的理由。
这天底下，哪有忤逆长辈的道理？更何况，九江奚氏这几位族老，都是颇有资历的老人，一大把年纪，若是被气出个好歹，奚澜还要落下的忤逆不孝的恶名。
赵夫人没想到家主和主母今日会回来，肃容吩咐下去：“去烧水，主母回来定是要沐浴更衣的，再做两碗冰酥酪……”
话未说完，奚澜就已经扔下去他们快速往门外去。
韩衣跟了上去。
奚澜来到大门口，正好看见阿耶从牛车上下来，一身儒衫，看上去就跟个读书人似的。
当然，也只是看上去。
锐利的目光直直刺过来，奚常发现有人在看他，没想到竟然是奚澜。
父子俩对视片刻，不等奚澜上前行礼，奚常便转头，朝车舆伸出手。
宽厚的手掌布满老茧，却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奚澜静静地注视着，便见车帘中探出一只玉手，轻轻搭在阿耶的手掌心，根根手指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如暖玉无瑕。
一个身穿素衣的美妇人在奚常的搀扶下走下牛车。
“夫人，慢些。”
百里夫人抿嘴，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声谢。
奚常笑着道：“夫人不必见外。”
百里夫人似不好意思，嘴角流露浅浅的微笑。
都已经到家门口，自然也就没戴幕篱。
她抬起头，便能叫人看清全部容貌。面若银盘、肤若凝脂，明明都是三十几岁的妇人，却依旧如牡丹般美丽雍容、馥郁迷人。
不怪乎阿耶如此着迷深爱。
奚澜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走下台阶，就算是再不懂人情世故，该有的表面功夫也还是做足了。
“父亲、母亲。”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百里夫人面露讶异，道：“少池回来了？”
奚澜低头，道：“是。孩儿有事禀告父亲。”
“晚些再说。”奚常淡淡道，扭头对百里夫人又是柔了神色，轻了语气，“我陪夫人先去休息。”
百里夫人面色薄红，比胭脂还要动人三分，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奈何没推动，她道：“少池既然有事寻你，你就先去忙吧。”
到底上了年纪，哪儿还能在小辈面前如此……
百里夫人暗暗着恼。
这奚无常。
“阿耶……”奚澜道，果不其然，遭受了父亲的冷眼。
奚常被夫人拒绝了，面上表露不虞，自然而然迁怒上了奚澜。
他往书房走，奚澜跟在后头。
“有什么事，说吧。”
奚澜与父亲其实相处的时间极为短暂，从前他或许还不明白，只以为父亲生性凉薄，毕竟就是对待奚照这个嫡长子，也是颇为冷淡，处处严苛要求。
可是自从知道了母亲的真正死因，奚澜才知道，他的到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一个本就不被期待生下的孩子，父亲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母亲更是对他恨之入骨，他也不奢想什么。
他抬起头，道：“父亲，您应当知道大兄在盛京所为何事。”
奚常淡淡道：“知道又如何？难道我还能让人绑了他回来？打断他的腿不成？”
奚澜心中一寒。
奚常不是做不出这种事，只是他要面子，奚照再如何，也是九江奚氏的继承人，关上门来教训也就罢了，再荒唐也不可能拿家族颜面开玩笑。
奚澜道：“孩儿此次回来，是有两件要事相求。请父亲答应。”
“你说吧。”
“孩儿知父亲与九江奚氏亦有争夺天下的野心，只是皇帝未死，师出无名，不好动手。”
奚常冷冷看过来，“你想说什么？”
奚澜想到梦中发生的事情，沉下心，道：“请父亲莫要阻拦大兄。给大兄的选择一个机会。”
奚常嗤笑出声，终于正眼看了这个儿子一眼。
“你倒是有意思。”
·
百里夫人沐浴更衣之后，坐在里屋，身后跪坐着一个女婢替她轻柔地擦拭长发。
“夫人。”赵夫人事无巨细地禀报着府中的事情，包括奚澜回来。
奚照兄弟二人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是先夫人的骨肉，虽然如今的主母随和宽厚，但家主对待主母的态度有目共睹。
奚照是九江奚氏未来的继承人，生性和善，与继母关系还算过得去。但奚澜的性子不讨喜，赵夫人怕他一会儿触怒家主，自然要在主母面前替奚澜说些好话。若是家主动怒，主母还能劝上一劝。
“奴听盛京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二郎与宋家才认了干女儿的那位小娘子似乎关系不一般……”
百里夫人只听，不搭话。
奚照和奚澜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她自己的孩子都没管教好，又哪里还有本事去管别人的孩子。
赵夫人低声道：“前段日子，宋夫人请了大郎君和二郎君外祖家的一位夫人来替二郎说亲，五族老不高兴，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想来，二郎这次回来，是特意为了这件事。”
“家中虽对二郎的亲事没什么要求，可那小娘子的出身实在低了一些……又是安成郡主的女儿，名声有碍，只怕家主不会同意。”
赵夫人恳请道：“二郎脾气硬，奴担心冲撞家主，若惹得家住不快，还求夫人劝说一二。”
百里夫人心中莫名起了几分烦躁，淡淡道：“父子哪有隔夜仇。”
赵夫人一愣，道：“可……”
百里夫人身边的婢子出面，道：“赵夫人不必多言，这是家主与二郎君之间的事情，夫人插手怕是不合适。”
赵夫人不敢惹恼夫人，遂低下头道：“是奴僭越了。”
赵夫人退了下去。
只希望奚澜去盛京一趟，能改一改性子。家主的脾气……
哎。
屋内，方才说话的婢子望着赵夫人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道：“夫人还是太宽和仁慈了。赵夫人是先主母留下的人，一心只向着两位郎君，哪里知道您的难处。依奴看，就不该让赵夫人继续管着内宅事宜，省的将心养大了。”
百里夫人叹了口气，道：“她既管得好，便都交给她就是了。”
她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还会去计较这些。
更何况，她与奚常，也没什么感情……
又何必去管九江奚氏的事情。
婢子见夫人又开始愁容满面，安慰道：“夫人别担心，听说许州那边下月又有一个法会，还有个睿智的大·和尚，奴陪夫人去看看，一定能得偿所愿。”
百里夫人喃喃道：“得偿所愿……”
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她的孩子……
婢子不忍夫人难过，道：“奴听说那位大·和尚颇负盛名，夫人想要的答案，一定会有结果的。”
在婢子看来，这世上最善良的就是夫人了。
她行善积德，搭桥铺路，明明一身高贵气息，却没有一点儿盛气凌人的架子。
好人就该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