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赵家（1/1）

阳春三月。

阿烛知道宋梧月她们今日会到，特意起了个大早，带了人就往城外跑。

赵夫人拦都拦不住。

百里夫人道：“让她去吧，盼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赵夫人动了动唇，只好道：“那奴再多派人跟着。”

百里夫人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做绣活儿。她准备给女儿做几块帕子。

“娘子，您还没用早食。”车舆内，青露煮好酪浆，又拿出几个早上刚做好的烧饼。阿烛宁愿不吃早食，也要早早出门坐在牛车里头等待，可想而知心情有多迫切。

阿烛咬着烧饼，她虽然不挑食，但还是更接近盛京那边的口味。

吃得快差不多时，阿烛听见了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青露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是两三辆没有族徽的牛车。

青露怕阿烛失望，说起另外一件事，道：“娘子昨儿又推了柳娘子她们的邀请，会不会不好？”

阿烛吃完，边擦手边道：“我在信里说过今日有事，应该不要紧，柳娘子她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样一来，青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巴巴道：“原来如此。”

然而，柳六娘她们正聚在一起赏花，十句话里有五句是骂阿烛的。

唐娘子怀里抱着两只灰兔，气得直揪它们的毛：“她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犯懒不乐意过来，还寻这么多由头。”

“今日天气多好啊，不冷不热的。等回头我去九江奚氏瞧瞧，看她整日都忙些什么。”

柳六娘道：“你们这回是真冤枉她了。戚阿纤前不久刚来信，说宋家的两位娘子回老家看望亲戚，顺带过来看看阿烛。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万娘子讶异道：“看望亲戚？宋氏老家在清河吧，怎么就顺路到豫章？”

张娘子笑了一下：“八百年都没回来过一次，到底是看望谁，我们心里有数就行。”

唐娘子幽幽道：“原来在阿烛心里，还是盛京的小娘子更合她心意。听说人来了，就眼巴巴地等着，此刻怕是都将我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股子酸味儿。

说起来，阿烛的出身略低了一些，又与端庄并不沾边，也不符合当下对士族贵女的要求。但凡换一个人，即便奚州牧宠她，与亲女儿也没差多少，柳六娘她们也不会待她这样亲厚。

士族贵女各有各的性情，就如满园春色，百花齐放。

但阿烛就是格外招人喜欢。

她笑意盈盈，清透明亮的丹凤眼微微弯起，就像是把一番真心捧到你面前。

真心和假意，她们还是分得出来的。

阿烛也不是只和她们玩儿，张娘子有一日同兄长出门，戴着幂篱，远远看见阿烛跟在母亲身边，给外头来的流民施粥。

阿烛甚至不计身份地弯腰给一个小女孩儿擦脸。

张娘子自认不是个刻薄坏人，她也愿意拿些私己出去赈灾济贫，可让她亲自施粥、给人擦脸，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阿烛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阿烛不知道柳六娘她们正念叨自己，等了半天，终于看见了宋家的马车。

“七娘！”

“阿烛！”

宋枝枝车舆内走出，下了马车，看见阿烛，眼睛都亮起来，一瞬间，思念到达顶峰，脚底仿佛生根，一动不动。

阿烛毫无贵女风度，小跑着过来，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宋枝枝身上，高兴地哇哇叫。

“七娘七娘！你终于来了！”

宋枝枝强忍着内心的思念和激动，紧紧抱住她。

“我也是。”她小声道。

阿烛很高兴，非常高兴，自打看见宋家的马车，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她拉着宋枝枝的手，道：“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房间，不过今晚我们还是一起住吧。”

宋枝枝下意识点头，走了两步，又猛地想起后头马车里的宋梧月。

“阿烛。”宋枝枝出发前忘记告诉阿烛五娘也跟来了的事情，后面倒是想起来了，但算算日子，就没让信使跑这一趟。

阿烛回头，就看见后头站着一个身着竹青色襦裙的娘子，面色冷冷的。

宋梧月已经下了马车，故意不出声，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她们抱在一起、互诉衷肠、牵手离去。

阿烛愣了一下，一时间惊喜冲击的她不知所措。

“五娘！！”她喊了一声，小跑着扑到宋梧月的怀里，眼眸亮晶晶，欢喜难以掩饰。她一个劲地追问：“你怎么也来了？还不告诉我！你是不是瘦了些？摸着腰都细了。”

“五娘，你是来看我的吗？”阿烛眼神充满期待。

宋梧月想到她们方才就要抛下她的场景，心里哼了一声，道：“不是。”

“就是！”阿烛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表情，捂住耳朵，道：“不管，你就是来看我的。”

她又露出那种傻兮兮的笑容，一个劲地喊着宋梧月：“五娘、五娘！”

宋梧月一把捂住她的嘴，笑骂了一句：“别喊了，走吧。”

就在此时，先前经过、在城内停下的牛车忽然下来几个人，有男有女，最引人注目的那个年轻郎君生的那叫一个芝兰玉树，宛若君子。

他盯着宋梧月，喊了一声：“五娘！”

紧跟着旁边的一身旧衫的妇人带着哭腔道：“五娘，舅母可算是见着你了！”

这一声舅母如平地惊雷，把阿烛等人劈得焦黑。

青露几乎立刻反应过来，道：“娘子，快上车。”

虽不知赵家的人怎么会得知消息跑到豫章郡来，但城门口人来人往，可不能和这些人拉拉扯扯、失了颜面！

九江奚氏和宋家的人将赵二夫人拦住，不许他们靠近一步。青露等仆婢便扶着几位娘子上了马车。

“什么人也来攀亲戚，快走吧。”

赵二夫人恰好听见这句话，眼中闪过不忿之色，怒道：“五娘、七娘！我是你们舅母！”

什么舅母？

阿烛拉住宋梧月的手，“你别听她瞎说！”

赵家只来了赵二夫人和赵五郎两个人，除此之外就只带了两个仆婢，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若是穿得再破烂一些，说是流民都有人相信。

阿烛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和宋枝枝对视一眼。

她心想，一定是阿姐出手了。

否则赵二夫人他们又怎么会如此落魄。

就像是偷摸过来的一样。

宋梧月看上去比她们还要平静，想了想，道：“兴许是阿娘把他们做的事情给捅了出去，眼下日子不好过了，方才后悔，又知道我们出来的事情，便打听了跑来堵我们。”

阿烛看了宋梧月一眼，道：“五娘，你变了好多啊。”

换做是以前，宋梧月早就指着赵家人的鼻子好一顿尖酸刻薄的羞辱了。

宋梧月冷哼一声，道：“他们做出这种事情，我可不想有半点牵扯。”

不过，赵家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短短数日，就来了个翻天覆地的改变？

先前不是还趾高气扬、有恃无恐？

回到九江奚氏，阿烛迫不及待去问松雪，这才知道，裴明时都做了些什么。

宋梧月愣了一下：“是公主做的？”

松雪含笑看她，温声道：“公主虽在益州，可心里一直记挂着宋家。知道平阳赵氏的所作所为之后，怒不可遏，便让人出手敲打了一二。”

说是敲打，还是太过委婉了些。

宋家人生性护短，裴明时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她从小受得是帝王之道，即便再平易近人，也是威严不容侵犯。

裴明时和宋梧月关系一般，可那也是她嫡亲的表姊妹，赵家人觉得宋家日薄西山，快不行了，便这样羞辱宋梧月，这不是找死吗？

要说日薄西山，赵家才是当仁不让。

赵家在朝廷并无一官半职，前些年，还因为赵家家主得罪了前任益州牧而险些连累全家。这些年要不是亲戚帮扶着，又有宋家在盛京年年接济，早就垮了！

赵五郎再过两年都要弱冠，因为家世平庸，学识不够，也没什么出息。

说句实话，宋梧月前些年见过这个外兄几面，心里还是有些喜欢的。毕竟虽然学识不够，可瞧着芝兰玉树、一表人才，旁的不提，至少赏心悦目啊。

只是没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那种不知礼义廉耻的畜生。

宋梧月在得知事情后的当晚，便烧了赵五郎这些年送来的所有礼物。

如今听说赵家因为他在国丧期间弄大了妾室的肚子而备受牵连，家里主事的都被抓进了大牢，夫人们各种找门路求关系都于事无补，宋梧月忍不住道：“真是大快人心！”

赵家也配称得上书香门第？

可别丢人现眼了！

宋梧月现在只觉无比庆幸。若说一开始还觉得颜面无存，怪罗夫人的姐妹不该将这事情说出来，后面就彻底清醒了。

没有这事，宋家就会被一直蒙在鼓里。等她明年嫁过去，说不定那孩子都会爬了！

宋梧月每每想到，都恶心得不行。

简直是无耻之尤！

阿烛看上去比宋梧月还要气愤，“那个便是赵五郎吧？生的倒是不错，干得却不是人事。竟然还有脸找上门来，怎么没把他们都给抓起来？”

宋枝枝思考片刻便理顺了来龙去脉，道：“他们怕是已经求过了阿娘，发现在阿娘那边行不通，便来寻我们。”

阿烛道：“不对啊，宋姨母又不会告诉他们，你们的去向。赵家人怎么知道你们往豫章过来？又故意在城门口等着？”

几人想不明白。

宋枝枝想到出门那日，那个垂眸低头站在一旁的婢子……隐隐约约的熟悉，让她尤为不安。

“是三娘。”

宋枝枝肯定道：“是她。”

松雪道：“如果是她，那就不足为奇了。”

宋梧月又急又气又恶心，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她是为了你好。”

宋梧月愣住。

说话的不是阿烛，而是宋枝枝。

她神情平静，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道：“以三娘的秉性，她怕是觉得，不过是一个怀了孕的妾室，不入流的东西，随时都能发卖出去，没什么好计较的。”

相反，为了这点小事和赵家闹，那才是丢人现眼。

宋梧月反应过来了，她甚至都能想到宋槿容指责她的那副丑陋嘴脸。

有那么一瞬间，宋梧月气血上涌，整个人比知道赵五郎在国丧内行苟且之事还要愤怒。

手中的茶盏被狠狠摔了出去，宋梧月站起来，面色凶狠，道：“我这就去清河庾氏，当面问她是何居心！”

“拦住她！”

宋枝枝皱眉，道：“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吗？还如此冲动。”

还是说，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是永远不知道痛的？

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宋枝枝终究不是宋梧月。

她没有拿话刀子伤人的癖好。

阿烛起身，将宋梧月拉了回来，道：“不提宋三娘了。我们把赵家的事情解决了就好了。”

宋枝枝冷静道：“可如今是三娘在帮着赵家，想要我们息事宁人，放赵家一马。”

话音刚落，赵夫人打发了人过来，传话道：“宋家娘子的舅母在门口哭闹，不知是否要请进来？”

阿烛瞠目结舌：“他们真的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赵家不是自诩书香门第，清高得很吗？

宋枝枝扯了下嘴角，短暂地笑了一下。

“脸面和性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孤勇和傲气。也不是每个家族都有铮铮傲骨。

至少，赵家做不到。

宋梧月咬着牙道：“让他们进来，我去见。”

赵家人不要脸，九江奚氏不能不要脸。

宋枝枝握住她的手臂，冷冷道：“谁说那是赵家舅母？有何凭证？”

宋梧月愣愣地看着她。

阿烛皱眉，将他们打一顿拖走，也不是不行。

但是……

“你们要是这样做，说不定宋三娘明日就从清河跑过来指责你们。”

阿烛唏嘘道：“好惨啊。还好我没有这样的阿姐。”

宋梧月：“……”

宋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