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圣驾(1/1)
李和带着赵可乐等人将所有关于火留买的资料都搬进了琴治房,一众人在房中低头勾检着这位西域商人的底细。
因为朝廷对外籍商客的户籍政策尚不完善,加之火留买处世圆滑小心,所以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文字案底。
现在只查到了此人是个粟特杂胡,曾经在西域某小国当过兵,仁寿三年入隋,先后在长安、洛阳两都做过生意,但均无起色。
大业元年火留买进入敦煌,开始发展西域百戏,而后经营多种行当,与敦煌各大家族与商家皆有密切的往来。
卫已注视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企图看见藏在火留买背后的那个人。
“使君,我看直接把火留买请到衙署中来,一顿审问便什么都知道了,何必费这么大心思呢?”掌案赵可乐建议道。
在卫已之前,赵可乐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办案的,整日埋在文字堆里哪能找到真相呢?
李和道:“赵掌案,刺杀朝廷司隶大员是泼天的案子,抄家的大罪,换做是你敢认吗?”
赵可乐却道:“若是打的狠了,牙关一松也就说也就说了,这世上还有不怕皮肉之苦的人吗?”
赵可乐见过太多这样的屈打成招的案例,看得多了便以为这就是折狱的正规程序。
李和叹了一声,不知如何回怼了。
卫已不紧不慢道:“利用火留买的人跟赵掌案是一个想法,恨不得我们给他来个屈打成招,最好是让他来做替罪羊。”
赵可乐一愣,半懂半不懂。
“使君的意思是此案除了火留买之外,还另有其人?”赵可乐问。
李和:“这是自然,火留买只是个西域商人,他八辈子也犯不着去刺杀卫司隶,况且赵掌案说屈打成招,我们就怕屈打能行,却不能成招,因为火留买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合作者是谁。”
赵掌案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卫使君为何要让自己查阅这么多关于火留买的资料。
每一个与火留买密切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是那个暗藏的“合作者”。
火留买是条极其容易断掉的暗线,这也是卫已不敢轻易对火留买下手的原因,一旦这条线索断掉,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他们提出的交易筹码应该很大,大到足以让火留买冒这个风险,我需要知道火留买最想做什么,好好的查,文字里一定会有答案。”
卫已深知每一个商人都是冒险家,但同时他们又是最会审时度势的野心家。
只有巨大的利益能驱使他们鼓起勇气进行危险的跳跃。
李和与赵掌案同时会意了,于是不再仅仅关注文字资料的表面,而深入发掘其中暗藏的信息。
很快数条记录于大业五年五月至六月的信息被勾检了出来,这是火留买向官府陈请道迎圣驾的申请函。
今年四月皇帝次于陇西,征调弓弩手准备西巡,沿途郡县提前接到消息,要准备好迎接圣驾的物料贡品。
敦煌方面很早就接到了大臣裴矩的命令,要求敦煌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圣驾。
因为敦煌城既是大隋边关,又是东西总辏,皇帝极有可能会选择在敦煌大会西域诸藩。
普通人是无权道迎圣驾的,只有地方主要官员与名流有道迎的资格。
火留买虽是大商人,但他既无大隋商籍,又非地方豪族,因此不能道迎圣驾。
但为了向圣人展现自己的幻楼仙宫,火留买在五月至六月间数次向官府递交申请书,请求官府给自己下发权限,公署各曹官员商榷多次之后终于给了一个“听”字的批示,即允许火留买迎接圣驾。
明面上看来这是官府管控到位,最大程度确保圣驾安全。
实际上是宋论等人都知道火氏是做什么的,让这种危险分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皇帝与百官面前,若出了什么差池,恐怕他们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砍的。
但最后不知什么原因,火留买还是搞到了官府的“听”字。
就在一切都准备妥当时,大臣裴矩却亲自赶赴敦煌联络三十余国的使节,并安排车队护送他们去往祁连山下的张掖郡。
原来大隋皇帝最终选择在张掖会盟西域诸藩,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圣驾到达张掖焉支山后不再西向。
这意味着敦煌城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火留买也是能耐不小,他是怎么搞到面圣权限的呢?这笔脏账文书中没有记载,赵掌案应该很清楚吧。”李和不无讽刺道。
赵可乐也是无奈地摇摇头:“既然是使君查案,那赵某人也不再隐瞒什么了,火留买明里暗里送了不少东西不说,金钱美女老爷们都司空见惯,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
赵可乐抿了一口茶,压低声音道:“皇帝要来,敦煌的大小官员都急坏了,先是遣返无籍浪人,后是修缮各里坊的房屋,周边店铺上下里外统一制式,皆由官府请人书写匾额,此外全城百姓每日修习中原话,学中原礼仪,还有还有……”
说到这里赵可乐取了根筷子衔在嘴里,而后嘴角上扬,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一个标准的微笑如刻在脸上一般。
“官府下了命令,圣驾来的那天,所有人不论是有机会看见圣人的还是没机会看见圣人,说话都得这么笑着,要是笑不出来的那便赶出城去。”
李和摆摆手道:“这样的事还少吗?挑重点的说吧,火留买到底做了什么才从官府这儿搞到听字的。”
“修路。”赵可乐道。
接着他将事情简述了一遍,自圣驾要来的消息传到城中之后,城中大小事宜一律停摆,专心练习迎接圣驾。
但老爷们左看右看总觉得排场不够大,后来经过商讨发现,不是人的问题,是路的问题——甘泉大街不够宽。
圣人銮驾何其盛大华丽,据说圣人西巡所携的官员、皇子、妃嫔、军队就达十万之众,加上西域诸国来此会盟,眼前的甘泉街实在是太小气了。
于是老爷们当即决定修路,但官府拿不出那么多资金,于是只能摊派给城中各大家族与富商,火留买抓住这个机会,说愿意出半数费用,老爷们闻之大喜,于是大大方方地给了一个听字。
“看来火留买这次是妥妥的血亏啊!”李和道。
从商无非“危机”两字,危中求机,要么大胜,要么大败,卫已从这件事中看出了火留买的赌徒心态。
这样的人面对巨利时不会考虑风险,更不会考虑仁义道德,下注失败后火留买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千方百计弥补损失,而摆在他面前最直接的机会就是明年的东西大贸易。
现在卫已已经隐约能看见火留买背后那个“合作者”的轮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