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落狱（下）（1/1）

裴尚食边同崔寔往外走，边问道：“少府，为何偏要去寻那刘巡使？”

崔寔疾步下楼，来不及回头，话甩在身后：“这会夜已深了，穿着朴素又能帮阿绮送信的，必定是这永兴坊坊内之人，且并非位高权重者。尚食以为，此人会是何身份呢？”

裴尚食恍然大悟，紧跟上他的步子，“少府是说，这人许是在永兴坊内的衙门里办差的小吏？”

崔寔颔首，“是了。尹风那人，平日装得目不识丁，飞扬跋扈，实则心思深沉，他决计不会将阿绮私押，以落人口实，总得找个由头让她在自己掌控之中，因而，金吾狱是最合适的地方。”

裴尚食心下了然，又忍不住劝道：“少府，这出了邀星楼，说话还是得多注意点，直呼皇子名讳，若被有心人……”

崔寔躬身上了马车，面无表情道：“多谢尚食提醒。尹风本就该死，管他是皇子还是竖子。”

裴尚食扶额：……

看来少府此回当真是急火攻心啊。

见劝不动，她翻身上马，跟在崔寔的马车后头，往永兴坊坊门口去了……

两人行至门口，但见大门里侧停着好些辆拉货的板车，等待金吾卫查验。

这些板车上载着的，不晓得是何物，皆堆得鼓鼓高高的。

刘巡使手下的一干小卫，许是因为守夜本就够疲乏了，又碰见这差事，少不得边抱怨，边磨洋工。

因而，过了许久，也无人来关照崔寔这辆马车。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

夜里的凉风吸进肺里，那咳喘便又止不住了。

刘巡使闻声，这才略过前头那好些辆板车，匆忙往后头望去。

崔寔掀开舆前帷幔，探出张苍白的脸，嘴唇紧咬，写满紧张。

刘巡使疾步赶来，屈身拱手，眼神却似有略无地闪躲，“少府，夜深了，何故来此？”

崔寔下车，回礼，问道：“刘巡使，恕某冒昧，前面那些板车，是怎么回事？”

刘巡使似乎并未预料到，崔寔问的是这件事情。

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才对着他道：“听拉货的说，这些是从九殿下府宅里运出来的。”

九殿下尹溪，乃是崔寔大阿姊宸妃娘娘所出，若论起辈分，他得叫崔寔一声小舅。

见刘巡使提了自家人的名讳，崔寔眼里的焦急，更深了些，“九殿下？他这东西，要运往何处？”

刘巡使面上有些为难。

崔寔脸色冷了下来，“刘巡使，你晓得九殿下是何身份吧？”

刘巡使连连点头。

“他一向深入简出，所有心思皆放在钻研课业上头，哪会在夜里破坏宵禁的规矩，劳师动众地运货出坊？莫不是被有心人诬陷？”

刘巡使摆手道：“少府，您许是误会了。这货，是要运去莲华寺的。”

崔寔眼底闪过一瞬的恍神，很快又镇定了下来，“这里头，可是灯油？”

刘巡使略迟疑一番，才颔首赞道，“少府果然好心思。年关将至，外使亦陆续进京，圣人体恤圣京诸民，特命莲华寺每七日备下一场祈福诵经的法事，明日是第一场。九殿下这灯油，便是送往莲华寺，为供奉香火所用的。”

佛寺中所用灯油，一般多为可食用的植物油，点起来既亮，又无烟——芝麻油、菜籽油，都较为适宜。

而崔寔晓得，即使是自己的外祖母在莲华寺修行，以九殿下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又怎会特意赶去献灯油呢？

他顶多是拿出从来都花不完的俸银，托人去供上香油钱罢了。

这油，从何处而来，想必是显而易见了。

崔寔转身从腰间卸下块极乐鸟图样的玉佩，递给一脸狐疑的裴尚食。

他请求道：“拜托裴尚食携此玉佩，速去十王宅寻九殿下来，某有大事与他相商。”

裴尚食虽还未参透此中真意，见他面色肃穆，也不追问，接过玉佩，驭马往远处去了。

刘巡使一下愣在原地，“少府，这又是何意？你我都晓得，这是九殿下的一片孝心，何故弄这么一出？”

崔寔轻咳两声，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敢问刘巡使，金吾卫听令于何人？”

刘巡使倏地端立起身子，拱手朝永兴坊西侧的皇城拜了拜，“金吾卫，自是听令于圣人！”

崔寔倚着车厢，有一搭没一搭拍起巴掌，任谁听了，都觉得讽刺至极。

“刘巡使忠肝义胆，令某佩服。不过，某却实在不知，何时这大楚，成了七殿下的大楚了？”

此话一出，吓得刘巡使一声不敢吭，龇着大牙，嘴都合不上。

良久，他才挤出来一句，“少府，慎言。”

崔寔见自个的猜想，皆都落入实处，这才切入正题，“慎言便慎言，某同你慢慢来捋。云四娘，可被你押在金吾狱里？”

刘巡使方要摇头否认，但见崔寔往那板车前走去，揭开上头的防尘布，拎起一坛子油。

“若某没猜错，你们抓她，是因为光禄寺库房里，丢了此物？”

刘巡使垂头，不敢看他，只打哈哈道，“少府说笑了，这东西，分明是九殿下送往莲华寺的，怎会是光禄寺里的呢？您瞧，油坛子都长得不一样。”

崔寔扔下那坛油，眉略皱，从袖里取出块帕子，细细揩起手来，“巡使又是如何得知，光禄寺的油坛，不是这般模样的？”

见刘巡使无从狡辩，他又继续道，“难为你们，把这坛子换来换去，不知损耗了多少,这些若供在佛前，也能烧好一阵，兴许能得菩萨保佑，实现心中所想呢。”

刘巡使不知该如何接话，开始装傻充愣起来，“少府的话，在下听不懂。”

崔寔冷笑，言语里更多了些讥讽：“那日见过裴礼民，巡使应是长了不少本事。不过，巡使只学得了他如何站队这点皮毛，可却不晓得该如何脱身呐。”

崔寔这咄咄逼人的模样，实属罕见。

刘巡使实在是一句话也接不上，只好把嘴闭紧，开始装死了。

崔寔又咬咬唇，压下心中怒气，望着十王宅的方向，静静候了起来……

片刻后，两匹骏马踏着风而来。

正是裴尚食还有那位少年英才的九殿下尹溪。

崔寔松了口气。

看来阿绮有救了……

还不等他上前与二人交谈，不远处又传来马蹄声踢踏大作的声音。

崔寔抬眼望去，眸中尽是恨恨然，似有火在烧。

云杉法师所言之“消雪融冰”之时，便是今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