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追逐者可悲可怜(1/1)
本章歌单:《Melody(蕾西)》-潘多拉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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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多少时间可供犹豫。
桑多涅在答应帮他安置邪眼后,也开始着手准备起自己的实验。
基于他后期又被人人为的改造过的事实。
她需要取走一些各部分的脏器和组织用以研究。
桑多涅摘下丝质手套,细心叠好后,又换上了医用的橡胶手套。穿戴好手术衣后,她走至一台精密的仪器旁,示意少年躺上去。
“去无菌室。”娇小的少女对仪器下达指令,仪器两侧伸出机械手臂,推动着人前往隔离的手术室。
相比起他之前经历过的实验,每次都是十几名工作人员的阵仗。桑多涅似乎更喜欢单独一人。
配置的助手自然也符合她的作风,几个自律机械来回不停地移动,为她做起各项术前准备。
桑多涅挤压起针管,准备为少年打麻药。
“可以不打麻醉么。”少年开口,“我不想失去意识。”
“都上手术台了,竟还想防着我?”桑多涅拿着针管的手略微一顿。
“趁我意识昏迷,您难道不会进一步的对我进行探查吗?”少年银色的眼瞳直视对方,“虽然我同意了实验,但也不想处于太被动的境地。”
母亲隐瞒了部分实验数据的做法,让少年隐约地意识到什么。
他并非智能的机械。
不过是一个残缺的灵魂,机缘巧合的苏醒在这具身体里。
不能让桑多涅知道自己最根本的秘密。
否则…这场实验可能永远不会收场。
“哼……随你。”桑多涅鼻尖轻哼,她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少年的防备她也没有太惊讶。
娇小的少女做事毫不拖泥带水。随即,她换了一种药。
镇痛的药物配置进吊瓶里。
白发少年躺在冰冷冷的玻璃上。
他睁着眼,盯起天花板。
针管趴在他的手背上,静脉里游走着冰凉的药水。
一点一滴、缓慢渗透手臂体内,直到药效生效。
“那我开始了。”桑多涅淡淡道。
锋口锐利。
刀尖发出了小小的嘶嘶滑动声。
尖端慢慢滚出血,一线鲜红从开口跳出,像串串珠子般掉落。
划破腹部,乳黄染血的脂肪层被剖开,缓缓打开皮肤表里。
划开的切口又在短时间内愈合,血肉一点点的合拢。
桑多涅挑了挑眉毛,啊了一声。
动作得快点才行。
一眨眼的功夫,精准的角度和力度垂直地落下。
深且流畅的一刀。
刀尖像是被皮肉吸走,又有部分的血珠沾染银光边缘。通红一片,顿时濡红了娇小少女的手。
少年看到了医用手套上的血印。桑多涅从腹部深处切下了一小块事物,柔软且散发漆黑不祥气息的脏器。
既然意识是清醒的,娇小少女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方聊起天。
“这一块留有魔神残渣。这个东西想必你不陌生。”,桑多涅将这块组织放进一个透明容器里,语气平淡道:“你不是总在清剿魔物么。”
“不过……真的很奇特,你似乎拥有平衡这种污秽的能力。”娇小的少女一边执刀一边认真分析,“还是阿蕾奇诺命人封印住了你体内的残渣?”
白发少年没有说话。
无影灯照射下,视觉发白。
曾经的记忆再一次让他熟悉了这种感觉。
每当这时,如果没有麻醉或是镇定,他对于时间的感知是异常缓慢的。
可惜,这里没有显眼的挂钟或是计时器。
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天亮……少年心想。
有的只是仪器的转动声、手术刀切动的声音、液体的流动声、金属器具的微微碰撞声。
这些声音会持续汇集到耳边,连绵不绝、形成一条水流。使人有一种全身都浸泡进水里的错觉。
曾经的他会因为这些声音所带来的疼痛而尖叫、挣扎、怒吼,试图反抗、砸烂实验室里的各种东西。
换来的是束缚带,是蒙住眼睛的布条、堵在口中纱布又或是压舌板。
他不是一具冰冷的器物,他是人。
而作为人的自己则像是被放在铁板上反复煎烤,滚烫胀麻。好像随时都会被火焰烧成灰烬。
越到后面,就越是无法形容这种难忍难挨的滋味。
手术台上的凹面镜上会折射出一张扭曲到面目全非的脸,以及一双仿佛被血色洇红的眼睛。
此时的自己,格外丑陋。
他看了无数次。
而当承受的疼痛阈值超过自身所承受的临界点时——
崩溃过后,身和心的痛苦会形成两道平行线般的麻木。
眩晕伴随幻觉,什么都会开始变轻。
恍惚间,围在他身边的人好似道道黑影,发出黏稠的呓语、充满恶意。
而他整个人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漂浮在某处、一半浸泡在水里。
无论怎么做,似乎都抓不住救命稻草。
实验仍在继续。
镊子取出污浊发黑的零件。
拆卸的腿部又取下部分魔物的缝合物。
他的内里、他的全身。除了还算精致的皮囊之外,塞满了别人不需要的碎布和棉絮。
陈旧不堪的布娃娃,就是这么诞生的。
创造者,创造。
研究者,缝合。
就这样一点点、一片片、一块块。
穿针引线般造就出了现在的他【自己】。
少年知道,如果不是这些破布和棉絮。
他根本不足以活到今日和人偶相见。
五岁那年的森林里,并不是所谓的“神明”的仁慈。
仅仅是这些东西保护了他而已。
身体的特殊,留有伤口也可以愈合。
零件的运转,让他撑过艰难的迁徙。
魔神残渣的毒性,使他在豹子的口牙下得以幸存,并了结了它的性命。
所以,怪物也好、野兽也罢。
这些都是真正的他。
…
不知过了多久。
漫长却逃避不开的噩梦进入尾声。
冷、暗、浑噩。
像是坠入了深潭中。
在这片不知道连接到何方的深潭中。
一旁维生仪器发出有节奏的频率,告知着此时少年还身处现实的信号。
滴滴滴的提示音使他从昏沉中清醒。
原来…他还活着。
少年定神,用眼角四处打量。
腹部开孔,纱布下插着接管,正在排出积液。脖子上连接着输液针,吊瓶中的镇痛药剂正在缓减他的痛苦。
“实验结束了。”
桑多涅说:“等你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再为你安置邪眼。”
少女在他的手臂上注射了一针药剂。说是能增加细胞活性、方便他恢复的药剂。
随后,她便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中。
专注研究的人凝神沉浸,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显得她整个人生动可爱。
娇小的少女正在隔间内写写画画,纸上记录着无数少年看不过来的字符。
记录、推翻,重复。
不再需要的东西便不再理会。
桑多涅抬起手、随手一扔。
身后飞舞了无数不需要的实验数据,飘飘洒洒,如同枯叶。
眼前全是漫天飞舞的白色。
无影灯的光透亮了这些纸张,照进少年的眼眸。
像雪、像花、像飞鸟。
少年眨了眨眼睛,不禁在想:
人偶当时……也是在这样一片白色中被创造出来的吗?
不断删改、不断加减,直到见证最后的成品诞生。
少年不敢肯定。
因为人偶是神的造物,是那独一无二的技术下诞生的、用于盛放神之心的容器。
如果人偶没有流下眼泪,那他将是这世间最为尊贵、最为殊胜的「证」,会把大御所永恒的意志永远的传承下去。
少年视线移动,定定注视起一面玻璃柜。
不远处,切下的每块组织被浸泡在深绿色的溶液里。它们安静漂浮着,器皿外的导线连接仪器。
这是他的一部分。
残破不堪、形似污秽。
和对方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资格去了解过去的他。
曾经的他,曾天真的以为——
当三者合一,他将更加靠近他。
他的【创造者】
他的【家人】
他的【同伴】
而当三者真的合成一张完整的拼图后。
少年意识到,
这根本不现实。
他和人偶,起点本就是不一样的。
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除非穿上他的鞋,去走他走过的路。
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再次见到人偶的时候,本来已经感到自己无可挽回。
寒冬的囚笼他逃不出去。自然也不能让另一个人也陷入泥沼里。
不相认、成为陌生人,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又如何?
已经被驯化的机器只有无知才不会痛苦。
后来……是的。
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一生,
却又在拉拉扯扯中,被对方拽了出来……
直到现在,少年仍不知道他的这个抉择是否正确。
可他似乎别无选择。
有些事,开始了便再无回头的可能性。
他的路即将走到尽头。
但没关系,只要另一个人还能继续向前走就行。
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人,临死前也会凭借本能挣扎。
更何况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这次分别后,他将重新坠入深潭中,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他与他在一起的日子……
是一场做了太久的美梦。
那些热烈而短促的快乐时光,就像树梢间倾泻的阳光。
一闪一闪地跳跃。
想向浮动的光粒子伸出手,但指尖什么也触及不到。
此时,在少年的沉思中,无影灯的炽白光线就宛如正午烈阳,刺激人的眼球。
双目隐隐作痛。
少年无知觉地仰起脸,流下一滴眼泪。
他的心中,终于确认了什么。
是啊,
是啊……
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的。
…
……
当桑多涅从隔间出来,她听到有人在哼歌。
沉寂的室内,这样的声音尤为明显。
“一棵云杉生在森林中,她在森林中长大。春夏秋冬她多苗条,四季都常青呀。
暴风雪也向她歌唱,睡吧,树呀,永别了。”
白发少年见她来,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歌?”桑多涅问。
“一棵云杉生在森林里。”
少年说,“是我在壁炉之家学到的儿歌。”
在等待完全恢复的这段时间里,
白发少年又轻轻哼起歌,唱完了儿歌的后半段。
“听,雪儿常下在森林里。雪橇下吱咋响。健壮飞快的马儿哟,它奔驰不停歇。”
“驮着柴火的马匹啊,在森林的一个人。他砍倒了我们的云杉树,他把树根都砍下。
现在她打扮地很漂亮,节日就要到来。把很多很多的欢乐,带给了孩子们。”
“睡吧,树儿,永别了。”
儿歌恍如一团薄雾状的事物。
残留在整个空间内。
桑多涅静静地听着,试图以简练的轮廓呈现出延伸的回忆。
然而,时间会模糊大脑中的记忆。
似乎全都记得,可真的想准确回忆起其中细节时,又感觉什么都抓不住。
浑融成一体,朦胧且黯淡。
如同一个消了磁的磁带,播放到关键时刻就会卡壳。
可又会随着播放,让过去的画面片段式的苏醒清晰。
像是想起了什么。
娇小的少女抓住这一瞬的灵光,也哼出一段轻快的调。
“曾经我也是孤儿院的一员。”
深蓝色的眼眸忽地闪闪发亮,她轻声说,“那时…我也会和同伴一起唱歌。”
她记得很多。同伴们的面容、语调、一起做过的事。她都没忘。
“是么。”
少年语气极轻,用一种近似悲哀的通透眼神注视着对方。
仿佛被这种眼神刺痛。
桑多涅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她反感这种眼神。
“你在不满我丢弃你的事实么?”
娇小少女那冷淡的脸上出现一丝变化,那是厌恶的情绪。她口气蓦地变冷:
“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做过的事绝不后悔。”
白发少年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他没有不满。
也不会评判桑多涅所做的一切。
能评判她的人,其实都已经死了。
而他,也是追逐旧梦,始终走不出回忆的人。
她现在这样,像是在寻觅失物。
少年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