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谁说你没有家了？（1/1）

按照我们当地习俗，白事一般做三天、五天、七天。

第三天是救苦（亲属跟着先生围着棺材房前房后绕圈，他作揖鞠躬我们也跟着照做）。

第四天是抬棺上山下葬的日期。

期间有一些我已经叫不出名字的亲戚前来吊唁，是外婆家那边的。

看着他们虚伪的眼泪和扼腕叹息，我却还要言不由衷的附和就一阵恶寒。

说起来他们和外婆也是亲人，可却没人管过这个苦难了一辈子的老太太。

没人照顾过问我们兄妹我都能理解体谅，可外婆生前这些年，这些所谓的三姑六婶甚至她两个亲儿子也没管过老太太一天，所以我从没叫过一声舅舅。

分家时还因为一亩三分地吵得不可开交，仅仅只是外婆来照顾我们兄妹那一年，他们一家出了一包米和一桶油，我至今记忆犹新。

而现在他们的眼泪汹涌如浪涛，撕心裂肺的哭喊，简直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不知情者还以为他们之间的亲情有多热烈。

我真想不明白，人性真的本善吗？若真如此，为何人间处处都是苦难和腌臜？

我十分反感这种虚与委蛇，最后连笑脸也无。

外婆一生与人为善，乡里乡亲也十分出力，我给众人分发了烟，最后在炮仗的巨响中抬棺启程。

做道场法事的先生算卦推演，说我家后山坡上是一块风水宝，地座北朝南什么的，还附加了一句“人杰地灵风水好，山环水抱紫阳高”，说是顺应天道自然，是难有的“风水宝地千财旺，天顺人和万事兴”的好瑞象。

他说的在理，我家后山有一片松树林，门前直线距离一公里有一个新建水库大坝，我虽然不信这些，但会给予尊重。

当众人修筑好坟墓工事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我给了李叔一笔钱，他买来了两头黑山羊犒劳大伙。

于是一个人，一条曾经鲜活无比的生命，在一场酒席当中，加上地皮我花了才不到八万块钱就办了这件事。

我听见有人嚼舌根，说我这个江家这根独苗发财了却吝啬得很，都舍不得给外婆好好操办。

如果不是因为想让外婆安心的走完最后一程，这个年纪比我大很多的老壁灯非得被我揍出屎来。黄亮和王凯杜杰三人眼神不善的盯着他，我毫不怀疑那个老壁灯敢多说一句，他们手上的孝棍就会招呼上去。

虞秋冷冷的盯着那个老家伙就要上前讨要说法，我制止了她。

我拦住了他们，红着眼睛盯着那个隔壁村的老家伙说道“等你死的那天叫你儿子给你多烧点？”

我没觉得自己过分，这已经是很有涵养的回答，换做几年前的江愁，二话不说先干就是了。

他被我噎住了没再说话，至于他儿子更没有敢搭话，只是脸色难看拽着他离开。

因为他那个宝贝儿子从初中就一直被我揍到高中毕业，每次都带着老子找外婆要说法，外婆只是赔礼道歉却不骂我一句，我则每次气不过就再揍一顿。

在我看来，人活着时多对他（她）好就行了，死后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做样子给活人看，所以道德绑架对我来说没用。

送走了所有宾朋，只剩下李叔李婶。

一向连天地也不跪拜只跪外婆的我，拉着妹妹小青，郑重的向他们磕了个响头。

他们夫妇让我相信了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我们两家往上数三代甚至都攀不上亲缘，可这个邻居却默默的照拂了我们二十多年。当年我荒废了学习只能上大专，助学贷款上的学，可大城市的生活费开支外婆根本就负担不起。

于是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了外婆向李叔下跪借钱的一幕，时至如今都深深刺痛着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笔钱是李叔一辈子省吃俭用留下来给铁柱娶妻生子的钱，而当时李婶也刚做手术，最后他还是拆散了早已准备的彩礼钱借给外婆，借给了那个根本就没能力偿还的老太太。

“小江，你这孩子是干什么，来小青你们快起来”

李婶也是个感性的人，她流着眼泪要将我和小青扶起。

“叔，婶，我和小青没有爸妈，这么些年全靠外婆和你们，我江愁这条贱命才得以存活，江愁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以后……我和小青就……就没有家了，可能很少回来，但是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是的，我父母在我眼里早已不存在了，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小青和林清浅早已泣不成声，虞秋也满脸泪痕心疼的看着我。

李叔却发脾气了，这是我第一次见。

“混账东西，我李振堂是图你回报的人？给我起来别丢人现眼，谁说你没有家了？老太太是死了，可我李振堂还活着！给我起来”

他强行将我拽起，我不敢多说什么，心坎里自认为早已坚冷如铁的心脏，顷刻间被融化。

然后他换了一副宠爱的笑脸看着小青，揉着她脑袋笑道“傻丫头，叔叔家就是你的家，快起来”

小青哭的更凶了。

黄亮他们这才扶起我和小青，我们一同向着这两位值得尊敬的长辈鞠了一躬，真心实意。

这天晚上，李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李叔拿出泡了大半年的刺梨酒，我终于喝了个大醉。

这些日子我压抑了太多，此刻我需要酒精的麻醉，我不再需要安慰，我只想醉一场，好好睡觉，一觉醒来，重获新生。

我们的人生总是充满不期而遇的惊喜和意想不到的厄难，我不会再抱怨，也很难再雀跃；我将直面生活，与之对线，战而胜之。

我不再考虑任何繁琐感伤的事物，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沉淀自己，好好生活，我还有妹妹小青，还有一个挚爱的女人。

昏睡之前我打开手机相册，是最后这段时间给外婆拍的照片，她的笑容一如从前，眼神之中是谁也无法比拟的慈爱和宠溺，看着看着我就哭了。

我闭上双眼，流淌的泪水如同河流，任由它汹涌肆虐，希望能带走我的悲伤和哀愁，灵魂逐渐放空，我的心渐渐趋于平静。

“外婆，我好想你”

“我会照顾好小青，我会和虞秋结婚生子，我会幸福的……您别担心”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