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聘书(1/1)
兖州朝天城中,有当今皇族都要畏惧三分的灵梦宗派,他们是世间最强的修仙宗门,几位入半神境界的老头皆是此宗门的人。
僭神境和洄天廊由灵梦宗派掌管。
“这朝天城中,不仅有灵梦修仙和问剑道宗,还有四大家族。”
茶铺口的说书人拍着案板,一手撑着桌板,沉思般抬手捋了捋胡子,嘴角还有餐食余油,肚子不知不觉间隆起,肩肥腰圆站在那,着实吸睛。
“其实是五大家族,只是这一向以制药炼丹出名的俞家在百年前没落了。”
“咱们就先从这头号施家…”
人来人往的街上,街边小铺白烟缭绕,此时正为哺食之时。
俞喻之晨时天未亮就偷摸着出了门去僭神境中,出来就见日沉西山光影昏黄。此时她身上披着一块黑布,步伐匆忙绕过街道,直往一处院落后墙走。
“我先进去。”
俞喻之刚走到墙边,铜生就说了句,紧接着腰间那枚铜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默声盯着这比两个她还要高的墙,随后认命踩着旁边柴房堆放的木材往上爬,好不容易双手架着墙露出头,就见铜生笑盈盈站在底下。
能化形的他显然看着比当铜钱那会要贵气许多,玉冠束发,修身青衣裹着挺拔身形,还有一张常年留恋烟花柳巷的多情脸。
很难相信这是那枚会发抖的铜钱。
“你若能求我,我就施点法帮帮你。”
铜生这会说话倒是硬气。
俞喻之卯足了劲翻身过去,硬是一声没吭自己落了地,还差点砸到铜生。
“就你那点法术,留着维持人形吧。”
俞喻之睨了他一眼,扯住裹着自己的黑布,转身回自己院里。
路上碰见一婢子提灯而来,两人麻溜躲到了树后,等彻底没了脚步声,才偷摸回了房。
俞喻之赶忙去换衣服,若是这满身是血的样子被人看见,还以为她死了诈尸。
“我总觉得今天在僭神境那男子有些眼熟,可又想不出他是谁。”
铜生手里把玩着玉瓷茶杯,若有所思道。
待俞喻之换好衣服出来,铜生问:“他要你的命,可又问你想要什么,莫非想满足你所要然后让你心甘情愿把命给他?”
俞喻之回想施晏温那时的话,估摸着也是这个意思。
这样想来,他还挺讲道理。
“家主!”
窗口忽然出现一张脸,看到俞喻之时眼神徒然变亮,快步推门进了房中随后又关上门。
来的人是俞喻之的丫鬟,名为碧涣。
她神色欣喜,说道:“今日有人上门拜访,是施家,他们来提亲。”
提亲?
这事俞喻之明白,想着该是施家哪位公子看上了俞家的人,这桩婚事得经过她这个家主同意才行。
铜生问:“向哪位提亲?”
碧涣冲俞喻之一笑:“家主您。”
“……”
俞喻之与铜生对视一眼,纷纷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
俞家百年前就已没落,以前人丁兴旺人才辈出,凭借灵丹妙药引得无数修仙强者为家族效力,现在枝干空落,甚至还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废物家主。
现在朝天城里,提到俞家各个嘴脸都是不屑和嘲讽,施家作为四大家族之首来向俞家提亲已是一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对象还是那位灵根寸断的家主。
若是看上俞家其他女子,娶回家还能防身,俞喻之就只能当花瓶了。纵使她长得确实不错,可朝天城中也有不少比她好看的。
俞喻之皱眉问:“施家哪位要娶我?”
碧涣:“施家二郎。”
铜生看了一眼俞喻之,连忙问:“叫什么名字?”
碧涣顿了一下,说:“施二郎。”
“……”
看来这施二郎名号并不出名。
忽而外头有人敲门。
“家主。”
“夫人唤你过去。”
婢子口中的夫人是俞喻之的母亲黎雪裳,冀州皇族百年来唯一的女将军,前半生在战场上拼杀厮守保家卫国,后来脱下盔甲入了俞家的门,与俞喻之的父亲俞兆携手护了那时落败的俞家二十几年。
直至两年前俞兆去世,黎雪裳修为损半,俞喻之灵力被废,灵根寸断。
那时的俞家,无一人可相护,成了这个弱肉强食世界里的蝼蚁,几乎人人可欺。可黎雪裳还是让俞家的门匾挂到了现在,即使是苟延残喘。
“娘亲。”
俞喻之站在礼佛堂门前,轻声唤了句。
屋内香火味混杂着檀香,古朴而沉重,佛像旁火烛摇曳。黎雪裳一袭素衣跪坐于佛像前,身板直立,背影单薄。
黎雪裳待礼佛完毕,轻轻叩首,才起身示意俞喻之过去。
“白日里去何处了?”
两人往里屋走,听黎雪裳问,俞喻之也就随口答了一句:“许久未出门,在城里走了走。”
许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说,黎雪裳便没再多问。
屋内青灯晃影,黎雪裳将一封聘书放到俞喻之面前。
“这是今日施家送来的聘书。”
俞喻之拿起打开,聘书是大红,上面金迹落笔,她大致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施晏温三个字上。
施家二郎,施晏温。
那一瞬,俞喻之脑海里浮现他看自己的模样。
冷而静,浑身敛着脾性。
于人群中,一眼便能识得。
随后,便是他那句话。
“我想要你的命。”
黎雪裳:“施晏温是施家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年仅弱冠,便习得施家的缚兽之术以及画儡术,今日娘亲见过他,也生得一副好相貌。”
俞喻之收起那封聘书,静置于桌上。
“娘亲既已替我收下了这封聘书,我也能明白娘亲的意思。”
青灯之下,俞喻之看向黎雪裳。
“若我说不嫁呢?”
黎雪裳置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下,还未放下便又举起抿了一口,她微微侧头问:“为何?”
俞喻之在得知施晏温向俞家下聘书时才顿悟他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施俞两家联姻,俞家此后便有相护之势,整个朝天城乃至整个兖州都会因为忌惮施家而给俞家几分薄面,虽不能彻底改变俞家的命运,可也能保俞家于乱世中相安无事。
俞家后辈中没有能担大任的,便只能用此法寻得周全。
道理俞喻之都懂,可她不是真正的俞喻之。
即使她自觉自己并不是冷薄无情之人,可这种交换与她而言,不是心甘情愿。
“我不想嫁一与我无情无义之人。”
俞喻之将那聘书推至黎雪裳面前,却在即将收回手时被黎雪裳伸手轻按住。
那只手骨相纤细修长,外头像只包着一层皮一样削瘦,干枯蜡黄,还有些陈年旧伤疤。
她并未用力,只是指尖轻搭在俞喻之的手上,更像是安抚。
俞喻之觉着手上那阵温意有些陌生,却莫名看着那只手晃了神,随后便听黎雪裳道:“可你必须得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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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城中这几日都飘着小雪,落到地上便化了,只有些许枝头攒了点雪。隆冬天,树上本就不剩什么枝叶,这样一看,倒像树枝处开了几朵白花。
忽而就有点春来的错觉。
俞喻之坐在房里喝茶,人间的茶与不周山上不同,甘味甚少,回味之中皆是苦涩。
“你当真要嫁施二郎?”
铜生又变成了铜钱,被俞喻之用红绳挂在窗口。
俞喻之没回话,只是一口口抿着杯里的茶。
她心里大抵是不愿的,不然怎会把之前尝了一口便往外吐的茶当水喝。
可铜生想她嫁。
铜生是物灵,在俞家呆了四百年,前前后后跟了六位家主,俞喻之是他跟过最特别的那个。因为她太弱了,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保护俞家。兴许嫁给施晏温,于她又或是于俞家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俞喻之望着窗外,铜生也望着窗外。
他不懂,黎雪裳为何让俞喻之当家主。即使她之前是九州大陆最有天资的修仙者,可现在已经不是了。
而且,铜生总觉得俞喻之不太靠谱。
“家主!”碧浣跑进院子大喊:“不好了,有人在青庐园里闹事!”
俞喻之赶去青庐园时,那儿的门已经被拆了。门柱断裂散落一旁,所见之处皆是破碎,全然是断壁残垣的景象。
只有那几块种着草药的田地被人好好护着。
“我让你去喊家主,你喊她来有什么用?”
为首的弟子一手聚着灵力,见俞喻之赶来,瞪眼冲喊话的碧浣喊道。
俞喻之:“......”
这话多少有些冒犯。
碧浣抖了下身子,似是被吓到,随后道:“夫人她今日不在府中。”
“今日我们是来讨债的,无论谁来,这青庐园我们也占定了。”
俞喻之看向说话之人,片刻后才认出这是那日在僭神境中出手将她扔进万符囚地的女子。
柳絮怜控着灵力凝成的剑,尖端直指俞喻之。
霎时剑气四溢,像强劲的风夹杂着锋利的冰刺,锋芒直逼离她近的那几名俞家弟子。
俞喻之一时半会想不起这讨债的说法是哪来的。
几名俞家弟子合力击退她的剑意,“还真当我俞家连你都对付不了吗?”
柳絮怜脸上浮现嘲弄之色:“连家主都是个废物,不出十年,朝天城怕是没有俞家这门名号了。”
她这话惹得身后的柳家人嘲讽大笑。
俞青宗咬牙,狠狠握紧手里的剑,正准备拼了命上前搏一搏时,一只手忽然拍了拍他肩膀。
“麻烦让个路。”
听着,还挺有礼貌。
俞喻之见俞青宗回头看着她迟迟不动,只好示意俞青宗旁边的人挪一挪,勉强从那不大的间隙中走过去。
俞喻之倒也不怕柳絮怜出手伤她,缓步走到了柳絮怜身前,目光沉静质问她:“俞家何时欠了你们什么?”
柳絮怜神情瞬间绷紧,此时脸上已表露了些怒气。
那日她听闻施家二郎要向俞家那个废物提亲,心里即愤怒又嫉妒,为何那个废物能嫁给他?而后她偷了家里的万符囚地,她那时并不知万符囚地是何物,只知道家里人说入了此地必死无疑,毫无生还的可能性。
她想杀了俞喻之。
可她没想到,俞喻之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毁了那万符囚地。
那是家里的宝物,家里人迟早会知道,她得拿东西去补。
俞家这青庐园里有上百种珍贵药材,若是能占了它拿回去抵罪,她应该不会挨重罚。
柳絮怜唇角绷直,两人相视对峙。
“你想拿青庐园抵万符囚地。”
俞喻之一语道破柳絮怜的缄口不言,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徐徐说道:“一个万符囚地怕是要花费你家祖宗半生的灵力,还有这万道符咒,你猜要花多少金子?”
柳絮怜神情有片刻慌乱。
“上百个青庐园,都抵不了。”
“满嘴胡话!”
俞喻之的话惹得柳絮怜骤然暴怒,抬手聚灵,掌心下刻就冲着俞喻之的脸去。
众人不知两人在谈论些什么,只是惊觉才几句话过后便开始动起手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浓郁的灵力带着怒气铺天盖地袭来,只是就要伤到俞喻之时,被一股由后背环绕至前的寒意挡了回去。
像两把锋利的兵器在空中碰撞,锵啷一声,余音刺耳。
众人纷纷错愕看去,有人喊了句:“施二郎。”
又是一阵骚乱。
俞喻之偷偷擦了下手心的汗,切身体会了一下什么叫任人宰割。
心里长舒一口气,差点。
她侧身往刚刚护她那股灵力的方向看,施晏温施法的手还未放下,孑身而立于长廊中。
看到他,那股从后背包裹至身前的寒意又涌了上来,就像是在她身体上留下印记似的,俞喻之都有些条件反射了。
施晏温的出现,就等同于施家向整个朝天城的人宣布,施家会护着俞家。
柳絮怜自然不能再在这胡作非为,只好吞下天大的愤怒不甘,带着一帮人离去。
人群散去后,俞喻之再朝施晏温所在位置看去时,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出现,宛若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