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雪(1/1)
镜鬼哭横。
俞喻之皱眉,她似乎没听过这号鬼将。
十大鬼将的名号孤虚宫自然也有记载,她那时粗略看过,可她印象中似乎从未见过这二字。
她只记得,鬼将中有一位样貌生得极为好看,衣袍如雪,鬼将之首,名为岚藏。
徐倧盯着眼前的俞喻之久久未言,身旁的弟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神色缓和几分,道:“我姑且信你的话。”
铜生听后腿一软,差点感激流涕。
“可还得劳烦二夫人上一趟灵梦宗,帮我们辨识一番,镜鬼的本体。”
铜生心想这哪能辩出,却不想那控制已经消失,脱口而出:“这我哪认得出——”
他伸手捂住嘴,在徐倧眼神的威压下,礼貌微笑点头。
“施晏温”在这时开口:“若是一定要夫人去,那我能否陪同?”
徐倧静默了一会,随后道:“那就请二位一同前往,灵梦定会好好招待二位。”
伴随一众人撤离,铜生被人前护后保得夹在中间,往外院走时朝窗口看了一眼,虽然没看到俞喻之,但他想俞喻之定能看到自己。
他朝俞喻之那翻了个不起眼的白眼,才不情不愿走出门。
俞喻之本以为铜生要展现临危时的主仆情谊,看到那个隐忍的白眼后才想起她俩压根就没有情谊可言。
“有绿衣在,他不会有事。”
施晏温说。
俞喻之知道绿衣要陪同前去的用意,不过她的关注点在:“她叫绿衣?”
施晏温却说:“她没有名字,代号而已。”
俞喻之在施晏温对面坐下,“她不是你的物灵吗?你怎么没给她取名字?”
施晏温目光在空中停了下,语气带着为数不多的认真,却问:“你当真辨认不出她是何物?”
这话就如同:你当真是废物?
都戳到脊梁骨了,俞喻之那点不多的好胜心也就涌了上来,“我当然能认出。”
她不以为意说:“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屋内安静片刻,她听施晏温语调散漫问:“那她是何物?”
俞喻之自有记忆开始,似乎还没那么无地自容过,思考片刻,她眼神飘忽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之前答非所问道了句:“我们接下来要去干嘛来着?”
茶盏举到嘴边时,她都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施晏温淡言:“杯里没茶。”
“......”
—
隆冬之际,细雪洋洋洒洒落下,天依旧那样冷。
不知为何,进入俞喻之身体后,她便愈发怕冷,这种冷,并非来自身体,而是她的魂体。
约莫是体内禁制的缘故。
马车摇晃着朝城西驶去,施晏温自上车起便坐在角落闭目养神,俞喻之也识趣地闭嘴,吃了几块桌上放着的糕点,觉得有些腻,随后作罢。
施晏温同她说,当日万符囚地里的鬼并非哭横的本体,而那日出城门,是因为察觉了镜鬼的气息,只是云青出现之时,那气息便消失不见。
而云青的幻境里,也无哭横的半分踪迹。
灵梦近几日封锁城门,在城内布下天罗地网的禁制咒法,哭横自然不会在城内显身,可并不代表,他的本体不在城内。
本体一定在想方设法地寻找俞喻之。
铜生假扮的俞喻之虽说能逃过灵梦宗的双目,但镜鬼身为鬼将,修为本就不低,加上鬼生来便能识魂魄,铜生骗不了他。
这些都只是俞喻之的猜想。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要去问剑宗派寻镜鬼,灵梦宗修仙,灵气强盛,在许多地方都布下咒法禁制以相护,虽说鬼的怨戾之气与灵力相生相克,可若是能屏息戾气同时不触发这些禁制,鬼尚能存活。
问剑宗虽说也是修仙门派,但以剑法为主,整个宗派都是震天撼地的剑气,剑气能辨别鬼神,即使并不相克,可哭横若是在问剑宗,便会立马被识破,他又怎么会选那样的地方?
马车摇摇晃晃,车外是簌簌的落雪声,车内暖炉驱散寒意,俞喻之便有些困乏,身侧的动静却猛地使她没了睡意。
施晏温也不知为何,忽然捂着胸口面露难隐的痛苦之色,晦暗中,他只手撑着坐垫稳住身形,唇色极其苍白。
“你怎么了?”
俞喻之伸手去扶他,却听见他道:“离我远一点。”
抬起的手还没碰到他便止住,随后不明所以地放下。
施晏温扫了眼俞喻之的左手,俞喻之这才发现腕上的血银润亮,显然是方才驱散过邪鬼之气。
俞喻之握住血银,有几分错愕:“你——?”
施晏温怎么会被血银伤到?
他整张脸没什么血色,眉眼的冷锐便显得缓和几分,他垂眸,道:“我修的缚兽之术跟血银相冲。”
俞喻之闻言没说什么,只是往另一处角落挪了挪。
良久,车外的风雪呼啸似乎小了。
俞喻之见施晏温半阖着眼,脸色不像之前那样虚弱无力,才问:“没事吧?”
闻声,施晏温动了动身子,抬眸看她,这一瞬,他的眼睛十分润亮,像个药罐子美人。
他摇摇头。
俞喻之问:“那我能坐近点吗?”
施晏温微微皱眉,目光中似乎有几分不解。
俞喻之抿唇,指着施晏温面前的火炉,道:“这边有点冷。”
施晏温垂眼,颔首。
俞喻之试探性地朝那边靠近,目光瞧见施晏温并未出现任何不适,才放心凑到火炉边。
鼻尖似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火炉里应是放了安神的香料。
又过了一阵,俞喻之听施晏温气息不似之前那样紊乱,才问:“我们为何不直接进问剑宗?”
那日施晏温能直接带她出城,又能悄无声息地将她从幻境中带回施家,估计直接进问剑宗也不是什么难事。
施晏温:“我要进去找一件东西,换个身份,比较好行事。”
俞喻之看他,“什么东西?”
他不说话。
俞喻之撇嘴,心里估摸了下时间,想着差不多也要到了,便问:“我们怎么换身份?”
马车这时停下,车外有人问:“问剑宗地界,请问阁下哪位?”
窗外天光照得施晏温的脸清瘦苍白,他眼睫动了动,“就这么换。”
话落,他顷刻换了张脸。
俞喻之吃惊望着他那张并不出彩的面容,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施晏温起身出去,车帘掀起的那刻外头涌进一股寒意,冻得俞喻之双膝发麻。
“荆州周子行。”
施晏温话落,俞喻之只觉神识中莫名又多了一份牵连,很快,便在神识中听到他的声音:“出来吧。”
俞喻之搓了搓手,起身掀开帘子。
眼前山木皆白,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上落满了雪,玉石牌匾上写着赫然醒目的朱红字迹:问剑宗。
山前,青衣弟子皆腰间配剑,听闻施晏温所说的名号,抱手行礼:“原来是周先生,请问先生可有信物?”
施晏温先行下车,侧身抬手示意俞喻之下车,两人皆落地时,才温声道:“很抱歉,路上遇劫匪,一身行当只剩这辆代步的马车了,虞青山虞长老是我的好友,你若是不信我的身份,可让他来一视。”
那年轻的弟子有些为难,正当不知要如何之时,远处忽然有人喊:“周子行。”
石阶上一中年男子踏雪而来,眉宇间尽是喜色,山前把守弟子见了他纷纷行礼,问好:“虞长老。”
俞喻之感慨施晏温这运气,本来发愁还未进去就遇坎,可这长老说来就来。
施晏温上前与他叙旧几句,随即,虞青山乐呵道:“先进去先进去。”
俞喻之跟上施晏温的步伐,周身的几名弟子见状准备跟着护送。
虞青山摆手:“不用跟着。”
几人面面相觑,随后道:“是。”
山雪干燥,步行之声清晰,俞喻之走出几步路才发觉这里不似外头那样冷得刺骨,回忆起来倒也不是进了问剑宗后,似是与施晏温神识相连那刻后,周遭便温暖许多。
三人步行了一段路,待山脚的石门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虞青山忽然停了脚步。
视线之中,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浑身凝住,山风吹来,化作片片雪逐渐飘散开来。
俞喻之抿唇,随即看向施晏温。
“化形术,维持不了多久。”
施晏温瞥了眼朝山脚下飘去的雪,说:“你的容貌最多只能维持四个时辰,法术消失之前,切记一定要在我身边。”
俞喻之站得离他有些距离,便觉着他声音有些模糊,她听完,朝他点点头。
又一阵山风袭来,吹得俞喻之原地打颤,扯着外衣裹紧,抬头又见施晏温神色平静看着自己,有些疑惑。
没过多久,他问:“你想走上去?”
那自然是不想。
俞喻之看着依旧看不到尽头的台阶,摇头。
“那你过来。”
施晏温站在原地,黑发沾染几片空中落下来的飘雪,他的眼眸映着漫山的白,洁净的白衫衬得他仿佛要融进这山雪之中。
俞喻之走过去,听见他说:“伸手。”
她本欲习惯地举左手,想起施晏温在马上上被血银伤的模样,转而又抬起右手。
虽不知施晏温意欲何为,但看到半只手被衣袖遮盖,她便想撩开衣袖,却不想施晏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隔着她盖在腕间的冬衣。
只是那一瞬,俞喻之忽然有种熟悉感。
施晏温转身往前走,俞喻之也跟着,迈出几步后,两人便迎着山风寒雪,转瞬走到了半山腰的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