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名落孙山两相别,路遇哑童改人生(1/1)
暮春时节的一个清晨,一场短暂风雨后,庭院里那棵桃树上的花有些开始败落。范进匆匆喝了几口米汤,把媳妇胡春桃放在他长衫口袋里的两个鸡蛋又放回到锅里,来到正屋对躺在床上的母亲说:娘啊,院士今天发榜,我去看看就回。
范母伸过瘦骨嶙峋的一双手,范进上前赶忙握住。
范母:“儿啊,这次感觉考得咋样?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等到你考中秀才那一天吗?”
范进:“娘啊,您老就放心吧。只要儿子还有一口气,我就考到底。儿子别无用处,只会读那几本圣人书…”
这时,胡春桃进来,又把范进放在锅里的鸡蛋放进范进长衫口袋。轻声说了句,穷家富路,你这去县城看榜,来回二十几路呢,路上饿了时候再吃。
范进眼睛一热,他知道这两个鸡蛋是媳妇攒着换米吃的,今天带走,母亲和媳妇吃的就没有了着落。他扭头看着胡春桃,声音有些惭愧:
“可是,我带走了,你和咱娘吃啥?”
胡春桃拿眼看了一眼范进,故意轻松说道:
“你只管去看榜,家里我自有安排。大不了我再去我爹那里开口借一点,等你考中了,我们富贵了的时候再还他。”
范进听胡春桃这么一说,转头看着窗外桃花,脸色又忽然一热,心生感慨,转过脸看着胡春桃,脸色有些羞愧:
“你来我家已经有十几年了,当初是你看中我能读懂几本圣人书,便觉得我读书能光宗耀祖,才放下你家给你选的富人家不嫁,跟了我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这如今,我来回考场已经十几年,却连个秀才也考不中。每次我想起来,都要伸手打自己几巴掌才能原谅自己。”
胡春桃正要说话,范进摆摆手,
“我知道你要说这十几年没能给我范家生下一儿半女,这不是你的错。我娘也没怪罪过你。不要想那么多,这没儿没女,咱俩不是过的很好嘛。你在家又要照顾老娘,还要打理着家里那几亩地,真的辛苦你了。”
胡春桃听范进如此一说,心中一热,两滴眼泪挂在了眼角。伸手扯了下范进衣角,说:
“时候不早了,你赶快上路吧,看看天黑之前尽早赶回来。我和娘在家等你高中的好消息。”
范进拱手和母亲,胡春桃告别,临出门的时候,胡春桃又拿了一把很旧的雨伞递给范进,范进谢过刚出院门,胡春桃又叫住他,小跑着拿着一双半旧靴子跑来让范进换上。范进有些疑惑,问:
“家里穷成这样,哪来的银两再买靴子?”
胡春桃抿嘴一笑:
“不是买的,是我爹的。上次我回娘家,看见我爹的靴子大小和你差不多,就厚着脸皮给你拿来了。”
范进眼睛又是一热:
“谢谢娘子,难为你了!”
在院门口,范进拱手和胡春桃别过,胡春桃一直看到范进的身影在眼前消失,回转身来走到桃树那里时,一叶花瓣飘落在她头上,胡春桃拿下来,放在鼻前闻了闻,嘴里念道:但愿我家范进这次能考中秀才,也了了我一桩心事。
※
范进一路小跑赶到县城贡院时,榜单前面已经围满了看榜的人。范进站在远处看到榜单上面有些熟悉的名字,内心一阵阵揪心的痛。这些熟悉的名字有的也是考过两次或是三次,如今名字赫然在榜。范进既想走到榜单前仔细看看榜单上人员名字中有没有自己,又担心看完以后没有自己名字内心那份失望承受不起,就远在人群外随着看人员名字一步步慢慢挪动,快走到榜单尾处时,范进依然没有看到自己名字,他的腿忽然有种灌了铅的感觉,走不动了。
突然间,人群中一人高呼一声,妈呀,我中了,中啦…然后这人在人群中跑出来,见到认识的人就开心大笑,拉住对方的手重复着一句话:我中啦,中啦…
范进看到榜单最后一个名字不是自己时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正要转身走开,那个满嘴我中啦的中年男子已经来到自己面前,不由分说两手就握住范进的手,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
“范兄,还记得我吗?我是周进啊,我今年考中啦,中啦,第九名,第九名啊!”
范进这才从自己没有考中懊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仔细看着眼前这个握着自己手的男子,身高比自己矮半头,几缕花白胡须在风中抖动,脸颊瘦削,穿着比自己还要单薄的一件棉长衫,眼睛因为激动含着泪,范进一下想起这是和自己一样考了十几年的考生周进。上次两人参加完院士考试以后,都没有中,因为,整个考场中就两人年纪最大,分手时两人互报了姓名,约定来年再考。范进年长周进五岁,两人村庄距离却相差一百多里。考完试以后就没有再往来。
范进看着眼含泪水的周进,想起他们这个年龄还在不停赶考的就只有他们两人,如今周进高中,而自己却又一次名落孙山,心中一阵凄然,眼泪也流了出来,但是嘴里却说着对周进道喜的话:
“恭喜周进兄弟金榜题名。兄弟终于熬出头了。”
周进止住自己的哭,抹了一把眼泪,擦了下寒冷中流出的清鼻涕,看着范进问:
“同喜,同喜啊,莫非这次范兄还是没有考中?”
范进摇摇头,也擦了把眼泪:
“惭愧,惭愧啊,还是文章不能达理,这次还是没能入考官的法眼,看来我明年又要再来了!”
周进看看比自己高出半头,但是又有些驼背的范进,伸手拍了下范进的肩膀,对范进鼓励道:范兄才学远在愚弟之上,只要不放弃,拿下秀才只是眼前之事,后期还有举人,进士等着范兄…
范进摇摇头:“贤弟,你就不要给老兄我戴高帽子了。我一顿能吃几个鸡蛋还是有数的呀!”
两人正要握手分开,那边人群中有一阵混乱,一人高声大喊,我中啦,我中了第九名,我周挺终有这一天啦!
范进听到后一愣,问眼前周进:
“贤弟,我刚才听你说也是第九名,咋又出来了第九名周挺?莫非写错了名字?”
“不会,断然不会。范兄,我在那里看了又看,咋会错了?”
周进拉起范进的手,说:
“要不,范兄再和我一起前往看看究竟?”
范进与周进又来到榜前,找到第九名的,仔细看了下榜单上的名字,这次,周进一下坐在地上,捶足顿胸嚎啕大哭:
“苍天呐,你咋这样捉弄我周进啊!”
范进理解周进情绪突然失控,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是书写榜单的人员把周挺的“挺”字写的很像周进的“進”字,让周进误以为自己考了第九名。
范进没有劝解周进,他想让周进失控的情绪彻底得到宣泄以后再问周进有何打算。
周围看榜的人群渐渐散去,坐在地上的周进也哭哑了嗓子。范进这才蹲下拉起周进,用自己的手替周进擦了下眼角,叹了口气:
“贤弟,事已至此,也已无力回天。你下一步作何打算?明年还来应考吗?”
周进平复了下情绪,摇了摇头:
“范兄,明年不考了。家中还有一双儿女,已经到了嫁娶年龄。我这些年全部经历用于考试,也荒疏了对她们的教育。等我回去认认真真种好我那几亩田,就此打发余生。”
范进闻言,急忙摆手:
“贤弟呀,明年弃考,万万不可。你我这把年纪除去晓得那几本圣前书,别无一技之长。到了田地,稻秧麦苗分不清,看见骡马,认为是一物。哪能再去务农?”
“哎呀呀,范兄啊,不瞒你说,这次考不上我回去跳井的想法都有啊!年年考,年年不中,这已经成了我们村里的笑柄。”
范进捋了一下自己花白胡须,叹口气,接着又双手击了下掌:
“贤弟,你我到了这把年纪,只有考取功名这一条路可走了。也只能考取了功名才能把村里那些闲言碎语给堵住。你没看,现在的人都是扶竹竿不扶井绳的主,只要我们考取了功名,原来那些对我们讽刺挖苦的人立马就会对我们马首是瞻。”
范进摇摇头,像是说给自己,又像说给周进:
“惟有奋斗,才有出路!振作起来吧贤弟,明年我们再在此地相见。天色已晚,你我都赶快回家赶路吧!”
范进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从长衫口袋里拿出一个鸡蛋放在周进手里。
“贤弟,这是我出门时候家里娘子给我拿上的,你拿着路上吃吧!”
周进接过鸡蛋,眼里又含了泪水,把鸡蛋放进口袋,双手握着范进的手,有些哽咽:
“范兄啊!这颗鸡蛋,我周进当以终生相报。”
周进松开范进的手,对着范进双手拱起,弯腰作揖:
“范兄,就此别过,来年再在此地相见。”
范进也双手对着周进拱起,作揖告别:
“贤弟,保重!”
※
天色将晚时,范进离家还有两里左右路程时候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走过一田地旁时,见有一小溪蜿蜒而来,便走过去,蹲下身子,用手捧了几口水喝下,饥饿感差了许多。他刚才之所以把一个鸡蛋送给周进,是范进一直感觉周进一脸官相,一旦周进真能做官,说不准再见面时也许因为这一个鸡蛋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想到这里,范进的饥饿感一扫而光,回家的脚步也轻了许多。
走进村口时,天色已暗。范进已经隐隐约约看见自家茅屋里幽暗的油灯发出的光亮,只是想到今年榜上又是无名,难免会让妻子有些失望,但是范进有了周进也没有考上的对比,心里也就把见到妻子母亲不好解释自己今年没有考中心里的惭愧减轻了许多。
范进用手摸了下口袋里的鸡蛋,心里又多了一丝对妻子胡春桃理解自己的感谢。胡春桃和她父亲胡屠户得理不饶人,看人分三六九不一样,嫁到范家范进考试屡屡不中,跟随范进过了这些年苦日子期间虽有怨言,但还是任劳任怨。去年中秋月圆那日,胡春桃做了一个梦,梦到范进中了举人,醒来后说与范进听。范进揉了下眼角的眼屎,苦笑了下,对胡春桃说:但愿娘子这个梦将来能够实现,也不枉你对我这些年的辛苦。
看着越来越近的自家小院,肚子越发觉得饿了起来,范进加快了脚步,不料被脚下一个软绵的东西绊了下,向前踉跄几步险些摔倒。范进又摸了下鸡蛋,没有回头细看绊倒自己的是何物,继续迈步向前。这时,一生孩童的哭声传来,惊得范进止住脚步,又听了下哭声,才知道是从自己刚被险些绊倒的地方传来。
范进看看四周已经是黑黢黢一片,他只好顺着声音紧走两步来到还在发出弱弱哭声的孩童跟前,弯腰双手把孩童抱在怀中。这是一个在范进看来大约三四岁左右的孩童,夜色中男童女童还无法辩清。范进来不及多想,抱着孩童一路小跑来到自家院中。
妻子胡春桃听到院子里传来范进急匆匆的脚步声,笑着对范母说:
“娘,听院子里这么急的脚步声,准是范进考中了。”
范母也满是高兴,吩咐胡春桃快去开门。
胡春桃答应一声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栓,走进来的范进却是把怀中孩童往胡春桃怀里一递,说:
“娘子,快快给这孩子弄点吃的。”
摸了下自己口袋,拿出一直没舍得吃的鸡蛋,又说:
“娘子,你给我的两个鸡蛋这一路没舍得吃,那一个给了和我一样落榜的周进,这一个快快扒开喂给这个孩子。”
转眼看着躺在床上的范母,又说:
“娘啊,你儿子的前程怕是要和这两个鸡蛋有关了。”
胡春红听完范进进门这一通让她听来感觉好像是胡言乱语,又低头看看范进递给自己的孩子,抬眼问范进:
“相公,莫非你这是没有考上,自己魔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