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月隐之人(1/1)
月色如华,一道娉婷人影被廊下的光拉得朦胧、细长,上官浅手上拎着暖色的灯笼,缓缓走进了女客院落的大门。
她身形婀娜,却脚步精准,腰间一枚玉佩晃来晃去,脸上带着一种满载而归的笑意,只是这种笑意在她走进院落大厅,看见满满的守卫后顿时消失了。
大厅正前方的主人位,巨大精美的画作前方,宫子羽背身而立,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才转过身。大厅里还有其他人,云为衫站在人群中间,抿着唇,只看着地面。
“上官浅姑娘?”
上官浅愣神了片刻,才行礼:“执刃大人。”目光不动声色地投向云为衫,但云为衫只是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法给她任何暗示。
宫子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手里拿着竹篮和灯笼,不由询问:“上官姑娘这是去了何处?”
上官浅真诚地回答:“去往医馆。”
“哦?姑娘身体可有不适?”
上官浅用同样的说辞:“前日替我诊脉的周大夫说我气带辛香,湿气郁结。所以我只拿了一个白玉令牌……因此我前去找他,想求个方子……”
说完这句,上官浅停了停,然后似乎鼓起勇气,脸上泛起红晕。
“这样也许就能够拿到金制令牌,被执刃大人选中,成为新娘。”
如出一辙的是,她露出娇羞的笑容,明亮的瞳光华流转,很是绮丽。
果然,宫子羽对她如此直白的话语颇感意外,其他人也不觉得奇怪,若说是为了成为新娘而擅离女客院落,那无可厚非。宫子羽反倒有些脸红,轻咳了一声,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云为衫,但云为衫只是把脸低垂,没有过多的表情。
宫子羽正色道:“不过,上官姑娘,宫门内地形错综复杂,你是怎么找去医馆的?而且父兄遇害后,宫门内高度戒严,你竟然可以一路畅通无阻,有来有回?”
上官浅微微皱眉的样子楚楚动人:“确实很复杂,把我都绕晕了,幸得遇到一个去医馆取药的姑娘,跟在她身后才找对了地方。回来也花了好多工夫,天都黑了。”
说完,上官浅轻轻跪下。
“小女子不知道宫门规矩,如果有任何逾矩之处,还请执刃大人责罚。”
宫子羽沉吟了几秒,说:“责罚倒是不必了,不知者不罪。以后多注意就行,不懂的规矩,记得问富嬷嬷。”
众人听到上官浅如此轻松就过关,都窃窃私语。
其中一名新娘忍不住与人耳语:“这么轻松就过关了?”
富嬷嬷办事严明,叹了口气,无奈地咂咂嘴。
上官浅起身,轻声回道:“多谢执刃。”
其他人都当她脱身了,唯有云为衫,等着宫子羽说到重点。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向上官浅姑娘求证。”宫子羽果然话锋一变。
“执刃请问,知无不言。”
宫子羽问道:“姜姑娘和云为衫姑娘昨夜脸上突发红疹,姜姑娘更是中毒昏迷。云姑娘说,昨夜她们两人都喝了你从家乡带来的酱花茶,所以我想问问上官姑娘……”
上官浅接过话茬:“执刃大人是不是想问,这酱花茶是怎么带进宫门的?”
宫子羽轻笑着,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上官浅幽幽道:“茶叶放在随行嫁妆里,经过彻底检查,才送回到我们房间。执刃大人如果不放心,可以问一问负责检查新娘嫁妆的人。”然后不卑不亢地补充道,“而且,这茶我也喝了。”
宫子羽侧目:“是的。这一点,云为衫姑娘已经为你作证了。”
上官浅转身向云为衫,不淡不轻地开口:“多谢云姑娘。”
云为衫这才抬起头,不等她说话,宫子羽又道:“云姑娘也说多谢你。”
上官浅脸色微微一变:“嗯?云姑娘,此话怎讲?”
宫子羽替她回答:“云姑娘说感谢你,是因为她服用了你们家祖传的药膏,所以才迅速消退了红疹。茶叶作为嫁妆,只要被验明无毒无害,当然可以送进来。但有两种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带入宫门的,那就是武器和药物。药膏作为严格控制的药物,不知道上官浅小姐是怎么带进来的呢……”
上官浅状作脸红地别开下巴,低声说:“贴身……贴身带进来的。”
宫子羽沉默片刻,了然:“那一会儿就麻烦上官浅小姐把剩下的膏药交给侍卫,他们拿回医馆研究一下。如果真是无害的救人良药,那倒是无妨,只是希望以后不要再犯。但如若膏药有异,到时候我再来找上官浅姑娘。”
一旁的掌事嬷嬷忍不住开口:“就算是无害的良药,也是宫门的大忌,不可无妨……”
宫子羽:“我说无妨,就是无妨。”他言辞不严厉,只是冲掌事嬷嬷挤了挤眼。
掌事嬷嬷无奈叹气,纠结着:“哎哟,小祖宗……”
云为衫见她脱身,脸上神色不明。
上官浅赶紧行礼:“多谢执刃大人宽宏大量。”
夜里,此事告一段落,侍卫们撤去,女客院里万籁俱寂。
上官浅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她还未睡下,显得格外精神和好兴致。
看见来人,她坐在桌边轻声问:“有事?”
云为衫露出怀疑的眼神:“你今天当真是去了医馆?”
“对。”
“真是去找大夫?”
上官浅轻笑出声:“那倒不是。体寒气郁本就是编出来的。我和你一样,在无锋的时候就已经喝了好几个月的药,身体早就调理好了。我去医馆,是要找宫远徵……结果没想到,歪打正着,碰上了宫尚角。”
云为衫原本就料到一二,此刻抓住重点:“歪打正着?所以你的目标是宫尚角,对吧?”
“你还挺聪明的。宫门子弟里,宫二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上官浅眼神露出一丝犯难,但又夹杂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云为衫坦言:“宫门里每个人都难对付。”
上官浅回忆起刚才宫子羽对云为衫的行为举止:“是吗?宫子羽看你的眼神已经直勾勾的了,有把握了吧?”
“有。”云为衫顿了顿,又说,“应该有。你呢,有把握宫尚角会留下你吗?”
上官浅笑吟吟的,容色淡定、自信:“我也有。”她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特别是今天,见到宫尚角之后,更有把握了。”
说完,上官浅轻轻拿起腰间系着的那枚玉佩,放在桌子上。白玉色清,温润得仿佛自带暖意,上官浅的指尖轻轻摩挲。
“宫尚角看到我带着这块玉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一定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意有所指,云为衫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上官浅也未解释,只是兀自回忆起了医馆那一幕。
男人周身的华光胜过月色,因为比她高出不少,他低头睨视。而她双手合拢,半蹲着地行礼,双手离那个玉佩很近。
宫尚角顺着她的手,看到了那块玉佩,他的目光像寒潭,停留在那里……
云为衫不知道上官浅此刻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上官浅才回过神来,伶俐地一笑:“好奇心,就是最大的诱饵。他不会这么简单放我走的。”
方才期待的神情已然多了几分笃定。
云为衫忍不住问:“这玉佩有什么来头吗?”
上官浅没有回答她。
见她不愿多说,云为衫起身准备告辞。临走前,她开口提醒:“下次你要有什么行动,你最好告诉我,否则,就像今天这样,我不知道怎么照应你。”
上官浅的声音变冷:“照应我?告诉宫子羽我身上有药膏,然后让宫子羽查我?”她微微前倾,当不再用那副娇艳的笑容时,眼神闪过一瞬蛇蝎般的叵测,“这叫照应?”
面对上官浅的拆穿,云为衫没有退缩。
“以我们两个的身份来说,你觉得,在宫门众人眼里,我们的关系是亲密无间更好还是我们彼此敌对、恨不得将对方杀之而后快更好?”
上官浅愣了愣,以她的聪慧和谨慎,自然不担心云为衫的背刺,但她没想到云为衫会这样说,于是面容缓下来:“敌人的敌人……”
云为衫:“……就是盟友。”
上官浅轻轻笑着,看着云为衫:“你这是刀尖舔血。”
“但也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不是吗?我的目标是宫子羽,你的目标是宫尚角。要赢得他俩的信任,首先一点就是得认同他们的敌人,和他们站在同一边。”
“看来你拿到的资料也很多啊……”
云为衫答道:“不需要什么机密资料也能知道,宫尚角一直是呼声最高的执刃继承人,而且他对宫子羽的血脉、身份一直存疑。所以,他和宫子羽必成水火之势。如果我顺利被宫子羽选中,你也被宫尚角留下的话——”
上官浅接过她的话继续:“宫子羽不会轻易放过新娘这边的线索,所以他一定会对我严查。同样,宫尚角反过来,就一定会对你下手——”
“所以我和你就必须死咬对方,斗得越狠,他们才越信任我们。”
上官浅好整以暇,声音如同带着少女的纯然:“那就斗吧。手下留情哦。”
“我们有吗?”云为衫突然问。
无锋的人,能有什么情谊?
“有什么?”
“情。”云为衫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悲伤,“你说让我手下留情,可是,我们有吗?”
“云为衫……”上官浅叫住了她,“如果我们各自被他们选中了,以后的路,就难走了。”
云为衫没转身,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留下两个字:“保重。”
清晨,夜露洗得草茵清新,山间的烟雾散去了不少,光线大盛。
金繁步伐矫健地朝羽宫大门外走去,他有要事在身,行色匆匆,然而半路抬头,就看见前方一个女子婀娜的背影在等他。
女子缓慢回眸,露出羞涩微笑……是宫紫商。
金繁瞳孔震动,如临大敌,他立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可他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宫紫商叫住。
“金繁!”
金繁只能行礼:“大小姐。”
宫紫商见到他,心中甚是甜蜜,掩面而笑,然而金繁见到她,总是回避。
“你要去哪儿?”可她从不气馁,此刻像一尾锦鲤,在他周身绕来绕去。
金繁眼花又头疼,还是如实告诉她:“医馆。”
因为老执刃和少主吃的百草萃有问题,所以他必须彻查清楚。
宫紫商指了指自己身后:“大门在这儿,你朝哪儿走?”
“没事,我绕一下,不打扰大小姐。”
宫紫商翘起嘴:“堂堂男儿,真没出息,前路遇到一点困难……”手指指着自己,“哦,不,遇到一点惊喜,却不迎难而上,哦,不,迎头而上,你白长一副好皮囊了。”
金繁硬着头皮:“这和我的皮囊有什么关系?”
宫紫商本就是胡说八道,趁着金繁迷茫之际,一把上前,拉着他一起往医馆的方向走。
金繁被他拉着:“大小姐,你要去哪儿?”
宫紫商媚然一笑:“医馆。”
金繁:“……”
医馆的药房有三进门,每一个隔间都有整面墙高的药斗,书卷、药材分门别类。
金繁在第一个隔间找到了装百草萃的抽屉,一瓶瓶用蜡封了口的百草萃整齐地排列在内。他拿起其中一瓶,挑开封蜡,打开瓶口的油纸倒出一粒。然后,他从腰间拿出药盒,里面装的正是老执刃和少主平日吃的百草萃。他将两种药丸进行对比,仔细观察。
宫紫商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怎么样,怎么样?”
金繁把两颗药丸都放在掌心,很快得出结论:“这两颗药丸乍看之下并无二致,但刚取出的药丸表面光滑,泛着光泽,而前少主和老执刃所服用的百草萃稍微暗淡、粗糙一些。”
宫紫商却突然牵起金繁的手掌,轻轻抚摸,缓缓感受。
“光滑……粗糙……”
金繁被呛了一下:“咳、咳……”
宫紫商乘胜追击,手下一握,和金繁十指紧扣起来,把两颗药丸扣在两人的掌心。
金繁瞪大了眼睛:“什么操作?”
宫紫商一本正经:“加热一下看看。”
金繁本想缩回手,但奈何宫紫商牢牢抓紧,他动弹不得。
掌心的手很温暖,金繁脸色通红,正要开口,宫紫商及时抽回手,把金繁手里那一颗粗糙的药丸取走,举在眼前端详着。
宫紫商引开了金繁的注意力:“这是少主之前吃的?”
却不等金繁回答,宫紫商就利落地将药丸塞进嘴巴,仰头咽下。
金繁震惊:“你!”
宫紫商淡定地摆了摆手:“既然用眼睛看不准,用手摸不清,那就只能毒药穿肠过,真相心中留。吃得毒中毒,方为人上人。”
金繁:“吐出来!”
宫紫商咂巴了一下嘴:“味道还行,跟我平日里吃的一样,又苦又涩。”很快又干呕起来,“你快去给我找杯茶……”
金繁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声,转身去倒茶去了。
一缕白烟若有似无地飘来,后院无人的角落里,一个下人正在炭火盆里烧东西。他将一袋草药一点点往火里扔,草药的麻袋上贴着一个标签,隐约能看见一个“神”字。奇怪的是,这袋草药看着鲜亮,不像是无用之物。
下人身边,医馆的贾管事背手而立,监督着他焚烧。
热气炙烤得那下人满头大汗,让他不由得抹了额头的汗珠。
“真的不会被人发现吗?……进错药材可不是小事啊……”
贾管事小声喝止住他:“闭嘴!”他小心翼翼地朝周围看了看,“嘴巴关严实了。烧干净些……袋子也烧了。”
说完,他就便走了,临走前还在催促他手脚快些。
下人脸色顿时苍白,低声应了:“是。”
金繁倒好茶水,端着被子回去时,发现宫紫商的嘴还在不停地咀嚼。
他再次惊诧:“你又在吃什么?!”
宫紫商吞咽了几下,回答说:“既然从外表难辨真假,那就试试药性如何!我在药斗里胡乱挑了一些毒草,随便吃吃……
金繁心中一紧:“你也太随便了!”
宫紫商分析起来:“如果我没中毒,就说明少主和执刃的百草萃没有问题,如果中毒了……”她突然含情脉脉,满脸弥留之态,“你要记得,我是为你而死……”
金繁惊骇,猛然伸手去掐宫紫商的嘴。宫紫商趁机把嘴嘟起来,像索吻一样闭上了眼睛……
“我!”
面对她的胆大妄为,金繁招架不住,只得丢开了宫紫商,满脸通红,看得出他心里生气。
见他真的动怒,宫紫商有些慌张,忙解释:“真生气了?骗你的,我吃的不是毒药。宫门的毒药不会放在药房里,这前厅一般都只放一些功能性药丸罢了。百草萃不仅能避毒,也能让一些功能性的药物失去作用。”
金繁松了一口气,宫紫商一抬眉。
“你紧张我了?”
金繁恼道:“我紧张你死!”
宫紫商羞涩地一笑:“你紧张死我了。我懂。小嘴真甜。”
“你要死在这里,我怎么跟宫流商老爷子交代!”
宫紫商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娇羞:“口是心非……”
一张嘴,她的声音竟变成了极其尖厉的细声。
金繁:“?”
宫紫商:“?”
两人愣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宫紫商:“我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声音细若稚童,她吓得捂住嘴。
金繁走向刚刚被宫紫商打开的柜子,只见柜子外贴的标签是“百啭千声”,他在里面掏了一下,找到了她所食药丸的说明,念了出来。
“此药丸会影响声带变化,令音色变窄变尖,持续一个时辰……男子乔装易容时搭配使用,女子慎服。”
宫紫商继续用滑稽的类似孩童的声音:“那是不是证明了,少主和执刃所食的百草萃确实被人换成了无效的假药!”
金繁眼睛亮起,猛点头。
宫紫商趁机扑进金繁怀里,发出孩童般的哭声:“呜呜呜……我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金繁未来得及推开,便突然眉头一皱,鼻尖幽幽地,闻到一阵有别于药材的气味,他警惕地抬起头,吸了几口气。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
然后下半句,金繁和宫紫商异口同声。
宫紫商:“——我的体香。”
金繁:“——刺鼻之气。”
两人瞬间松开怀抱。
宫紫商:“?”
金繁:“……”
循着气味走到院中,金繁轻手轻脚在前面,宫紫商躲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腰左闪右避。
“停!”
金繁闪身到一根柱子后面,举起拳头,示意宫紫商停步。
宫紫商学着金繁的样子举起拳头,却问:“这是什么意思?”
金繁:“……就是停的意思。”
“你都说了‘停’,为什么还要做这个手势?你做了这个手势,为什么还要说‘停’?”
金繁不想再和她纠缠,一把捂住宫紫商的嘴巴,宫紫商如愿以偿地露出羞涩的笑容。
这时,金繁偷偷看向院落,院中用架子和簸箕晾晒着很多草药的原料,没什么异样,只是角落里一个下人正快速焚烧着什么,火堆冒出白烟。
那气味就是从那里来的,草药烧焦后十分刺鼻。
为防危险,金繁低声对宫紫商说:“你在这里等我。”
随后他走进院落,上前正声询问下人。
“你在做什么?”
金繁武功高强,脚步无声,下人恰好往火里丢下最后一捧草药和麻袋,不知他何时就来到自己跟前,神色慌乱地解释:“我……我……在烧些过期的草药。”
金繁起疑:“过期或失效的草药会由专人运送出去销毁,怎么会无缘无故在医馆内部点火焚烧?”
下人吞吞吐吐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待盆里的东西快点烧尽:“我……这草药是……”
金繁立刻踢翻了炭盆,灭了明火,随手拿了一根树枝,在灰烬里翻了翻。所幸,里头还有残留,他从灰烬里挑出已经烧得残破的麻袋,麻袋上面有个焦了一半的标签,显出个“翎”字,还有一小块没完全烧毁的根茎。
金繁从怀里掏出绢布,将那块根茎包好,收入衣襟内。
一边的下人已经一头冷汗,但金繁碍于没有证据,只能查证后再做打算。
金繁回到羽宫,把从医馆带回来的药丸、烧毁的根茎,如数摆放在桌上。
宫子羽听他说完了来龙去脉,也翻看着医书图册,对比着桌上的半截根茎。
“照医书上,这确实是神翎花。”宫子羽得出结论。
尽管那根茎只剩半截,但无论是气味和形态,都与书中记载无异。
宫紫商不解:“那为何医馆的下人鬼鬼祟祟,像是在毁尸灭迹?”
她从宫子羽手里拿过那块根茎,对着光线认真端详,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恍悟的样子。她是商宫的大小姐,商宫负责研制兵器,所以宫子羽有些奇怪。
宫子羽:“我怎么不知你除了兵器,还会药理?”
宫紫商放下那根茎,淡淡地回答:“确实不会,但重在参与。”
宫子羽:“……”
金繁:“……”
宫子羽放下书册:“我们都不擅长药理……宫门的制毒和解毒一直都是由徵宫负责,但是宫远徵绝对不可能帮我……”
想到此处,线索又要断了。
金繁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我认识一个……很擅长药理的人……”
宫紫商和宫子羽同时转过头看着他,非常好奇。
金繁竟认识他不知道的人?宫子羽心下一惊,正要开口。
这时,门口侍卫禀告。
“执刃大人,三位长老有请。”
浑厚的钟声回荡在山谷内。执刃大殿内,三位长老已经端坐在殿上,神情都很肃穆。
宫子羽心中忐忑地走进去,父兄骤然离世,他又匆匆继任执刃,短短时间内,脸庞已坚毅许多,唯有眉间还露着淡淡愁意和忧伤。
“见过三位长老。”
他抬起头,见宫尚角也在殿中,正背着一只手,看到他的一瞬间,原本平静的面色涌起一分微不可查的森冷。
月长老先开口说话:“子羽,按照礼数,父母离世,三年守孝,不可娶亲,不可饮酒欢庆,本应该将所有选亲新娘遣返归乡,赔礼致歉——”
花长老接过:“但念及此次变故,无锋已经掌握这个进入宫门的方法,我们认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适合从山谷外迎娶新娘。所以大家商议,希望执刃大人就从这次进入宫门的姑娘中选出一位心仪之人,留在身边暂作随侍,另寻良辰吉日正式迎娶。”
宫子羽有些意外,但大局为重,他很清楚,于是点点头答应:“好。”
少顷,雪长老忽然转过身,对一旁的宫尚角说:“念及尚角也到了婚娶之年,不如也一并选择了吧。”
宫尚角也没有反对,且更有远虑:“也好。此次选亲本是为前少主而设。近年来宫门事务繁重,我本无意娶妻。但近日变故让我不由得重新思量。宫门血脉一直薄弱,而且,从近期种种迹象来看,无锋对围剿宫门已经开始了谋篇布局……”
花长老微微点头:“嗯……这是好事,好事成双吧。”
宫尚角转过身,询问宫子羽的意见:“子羽弟弟,意下如何?”
他没有喊出“执刃”二字,心平气和的一句话就否认了他的身份。
宫子羽知他的用意,忍下心中不快,说:“尚角哥哥想要娶亲,当然是好事。只是你历来眼光独到,要求甚高,不知道,‘我挑剩下的’姑娘里能否有哥哥愿意将就的。”
他故意加重后半句话的语气,宫尚角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不疾不徐道:“子羽弟弟,我对任何事情,从来不会将就。”不等宫子羽先说,就留下一句,“帮我把上官浅姑娘留下。”
宫子羽咬了咬牙。雪长老看他面色有异,试探着问:“执刃,你不会也想要选上官姑娘吧?”
女客院落大厅内重新下了纱帐,之前所有的待选新娘此刻都跪坐在大厅两侧。
得知重新选婚的消息,所有人都紧张不已,但在这严肃的氛围中,她们不敢开口议论,只能端庄持重,期待中选。
只见宫尚角的侍卫金复从门外走进来,逡巡了一眼所有女眷,然后朗声说:“有请上官浅姑娘前往执刃厅。”
此话一出,其他人才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一名新娘不由得失落地问:“执刃选中上官姑娘了?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另一名女客回她:“别傻了,你看这个侍卫,很明显不是执刃身边的金繁。”
众人正奇怪着,金繁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了看金复,然后目光落向云为衫。
“有请云为衫姑娘前往执刃厅。”
新娘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有沉默的,有不甘的,无论如何,心里已然得知不再有指望。在她们哀怨的视线里,云为衫和上官浅同时跨出了门槛。
香炉中被仆人换上了新的香料,青烟柔柔地飘散开来。
金繁和金复护送着云为衫和上官浅走进了执刃殿。
上官浅一抬眸就看见了宫尚角,他的目光深不可测,打量人时总给人一种无所遁形之感。若是寻常女子,即便再有家世、教养,也会生出畏惧。唯有上官浅,只是低头娇羞。
相反的是,宫子羽看见云为衫,白皙的脸颊微微变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逃开了她的目光。
当长老问起宫子羽要选谁做新娘时,他脑海里就浮现了那张脸。
此刻,云为衫就站在光影交界处,与他对视,令他想起树林里那束明媚的光,柔和而不刺眼,如同面前的人。
隔了一会儿,花长老挥手:“侍卫们先下去吧。”
金繁和金复领命:“是。”
宫子羽敛神,冲金繁轻轻点头,暗中交换了眼色。金繁很快心领会神,退了出去。
金繁提着铜灯,走向宫门深处一条未知的小路。
那里人迹罕至,树影幽暗。前方出现一面石壁,石壁内嵌一扇高大的铜门,铜门正紧闭着,不知门后通向哪里,挡得严丝合缝,十分神秘。
铜门前站立着两个面容严肃的侍卫。
金繁走到他们面前,亮了一下他手背上的绿玉侍标志。
侍卫认出来人,却提醒道:“金侍卫……您不能进入宫门后山。”
金繁:“我知道。麻烦将这个信物带给月公子,告诉他,说有一位绿玉侍在这里等他。”
他递过手中一枚玉石雕刻成的残月书签。
执刃大殿上,新娘已经选好,月长老宣布:“既然执刃和角公子都已经选好了自己未来的新娘,那么,云为衫、上官浅,两位姑娘从今晚开始就作为随侍,入住角宫和羽宫吧。”
能成为新娘,她们的神情自然是惊喜的,然而还不等她们行礼,宫尚角突然开口:“不必如此匆忙。”
声线低沉,仿佛让大殿骤然冷却,云为衫和上官浅的脸色同时一变。
宫尚角:“此次选亲被无锋之人利用,以致杀手潜入宫门,导致执刃和少主身亡。虽说已经找到一名刺客,但难保没有第二个。”
他的话大有深意,他审视般眯了眯眼睛。
宫子羽却道:“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我才选了云姑娘。”
雪长老好奇:“哦?执刃大人此言何意?”
宫子羽打量了一眼云为衫,目色坚定:“我之前假意试探,带所有新娘离开地牢那晚,云姑娘就想要逃出宫门。昨日,我又遇见她乔装成仆人,再次想要逃离宫门。一个费尽心思想要逃走的人绝不会是处心积虑想要潜入宫门的无锋细作。就是不知道尚角哥哥是如何挑选新娘的了,别不是因为上官姑娘的美色吧?”
宫尚角语带暗讽:“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看来子羽弟弟一直留意上官姑娘的容貌、身姿。”
他这番话是看着云为衫说的,这反打一耙让宫子羽哑然,脸瞬间就红了。
宫尚角不再理会,冷声继续道:“三位长老,不管我和子羽弟弟各自的理由是什么,为了万无一失,我已安排了画师稍后为两位姑娘画像,然后连夜派人前往云为衫姑娘的老家梨溪镇和大赋城的上官家,向当地邻居街坊亲友一一求证,验明正身。正好梨溪镇和大赋城离得很近,一个来回就好。”
听到他的话,宫子羽显得有些吃惊,但无法反对。
宫尚角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面前两位并肩站立的新娘脸上。
在他的注视下,云为衫和上官浅神色平静,没有什么变化,端得起大家闺秀的样子,而她们内心此刻剧烈动荡。
宫尚角:“各位长老,以及子羽弟弟,我想,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吧?”
花长老从善如流:“当然,当然。”
宫子羽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所以,这些日子里,就委屈两位姑娘暂时留在别院,我会派更多的侍卫守护两位姑娘的安全。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就是家人了。”
宫尚角说着温暖的“家人”二字,但他的眼睛里不露一丝温度。
云为衫的手不由得捏紧,骨节有些发白,她轻轻屈膝行礼:“多谢宫二先生。”
上官浅未跟她一起行礼,只是轻声询问:“大赋城离这里可有些路程,看来,我们还要在别院继续住上十日半月。新娘进山时没有带任何的生活用品,不知道我们可否出宫门,去镇上买些日杂——”
宫尚角打断她:“两位姑娘需要任何物件,只须吩咐下人采买即可,一个时辰之内必定准备妥当,不用亲自奔波劳累。况且……”他顿了顿,看着她们俩,语气充满了试探,“况且,我已经备好最快的人马,还带上了最快的信鸽,三日之内,必有消息。”
听到这个时限,云为衫抬头,瞳孔忍不住微微颤抖。上官浅也不再说话了。
两人被送回女客院落,刚到正厅,就看见画师已经在等待。
上官浅和云为衫分别坐到凳子上,由两位画师用精细工笔技法描绘出她们的容貌。
宫尚角处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云为衫脑海里反复着方才宫尚角冷漠的面容和鹰隼般的眼神,以及他那一句“三日之内,必有消息”。
云为衫不经意地看向上官浅,发现上官浅也在看自己。
一阵不知名的鸟叫声,让沉思中的两人心中一跳,
飞鸟声穿过女客院落,又向着宫门更远的地方飞去。
等金繁回到执刃殿门口时,正好碰上了前来的宫远徵,金繁不动声色,默默回到一旁侍卫的位置上。
宫远徵对待宫子羽和宫尚角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此刻进了内殿,径直走到宫尚角身后,只用不屑的目光打量了宫子羽一眼。
原本三位长老已经安排妥帖,正起身准备离开,宫尚角却突然叫住了他们。
“远徵弟弟到了,三位长老,还请留步,我有要事和大家商议。”
他的音量不高,却莫名地有很强的震慑力,像是控制住了整个局面,让宫子羽有些胸闷。
宫子羽不满:“三位长老年事已高,让他们休息吧,有什么要事,和我说便是。虽然我资历尚浅,而且年幼,但毕竟我已是执刃,还请角公子注意分寸。”
宫尚角却冷冷地弯唇:“我要商议的,正好就是此事。”
宫子羽的面容很快沉了下来,而一旁,宫远徵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宫尚角继续道:“你应该也意识到了,从我走进来到现在没有开口叫过你一声‘执刃’吧?想要让我对你喊出这声‘执刃’……子羽弟弟,不容易。”
宫子羽自然明白他的意图,冷哼一声,说:“也不难。”
宫尚角背起手,幽深冰冷的眉宇竟然难得地带了一分笑意。
可他一笑,殿里的气氛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宫尚角再次仰头时,笑意已不复存在:“今日长老都在,我想说的事情是,我宫尚角不认可并且反对宫子羽成为宫门新的执刃。”
宫尚角说得声轻意淡,但全场人都如闻雷声,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宫子羽脸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怒意。他是老执刃的儿子,还是按照缺席继承的家规即位的,也算是名正言顺。即便对于其他人来说,宫尚角才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但家规如此,容不得他反对和挑衅。
这时,月长老开口:“子羽成为执刃已经由我们三位长老达成共识,尚角,恐怕不是你说一句‘不认可’就可以推翻的。”
这话入情入理,就连金繁都忍不住说道:“反对执刃,总要有理由吧?执刃大人符合缺席继承的所有条件,你难道要公然反对祖训家规吗?”
宫尚角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一句话让金繁无话可说,咬着牙,呼吸起伏。
宫远徵虽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但他笑得很愉悦,宫子羽铁青着一张脸,空气一时间陷入了诡谲的宁静。
宫尚角朝月长老行了一礼:“我并没有质疑三位长老决策的意思。宫氏祖训,任何人都绝对不可违背。但是,宫子羽当真符合吗?”
面对他的质疑,宫子羽忍无可忍,家规祖训,他可是烂熟于心,于是咬着牙出声:“缺席继承者须行过弱冠成年之礼,这一点,宫远徵弟弟不符合;第二,继承者必须为男性,这一点,紫商姐姐不符合;第三,继承执刃位者必须是身在宫门内部的宫门后人,这一点,事发当时在山谷之外无法联系的你不符合。”
待到宫子羽说完最后一句,宫尚角终于有了表情,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你自己也数过了,要符合四个条件。”
宫子羽:“哪有四个?弱冠之礼、身在宫门、男性,一共三个条件,我哪个不符?”
宫尚角意有所指:“第三个条件的重点并不是身处宫门内,而是‘宫门后人’。”
三位长老也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了,脸色顿时有些凝重,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宫子羽感觉气血上涌:“你想说什么?”
许久不说话的宫远徵像是来了兴致一般,替宫尚角说道:“哥哥想说,如果你不是宫门后人,那这继承资格可就荒唐了……”
一阵沉默,留给众人细细咀嚼。
宫门早有宫子羽非老执刃亲生子的传言,虽然从来没有搬上台面证实过,但种种可疑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这么多年,就连宫子羽自己,偶尔也质疑过自己的身世。当这一层关系被人当众揭开时,宫子羽内心不免动摇和震颤。
宫子羽怒瞪向宫尚角,还未开口,金繁已经怒不可遏。
“远徵少爷!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宫远徵抱起手臂,继续不紧不慢地提出质疑:“我想,在场很多人都知道宫子羽怀胎不足十月便早产。兰夫人在嫁入宫门之前就一直传闻有一个难分难舍的心上人,所以,宫子羽是真早产还是足月而生……还真不好说。”
宫子羽暴怒,对宫远徵出手,然宫远徵眼明手快,手腕挡下了宫子羽的掌击。两人谁也没有让着彼此,继续出招。
一时间大殿上两人大打出手,只有衣袖破空的风声。
长老们见势,发出怒斥的声音。
雪长老:“执刃!”
月长老对向宫尚角:“大殿之上公然斗殴,尚角,你就任由你的弟弟胡闹吗?”
宫尚角闪身到两人中间,他内力浑厚,两人当即被隔开。宫尚角抬起手,给了宫远徵一耳光,那力气很大,丝毫没有因为他是自己弟弟而手下留情,打得宫远徵偏过头去。然后他又迅疾转身,反手想打宫子羽,可他还是停了一秒,下个瞬间,见宫子羽双目怒视,宫尚角本已停住的手掌一耳光毫不犹豫地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在空旷的大殿上尤为响亮。
宫子羽被打蒙了,耻辱、羞愤瞬间涌上心头,他呆立当场。
宫远徵摸着脸,站回宫尚角身后,但他没有一丝恼怒,反倒幸灾乐祸地看着被激怒的宫子羽。自己接了这一巴掌,顺带也让宫子羽挨了一巴掌,值得。
花长老拍案而起,气得发抖:“够了!荒唐!”
宫尚角教训两人:“你们平时蔑视家规、无法无天也就算了,今日三位长老在场,你们也敢公然动手。宫远徵还未成年,莽撞无知,不和他计较。”他转过头去,目光冷淡如冰,“但是你,宫子羽,你现在口口声声自称执刃,却对自己的家人动手,你连身份、能力、德性一样都不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担得起这个位子?”
宫子羽漆黑的眼瞳里都是怒火,宫尚角说得义正词严,但宫子羽听来只有冰冷的嘲弄。他没有理会宫尚角的咄咄逼人,瞪着宫远徵:“毒害我父兄的人,我迟早要杀了他!”
花长老意外他的说辞,立刻出声:“执刃如果没有证据,不可说此重话!”
宫门谋逆可是重罪,宫远徵不敢相信宫子羽这样张嘴就来。
宫尚角严厉地盯着宫子羽:“无凭无据就血口栽赃,你不配做执刃!”
宫子羽心中冷静了一点,一字一句道:“证据,我当然有,”又看向宫尚角,“还有你,你也并非毫无干系。”
宫尚角反问:“我怎么了?”
宫子羽将心中疑惑宣之于口:“当晚我父兄最后见到的人是你!你们聊了什么?为何要走得如此匆忙,以至等不及天亮,必须连夜离开?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人知道吗?你说得清楚吗?”
宫尚角毫不让步地直视宫子羽,逼近他:“当然说得清楚,自然也有人知道。但这是机密,由执刃亲自下达的命令。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
宫子羽:“我就是执刃!我命令你现在就向我汇报。”
宫尚角突然笑了,有些轻蔑地扬起了下巴。
宫子羽被他的笑容激怒:“不向我汇报的话,你和宫远徵都是密谋杀害我父兄的嫌犯!”
面对宫子羽的失控,宫尚角反而收起了剑拔弩张的神情,整个人恢复了冷静和漠然:“若我真有谋害篡权之心,当晚我必定会留守宫门,我要是在这宫门里,执刃的位子怎么可能轮得到你坐?”
宫子羽恍惚间怔住了,有了片刻的迟疑。
宫尚角冷哼一声,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你自己担不上执刃之位,就不要信口编排他人谋逆。”
宫子羽暗暗咬着牙,他没有反驳。宫尚角姿态高高在上,带着威慑的胁迫力,一向冷郁的神情总是让人退避三舍。宫子羽扪心自问,自己平日里见到他也是如此。然而此刻他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地迎向他。
“我一定会让你看看,我到底担不担得这执刃之位!”
说完,宫子羽拂袖而去。
宫尚角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地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奇怪的是,那个从来一无是处之人那一刻脸上竟少有地满是坚定和顽强。
女客院落里,屋外的天光渐渐昏暗,太阳落了下去,侍女在房间里添上了两只灯笼。
光线亮起来的时候,两位画师面前的画像基本上都快要收尾了。只见画像上的两位姑娘眉目非常传神,栩栩如生。
两人坐了很久,都有些精疲力竭,画师放下笔:“有劳二位姑娘,已经画好了。”
云为衫起身时,脚微微发麻,她还是端庄地欠了欠身:“多谢大人。”
上官浅看着面前展开的画卷,宛然一笑:“有劳大人了,把我画得这么美。”
画师离开后,那两幅画像自然也被送去了该去的地方。
云为衫和上官浅并排走进后院,此刻人去楼空的院落显得格外冷清。
上官浅不禁感叹:“几个时辰之前还热热闹闹的,但一转眼就只剩下我们两个。”
新娘人选尘埃落定,其他的人自然全数被送离了宫门。
“对了,”上官浅又补充道,“姜姑娘也已经痊愈,被送出宫门了。”
她听到下人们说了这件事,以为心软的云为衫会在意,结果云为衫却默不作声,仿佛事不关己,上官浅笑:“我以为你会关心。”
云为衫没说话,是因为她正在观察。她抬起头,四处打量着,察觉到别院周围的树梢和屋顶都增加了很多暗哨和盯梢的人。宫尚角的安排自然是滴水不漏。云为衫给了上官浅一个眼色,等上官浅抬起头,正好看见自屋顶悄悄隐去,藏进阴影里的一个人。
下一秒,为了避嫌,上官浅故意说:“坐了那么久,腰都要断了,我先睡了,姐姐也早点休息吧。”
音量不高不低,正好让四周那些藏着的人影听到。
云为衫却没有顺势为之,突然也提高音量说:“可是我还想找妹妹聊会儿天呢,这么大的院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些害怕。”
上官浅心中一怔,有点吃不准她想干吗,只能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拉起她的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走向房间,上官浅关上门,转过身,脸色已经从刚刚的笑靥如花变得冷若冰霜。
上官浅问:“你想干什么?”
云为衫难得看到她这样的反应:“你这么紧张?”
上官浅想到眼前的情势:“你我已成水火之势,你属于宫子羽,我属于宫尚角。这么多人看着,你我聊什么天?”
云为衫反问:“你打算怎么办?”
上官浅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办?”
云为衫看着她,眼神有些锐利:“三日之后,当宫尚角带回关于我们身份的消息时,我们怎么办?”
她回想起宫尚角的眼神,以他的为人,必定不会让她们有机可乘。
没想到,上官浅只是满不在乎地一笑:“等着他们无功而返就好了啊,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你不是云为衫?”
云为衫脱口而出:“我当然不是云为衫。”
她说完当即有些后悔,看着浅笑不语的上官浅,有了一丝警惕。
寒鸦肆曾经提醒过她,无论发生任何事,一定要坚守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云为衫。这情况自然也包括在同为无锋的上官浅面前。
但话已出口,云为衫只能顺势继续:“我和寒鸦肆在梨溪镇袭击了云家小姐,冒充了她。”
上官浅似乎没有将她暴露一事放在心上,只是收起了脸上无所谓的笑容,带着一丝为难回道:“那你麻烦了。”
云为衫不解:“那你呢?难道你真的是上官浅,大赋城的上官浅?”
上官浅淡定地点点头:“对啊,我就是上官浅啊。”
她的语气,并不像隐瞒,也不是在坚持某个谎言,而真是有堂堂正正的身份。
云为衫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问:“那你怎么会是无锋的魅?”
上官浅面容松懈下来,眼神中多了一些同情:“作为无锋,你对陌生人的信任真的多得有些愚蠢……”
云为衫:“陌生人?谁?”
上官浅指了指自己:“我。”
云为衫被她戳中,眸色一变。
上官浅没有继续讥诮她,娓娓而谈:“我从小就被家里送进无锋训练,但是逢年过节或者庙会、灯市,我都会回家,在众人面前露面,顺便趁着这几天,再安排几次城里大户人家的相亲。平日里家人都会安排一个身子虚弱的丫鬟假扮成我,隔着帘子,让不同的大夫上门号脉问诊,各种药方子也是不断送进我家,然后大堆大堆的药渣从家里丢出去。因此我可以凭借体弱身寒不宜外出的借口,长期待在无锋训练……”她从容不迫地抚了抚额上的发丝,笑得荡漾,“宫尚角就算拿着我的画像满城打听,得到的结果也就只有一个……我,就是上官浅,一个体弱多病不爱出门的上官浅。”
云为衫明白过来,难怪上官浅可以这样镇定,但她不能冒险。
“那你留下,我必须走。我不能冒险。”
上官浅讶异:“你是想单方面终止任务吗?你疯了?”
云为衫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来不及细想终止任务表示什么。
上官浅提议道:“我要是你,我就赌。”
云为衫:“赌什么?”
上官浅倾身朝她耳语:“赌无锋把宝压在你身上还是压在那个已经暴露身亡的郑二小姐身上。”
云为衫似乎听明白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浅,等着验证她接下来的话。
“你的意思是……”
上官浅分析:“以郑二小姐的身手和她那蠢到极致的脑子来判断,她和你一样,最多就是个魑……”
云为衫听出她也在讽刺自己:“……你真行……一句话骂两个人。”
上官浅掠过了那句小插曲,继续道:“我的任务是接近宫尚角,而郑二小姐的任务应该和你是一样的……如今郑二小姐已经死了,所以,接近执刃的任务只剩下你可以完成。如果无锋不希望这条线断掉的话,我想,他们会想办法在梨溪镇坐实你的身份……对无锋来说,只有他们不想做的事,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云为衫再次想起了寒鸦肆的话,无论如何,一定要坚守自己的身份。如今想来,大有深意。
上官浅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抽离:“赌吗?”
云为衫下定决心,点点头:“赌。”
上官浅笑了:“我是你,我也赌。反正留下来是死,叛逃也是死,都一样。”
云为衫露出一丝悲凉的眼神:“不一样。”
她选择留下来,不完全是赌,而是……
“留下来,死在宫门手里至少没有那么痛苦。”
上官浅微微一愣,听见她清冷的声音。
“所以,我才赌。”
月夜,皎白的光辉带着淡淡的孤寂,似乎空气中尚有一丝香烛气味还未消散。
宫子羽在房间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薄醉,可脸上却不见红晕,反而苍白一片。因着内心苦闷,喝了酒他也不觉得暖和,反而觉得周身冷冰冰的。
换作以前,或许大哥会进来关心他两句,又或者父亲指责他一番,也是好的。但眼下谁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自斟自饮。
金繁站在门口,很少见他这样颓丧的样子,不敢进去惹他。
不一会儿,宫紫商来了。她见着门口的金繁,刚露出笑容,就看见了房间里黑着一张脸的宫子羽。
宫紫商小声嘀咕:“我都听说了……那两兄弟太过分了……我劝劝他……”
说着,宫紫商在宫子羽身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一本正经地安慰:“你别气了,从小到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兄弟的臭德行……大的死鱼脸,小的死鱼眼,哼!”
宫子羽学着她:“哼!”
宫紫商咂咂嘴,品味了一番嘴里的美酒滋味,发出享受的声音:“嗯……”
正说着,门口一个侍卫走过来,悄悄低声和金繁说话,样子神神秘秘,金繁有些紧张地进了房间。
“执刃,”金繁顿了一下,禀告道,“我之前说可以帮我们辨别药材的人马上就到……”
宫子羽放下酒杯:“嗯。”
在医馆药房得到的那块烧毁一半的神翎花根茎,他们始终不得要领。要找精通药理的人帮忙,才能知道背后有无猫腻,想到这是父兄中毒的关键,宫子羽有些急切。
但金繁原地不动,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开口提醒:“一会儿你不要问他是谁,也不要管我从哪儿找来他的……但他的话一定能信,而且肯定不会害执刃。”
宫子羽看金繁犹犹豫豫,忍不住奇怪地说:“还能从哪儿来的,宫门就这么大,他不是来自医馆,就是来自宫远徵的徵宫。赶紧让他进来。”
金繁叹了口气,转身去接人了。
宫紫商在他背后啧啧两声:“我第一次发现他说话这么啰唆。”她抚着胸口,“突然感觉对他有点下头了。”
宫子羽回她:“你多去侍卫营偷看两次金繁洗澡,保证你很快再次上头。”
宫紫商恼羞成怒:“你真的是血口喷人啊你!我明明只偷看过一次!”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一个悦耳好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执刃大人。”
宫紫商回过头,四目相对,她突然脸红心跳。
金繁带进来的男子一身清淡长袍,步履闲雅,鬓角头发灰白,但却长着一副年轻俊秀的面容。门外的月色在他周身泛出柔光,长袖翩然,宛如谪仙似的带着空灵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除了低头行礼,什么都没做,却让人感觉像清潭那样深不可测。
宫子羽一下子怔住了,他从未在宫门见过这个人,显然忘了金繁的提醒:“你是?”
金繁使劲儿使眼色,小声嘟囔:“说好不问的呢?”
那男子并未在意,声音斯文地回道:“执刃大人,我姓月。”
“三山五岳的岳?”
“风花雪月的月。”
宫子羽颔首:“月公子。”
宫紫商娇滴滴地说:“月哥哥。”
月公子笑容温润如玉:“我恐怕比你哥哥的年纪是要老多了。”
他没有丝毫的拘谨,看上去性格十分和善。
宫紫商的脸红得像要滴水的苹果:“月公子你看起来比金繁都小,怎么可能老?你再说自己老,我可就叫你‘月老’了哦!”说完,掩面痴痴发笑,故意挤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金繁脸上的表情不是滋味,他反应过来自己因何事郁闷,不由得耳尖微红。
“月公子。”宫子羽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既然答应了金繁,便不再询问对方的身份和来历,他拿起手帕里包好的那半截根茎,小心地递过去,“麻烦你看看,这可是制作百草萃最重要的原料神翎花?”
月公子安静地观察,看他专注的眼神,其他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半晌,月公子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块白帕,拿起那根茎轻轻在白帕中碾了一下,上面沾染的汁液很快晕染开来,由深变淡。
“这并非神翎花,而是灵香草。”月公子得出结论。
宫子羽和金繁互看一眼,露出吃惊的表情。宫子羽猜测,大概是两者外形相似,但可以从汁液的颜色上区别。于是他神情一动。
“如果制作百草萃的原料里的神翎花被换成了灵香草,百草萃可还有效?”
月公子很肯定地回答:“自是无效,神翎花是百草萃的核心,如果核心药草被调换,那药效也就基本没有了。”
果然跟徵宫脱不了干系,宫子羽神色沉了下来。
宫紫商愤怒地捶了捶手:“果然是徵宫搞的鬼!”
月公子见此情形,不便再听他们议论,拱手道:“既然已经解开执刃大人的疑惑,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宫子羽叫住他。
月公子回头:“执刃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宫子羽还是忍不住问:“你说回去,你回哪儿去?”
金繁挤眉弄眼低声嘟囔:“说好不问的,你这个骗子!”
月公子看着宫子羽,笑容还是淡如皎洁月色:“执刃大人,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那时,你一定会知道我是谁。告辞了。”
这让宫子羽对他更为好奇了,审视着那个背影单薄翩然的人。
宫紫商突然探出头去:“月老?要我送你吗?”
无人回应,宫紫商一路小碎步,追着月公子出去。
金繁小声冷哼了一声,方才耐着性子收敛的醋意,此刻一股脑地嘟哝出来:“水性杨花,书里写得果然没错,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宫子羽接话:“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
金繁:“……”
片刻后,宫紫商有些失落地走回来,不时回头,恋恋不舍。
宫子羽:“你回来了?”
宫紫商看见房中两人,奇了:“你们还没走?”
“去哪儿?”
“去长老院说清楚啊!”
宫子羽摇摇头:“证据还不够。”
“还不够?神翎花被换成了灵香草,是铁证,好吗?够够的了!”
宫子羽反驳她:“我看你才是够够了的!我问你,如果宫远徵质问你,你亲眼看见他换了吗?医馆进进出出的下人这么多,你能保证不是别人换的吗?”
宫子羽了解宫远徵,见识过他的狡猾和善辩,他会说什么,宫子羽几乎都能猜到,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宫紫商思索:“宫远徵应该没我这么冰雪聪明吧……”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假设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蠢。”
宫紫商龇牙:“你有事吗?”
宫子羽不再搭理她,闭目养神起来。所幸的是,此刻已经有了新的线索。
金繁这时突然想到:“是不是先把那个可疑的下人找来审问一下,也许能问出什么……”
宫子羽眉头一皱,心中生起不好的预感,他睁开眼睛:“金繁,你快去找他!”
“现在去?这么晚了……”
宫子羽忧心忡忡:“我担心已经晚了……”
金繁恍悟,立刻转身出去。
夜色已深,羽宫大部分房间的灯都灭了,但宫子羽的房间依然亮着。
宫子羽和宫紫商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被绑住双手、嘴里塞了布条的药房贾管事。
“不是让你找那个下人嘛,你把贾管事抓来干吗啊?”宫子羽诧异道。
金繁有些尴尬地挠头:“我……我去的时候,那个下人已经不见了,我看药房贾管事鬼鬼祟祟,也很可疑,索性就把他抓来了……”
宫紫商眼神关注着门外:“你准备怎么严刑逼供?给他上十八般酷刑?还是去偷一点宫远徵的毒药用用?”
宫子羽吸了一口气:“让他说话。”
金繁拔掉了贾管事嘴里塞着的白布。
宫子羽拿出他们未烧毁的灵香花根茎,逼问贾管事:“贾管事,你也是宫门的老人了,今日我念你体面,徵宫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自己交代。”
贾管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老奴不懂,执刃有事大可传唤,为何要将老奴绑来?”
“是谁指使你将神翎花换成灵香草的?”
贾管事仿佛有备而来,临危不乱:“执刃痛失至亲,情绪无处发泄也是情有可原,但也不能张口就污蔑徵宫调换药材啊。”
一句话就把问题推回宫子羽身上,说他是找人撒气。
宫子羽没有生气,相反的是,他默默地摸了一下鼻尖,一脸的误会:“看来是我们冤枉了贾管事。金繁,给贾管事松绑,好生护送出去。”
宫紫商和金繁包括贾管事,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宫紫商难以置信。
宫子羽冲金繁厉声:“愣着干吗,还不快松绑!”
金繁摸不着头脑,但看宫子羽的表情不似玩笑,于是硬着头皮给贾管事松绑,扶着他准备往门外走。
宫紫商急道:“宫子羽,你有事吗?!”
宫子羽气定神闲地对宫紫商摆了摆手,示意稍安毋躁,眼睛看向贾管事。
“无妨,一会儿所有人都会看到金繁礼数有加地把贾管事送出羽宫大门。明天开始,我会找人放出风去,说贾管事为前执刃中毒一事提供了关键线索,再带上奖赏隆重登门拜访。”
宫紫商明白过来,发出赞许的啧啧声。这句话分明是故意说给贾管事听的。
果不其然,贾管事往外走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身跪下。
“执刃,高抬贵手啊,这消息若是传到宫远徵耳中,老奴定是没有活路啊。”
宫远徵的手段,也是尽人皆知的。
宫子羽掌握了贾管事的心理,眼神中这才露出锋芒,他已是执刃,此刻的神情有区别于从前的魄力。
“贾管事,现在摆在你面前两条路:要么你将你知道的全盘托出,我作为执刃,定保你一条性命;要么你就继续在这里打马虎眼,那我们就各自凭本事,天亮见分晓。”
贾管事低估了面前这位新执刃,仿佛权衡了一番,才犹豫着开口:“执刃英明,老奴罪该万死。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受人威胁,才调换了神翎花……老奴愿替执刃作证。”
宫子羽眸色一沉:“对你下命的人是谁?”
管事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宫远徵。”
隔日,暮色四合,角宫庭院掩在阴影里,显得毫无生机。
宫远徵轻轻地走进宫尚角的书房。书房内照例一片昏暗,没有点灯,但宫远徵还是驾轻就熟地走到宫尚角身边。他书桌前有一方黑池,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其中泛起涟漪。
宫尚角此刻正站在书案边,微动的波纹没有引起他任何的关注。
宫远徵见他专注,询问:“哥哥在看什么?”
宫尚角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信鸽提前把云为衫和上官浅身份的调查结果送回来了。”
宫远徵忙问:“和哥哥预想中一样吗?”
“不一样。”宫尚角不急不躁,眼神比池水深邃,“你暗器带了吗?”
宫远徵的表情露出兴奋:“带着。”
宫尚角看向书案上的两个女子的画像:“走。”
云为衫坐在房间里,听着窗外乌鸦的叫声,因着夜色已黑,看不见鸟兽的踪影,只有声音——交叠着开门的吱嘎一响,不易察觉,上官浅进了房门。
没有回头,云为衫就听见了上官浅的声音。
“明日一早,宫尚角的信鸽应该就会带着情报飞回宫门了。”
时间已到,云为衫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准备好了吗?”
“等结果,不需要准备。”
反正避无可避,不如静待结果。
上官浅问她:“如果结果和你预想的不一样呢?如果赌输了,怎么办?”
“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有。”上官浅的脸色亮了起来,她来,正是因为有了计划。
云为衫转身,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挟持一个人质,全身而退。”
听着简单,却无从下手,云为衫摇摇头:“宫门里每一个人都深不可测,就连我们平日里看到的没心没肺的宫紫商大小姐,我们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那就挟持一个最有把握、一定可以成功的人。”
云为衫:“谁?”
上官浅笑了笑,手指朝向自己:“我。”
云为衫初始有些疑惑,但很快语气里就有了些嘲讽:“你?你为什么会觉得,宫门的人愿意为了你而放过无锋的刺客?你觉得宫尚角选了你就真的爱你?”
她的话没有错,宫门不会因为一个新娘而冒险。上官浅心里清楚,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他不爱我,宫尚角只爱他自己。但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我吗?因为我腰间系着的那个玉佩,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上官浅的表情很笃定:“他一定会好奇我为什么会有这个玉佩,所以,在得到答案之前,他不会轻易让我死。”
“你这是在赌。”
“你难道不是?我们都在赌。”
“万一赌输了呢?”
上官浅一步步盘算着:“就算宫尚角不在乎我的生死,我相信,你也不会真的伤我。第一,杀了我,对你没好处。第二,以你的本事,你杀不了我,顶多伤我。如果你伤我,那就更好。你伤了我就立刻逃,逃出去之后能活下来算你的本事,如果死了,那就更好,更能证明我和无锋毫无瓜葛。”
云为衫:“你都算计好了,是吧?”
上官浅嫣然笑着:“两只狼装扮成狗混在羊群里,其中一只狼暴露了,而另一只狼就要立刻死咬它,剩下来的那只狼就会被永远当成狗,活在羊群里,一天吃一只羊。没有人会怀疑这只假冒的狗,因为它曾经咬死了狼。”
她形容得十分生动,仿佛那些嗜血的画面、残酷的交锋在她眼里不过一个有趣的故事。
云为衫不由得感慨:“你真的很厉害。”
“如果你已经暴露身份了,那临死前保护一下妹妹,不好吗?就当姐姐送给我最后的礼物了。而且,这只是最坏的假设。如果无锋早就把你的身份安排好了,那么这些根本不会发生。”
她眉眼弯弯,若非知道她真实的身份,只会觉得这番话是一个少女在撒娇而已。
云为衫又深刻地觉得:“你真冷血,我本来以为你有感情。”
上官浅面带惊讶:“我们来宫门做什么?交朋友吗?我们每天‘姐姐’‘妹妹’地叫来叫去,你就真觉得我们是姐妹了?清醒一点吧。”
少女般俏丽的面容,很快又化成了蛇蝎美人的。
云为衫:“你们魅阶的人,都这么残忍吗?”
上官浅莞尔:“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过魍和魉——”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即停止谈话。
下人进来通报:“云为衫姑娘,上官浅姑娘,请前往执刃殿。”
云为衫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已经入夜了,这么急着传唤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下人回道:“听说是两位姑娘的身份信息已经提前被信鸽送回山谷里了。”
云为衫的脸色变得苍白,信息竟然提前送回来了?上官浅看着她,眉头轻蹙,仿佛在提醒她刚刚说过的话。
云为衫和上官浅走进执刃大殿的时候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诡谲氛围。
宫尚角的目光冰冷得像刀刃,扫过两人的脸。云为衫心跳很快,她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宫子羽,正好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里有一种坚定和安抚般的温暖,莫名地让她感觉到有些安心。
侍卫已经拿着快马赶回的文书,照着上面的字宣读。
“经核查,大赋城上官浅小姐的身份属实,没有任何异常。”
上官浅轻轻点头,没多说话。
然而,侍卫没有继续念下去。
那片刻的凝滞,让云为衫感觉心跳已经乱了。
侍卫短暂停顿后,继续宣读:“经核查,梨溪镇云为衫姑娘……身份不符。”
云为衫突然一阵耳鸣。她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上官浅急促地用唇语对自己说:“动手!”
然而,她一动也动不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包括宫子羽,炽热的视线让她如被灼烧,耳边除了越来越响的蜂鸣声,听不见任何的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