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雨夜难明(四)(1/1)
长孙家能在春秋乱世中屹立不倒,除了他国暗中支持以外,和他在某些时候的心狠果断也有不少的关系。
为了维系本家的统治和稳定,不知道有多少旁支血系被用来弃车保帅了。
很不幸,韩阳所在的那一家长孙氏,正属于这一类。
当战乱危及到府中时,韩阳很幸运的去山上砍柴了。
等他回来时,推开府门的那一瞬间,血水就蔓延出了府外。
整座府邸一百多人,自主子到仆人,无一例外的全倒在了血泊中。
韩阳漠然的走进里房,那个曾经他要敲门,然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后,他才会缓缓推门进入的地方。
如今,他呆滞般的敲了敲门,沉默了许久,无人答应。
"咯……吱……"
他缓缓推门进入。
那个往日总是笑脸相迎的老爷,如今身上布满了血淋淋的刀口,脸上仍是充满了一副愤怒之色看着那边的床帘。
那位老夫人,也一脸不甘心之色,倒在了老爷旁边。
韩阳缓缓靠近里阁里的那张绣床。
他小心翼翼的扒开了床帘。
曾经这位长孙小姐,看到他们这些下人,会笑吟吟的打招呼,那笑容如沐春风,笑起来似乎群花都为之失色。
时至今日,韩阳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会记得每一位仆人的名字,而不是像某些高门大户里取一些代号绰号。在这里,好像他们不是下人,而是真真切切的家人一般。
在她眼里,恍如人与人没有区别。
韩阳离府前,曾听说小姐找到门当户对之人了,听说不日就将大婚。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韩阳怕是到时柴火不够,提前拿了三天的干粮,准备上山多些木柴。
那些府门外小贩卖的木柴,他韩阳可看不上!
临走时,正巧遇见了在书阁窗户上眺望的小姐,她垂了垂眼眸,望着韩阳嫣然一笑。
"韩大哥,又进山砍柴啦!"
韩阳脸色一红,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朝小姐挥了挥手。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小姐。
看到活着的她。
而如今,这位曾经的大家闺秀,却是衣冠不整的躺在这张绣床上,一旁的丝绸血迹斑斑。
她那张美眸还布有泪痕,曾经那张笑如春风般的脸庞,也是满脸惊恐之色,随即僵硬。
韩阳也随之整个人僵住。
许久,他惊恐的爬了起来,大声哭嚎了许久。
那一夜,韩阳挖了一个大坑,把老爷一家埋在了一起。
昏昏沉沉的,他感觉自己累到快死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下了一场大雪。
沸沸扬扬的。
他是被冻醒的。
他挣扎着起来,去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内阁里,找到了些许首饰。
他朝那座孤冢磕了三个响头,随即头也不转的离去。
那条路是通往京城的路。
自此世上少了一个叫韩阳的仆人,只多了一个叫韩阳的读书人。
苏玄云听了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即使韩阳到了京城,他又能怎么样呢?
通过那些为数不多的金银,他恐怕也是过的并不好。
能在京城之中站稳脚跟,并且有钱买圣贤书,通读了多年诗书,最终通过科举选拔,一跃幻化成龙。
这期间的艰辛,可想而知。
苏玄云有些钦佩的看着韩阳道:"韩大人之身世经历,也是确令人感慨。"
韩阳惨然一笑。
"殿下,老臣许久未曾这么痛快的讲话了。"
"这些旧事,也很多年都没跟人提起过了。"
"殿下若觉着老臣絮叨,还望殿下降罪!"
苏玄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随即笑道:"这茶杯虽是普通平凡之材质,可是这杯中之茶,倒是好茶啊!"
韩阳闻言有些欣喜:"殿下所言不错,这茶杯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这茶叶可是堪称一绝!"
苏玄云缓缓为韩阳倒上一杯茶水道:"韩大人讲了许久,想必也是口干舌燥了,不妨坐下,饮下一杯热茶来,润润嗓子。"
韩阳闻言有些犹豫,又看向了站在苏玄云身后的林雨。
苏玄云见他眼神有异,回头看了一眼道:"韩大人如今作为监察使,未必会不认识林副统领?"
韩阳慌忙道:"那自是认识的,但林副统领向来是陛下的亲卫统领,如今您这是?"
苏玄云笑道:"陛下担心我在这京城之中的安危,特派林副统领来护卫罢了!"
韩阳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坐下,拿起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韩大人,饮茶须得细品,如此的心急火燎,可品不出什么滋味。"
韩阳心中都要哭了,这好不容易说的口干舌燥的喝杯茶,不想又在苏玄云面前失了礼仪。
"殿下说的是!"
他只好苦笑一声。
看着这位垂垂老矣的老人,或是威名赫赫的大文坛领袖。
苏玄云叹了口气:"所以韩大人如今不想让子孙踏入朝堂,是看透了某些事?"
韩阳闻言,刚刚坐下去的屁股还没捂热,马上又慌不忙的站起来。
"殿下所言,确是老臣心中所想。"
"如今朝中权臣当道,一手遮天,朝政之争本就凶险异常,在下实在不忍心让膝下犬子再重走老臣当年之路!"
苏玄云闻言问道。
"韩大人之子今年何等年岁了?"
韩阳低声道:"二十有一了。"
苏玄云点了点头,此等年纪,不少大家子弟都已经在朝为官了,或是去往边军磨练意志换取资历边功去了,如今其子还在京城之中,足见韩阳的态度。
"韩大人是晚来得子?"
韩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确实如此,老臣晚来只有此一个子嗣,故此不希望他卷入朝堂生死之争。"
苏玄云不置可否道:"你这个位置,可不是你想说不卷入就置身事外了。"
"你刚刚说这朝中权臣当道,一手遮天。"
"此话不如再详尽一些。"
"朝中尽是贺铸当道,左北峰一手遮天!"
韩阳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殿下,此话暗中思量便好!"
苏玄云冷笑一声:"怎么,我在这里,你还如此害怕?"
"韩大人真是老了!"
"可还记得,百清殿外,贺铸第十二弟子,赵绥儒的血还未流尽!"
"你究竟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