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伏击（12）（1/1）

这战局要以一比一损耗比来定夺输赢的话，听候陈音发号施令的这一支唐军就如同大海里的涓滴，早就泥牛入海，没影了。

唐军以一比一的损耗战胜不了吐蕃大军，那么就以一比一百的损耗，一比一千的损耗，这样肯定就会获得胜利女神的青睐。问题是，这可能吗？要是唐军能够以一敌百，以一敌千，那么就跟天兵天将下凡无异。

这人间的疾苦，这人间的纷争，从来就不会有那么一个神明显灵来指点迷津，出手相助。

不过，对岸的灰尘扬得越来越高，动静越来越大，那一刻，陈音仿佛就看到神仙降临了。

吐蕃大军果如所料，惊恐对岸是唐军主力来援，时下又有致命陷阱挡住去路，遂像一只脚底穿刺的野兽，对着食物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选择离开，一边奔跑，一边还频频回头。

陈音见状，又下令众人追赶撤退的吐蕃大军。这追赶也是很讲技巧，既不能太快，又不能太慢，既不能太张狂，又不能太柔弱，“刚刚好”才可以像一只站在阴暗处的小鹿，未见其身，只闻其身，只瞥见巨影，犹如狰狞怪兽。对岸唐军的这一招“瞒天过海”的疑兵之计就为这边的陈音一行人的虚张声势创造了条件。

这一次，吐蕃人是真的撤退了。这个结论是半天之后得出的。

战斗结束之后，清点兵员情况随即进行。

惊魂未定，众人并没有过多地相互交流，埋头苦干。

陈音又怕吐蕃人卷土重来，特意选了一块隐秘，视野好的高处，仔仔细细侦察了好几次。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除此之外，没有吐蕃人的身影。

但是，陈音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首先，兵力悬殊，现在陈音细想起来，他们唱的这一出戏，太自以为是，太理所当然，可是这戏竟然唱完了。其次，这吐蕃人着实打的有点怪，说它儿戏呢，它又合乎兵家之理，说它认真呢，它又像来打牙祭，可是肉都还没吃上，就撒腿跑了。

水无常势,兵无常形，这吐蕃人究竟是整哪出？这个答案，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才会呈现在陈音的脑海里。

银轮当空，受伤颇重的唐军原地休憩，还有活动能力的唐军在一处怪石嶙峋底下挖掘墓穴，怀着沉重的心情将一个个死去的战友抬下去，掩埋。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做这个事情了，这也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做这个事情。

陈音观察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总体上大伙儿都沉默寡言，只是鼓捣着各自手头上的事情。他们有的倚着大树，嘴里叼着根树枝；有的趴在马背上，机械性地抚摸着马鬃；有的拿出皮革水袋，与死去弟兄同饮；有的用青草编制人偶；有的一边将兵刃放在石头上磨，然后拿起来擦拭，如此反复，直到锋利为止。

过了一会，陈音缓缓走向那处突起的小土丘，双手合十，神情肃穆地祭奠在这一场伏击战中亡故的战友。

前不久，这一支执行特别军事任务的唐军也在密林中损失了一些人马，但是那时候他们是以另外一种战壕语言来互相勉励，那就是谈笑风生，轻蔑死亡。而如今，正视死亡也是一种战壕语言。

“当宜大哥，我有点想念家乡的老母亲，娘子，还有一对儿女了。”陈音向过来拍他肩膀的当宜轻声细语道。

“谁不想呢？”当宜心有灵犀道。

“这仗何时才能结束呀？”陈音不由自主问。

“总有结束的一天，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整。”当宜安抚道。

“行，当宜大哥，你也好好休整。”陈音坚强道。

“阿音，大哥是说真的，以后要你烦心的事情还多呢！”当宜说道。

“当宜大哥，莫非你真的以为我是朝廷秘使。”陈音问道。

“管你是不是，该休整就休整了。”当宜回道。

“行，听你的。”陈音应承道。

等到当宜走后，陈音猛然发现他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这不是恶作剧是什么？这就是恶作剧。穿越就穿越嘛，哪怕穿越成为一只盛世太平犬也比穿越到这杀戮战场好。当然，穿越回此时的长安，洛阳，也不妙，那一场旷世大战即将袭来，整个盛世都要被波及。

这一场仗什么时候可以结束，陈音心里也没有一个定论，目前，他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

陈音是得想想如何妥善处理接下来的局面了。南诏这边，朝廷那边，如何都能够使他们满意点点头。显而易见的，要令南诏这边满意点点头，朝廷那边就不可能满意点点头。同样的，要令朝廷那边满意点点头，南诏这边就不可能满意点点头。一想起来，他头就疼。这个问题不像是一加一等于多少那么简单，而是要诠释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这才复杂。

这也没有现成的答案。陈音情不自禁回忆起了他那二十世纪的双亲每天雷打不动地嘱咐他要按时吃饭，以前那么唾手可得，现在又那么遥不可及。想到这里，陈音泪如雨下，打湿了衣襟。

一边不知情的众人还以为这一位陈将军是为死去的同袍真情流露，无不受其感染。当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陈音固然也为这些亡故的战友悲伤，但是他这一阵泪雨实则是想念二十一世纪的双亲所致。

陈音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可是闭上双眼又如何，依旧是睡意全无。

既然睡不着，陈音就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沙盘推演。自然，这也不是唯一浮现在脑海里的事情，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回忆穿插其中。

这一夜，大多数唐军也无眠。皎洁的月光照下来，灰尘浮游其中，犹如天然的沙漏，时间一秒一秒，一分一分在流逝，直到天色微熹。

这才刚破晓，执行特别军事任务的这一支唐军还活着就启程，而死去的则永远留在这猿惊鹤怨的崇山峻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