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再度穿越（1/1）

飞鸟熟悉天空，游鱼熟悉深渊，宇文钧他应该熟悉的，他不熟悉，他不应该熟悉的，他熟悉。只要独身一人，他便犹如被蜘蛛网缠住的眇眇虫儿。所幸的是，他身边有她。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宇文钧每每吟诵南朝陶渊明的这首诗歌，便悲怆不已。

“夫君，秋意渐浓，须多添衣物。“上官蔺心疼地嘱托道。

“有的，有的。“宇文钧心事重重道。

上官蔺询问道：“阿兄送来一些近猎得的鹿肉，我意与夫君一同炙之，啖之品之，痛快痛快饮酒之。未知夫君以为可否？”

宇文钧收拾颓败心情，说道：“你一小女子，轻酌几口酒便行啦，说甚么痛痛快快饮酒之，难不成要豪饮，大饮吗？”

上官蔺解释道：“我这说的痛痛快快，不是指多饮酒，乃是说要畅快饮酒。不过，夫君也不能小看妾之酒量哦。”

宇文钧说道：“那我万不能有质疑之心。假若娘子确实不胜酒力，那么我就可以起这质疑之心，但是若真似娘子这般，不说千杯不醉嘛，十几杯下肚，亦脸色不改，我便是不能起这质疑之心。因为我质疑了，娘子举杯当场就可将我拆穿。”

上官蔺发出琅琅的笑声，而后说道：“论委婉，我终是不及那南朝女子，比酒力，那南朝女子应该都得愁容满面，哀叹连连。”

宇文钧添枝加叶道：“娘子这样打比方便不对啦，南朝那些蛾眉，哦，不应该这样说，俗粉，俗粉，跟你比酒力，这不就是蚍蜉撼树嘛。退一万步讲，你玉指一点，派，派小兰出征，定所向披靡。”

上官蔺说道：“那小兰五大三粗，往那一站，比试都还未开始，那南朝女子便吓得胆颤心惊，虾兵蟹将，不足道哉。”

宇文钧忽然换了语调，“这酒还是不喝为上策，阿干一贪杯，就胡言乱语，诸多埋怨。这寄人篱下，须时时处处小心才好。”

上官蔺佯嗔道：“你也时有此心？视我为豺狼虎豹，总想着谋你性命。”

宇文钧说道：“娘子狠心不念百年千年才修来的夫妻缘分，也得顾及膝下一对儿女，饶我一命吧。”

上官蔺扑哧笑道：“行吧，看在壁儿，完儿的面子上，准你在此院中耀武扬威。”

在宇文钧看来，乍起的秋风可比腊月凛冽的风更警醒人。在暖洋洋的日子里一翻身，好景不再。

此时此刻，他形单影只，与娘子共剪西窗烛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掠影。过往千万种，浮上心头的只有二三。

他想起了跟阿耶，阿干仓遑北顾的那一刻，他的阿母，阿妹都未能及时逃脱，一缕香魂哀哉。那个坐在明堂的天子可是他的堂弟呀，可是一道诏令，天家无情。经此大变，阿耶一夜白发，苍老憔悴。要知道，阿耶，那可是赵国的战神，守护神呀。阿耶十三岁的时候，便已经在战场崭露头角，赫赫声威令敌人闻风丧胆。

若不出逃，他跟阿耶，阿干只能饮恨，化为刀下之鬼。可是，向昔日仇敌低头，换取的立身之地只有一锥，内心何其彷徨屈辱乎。在阿耶，带着他跟阿干，接受大秦天王的收留的那一刻起，赵国的战神，守护神就已经死了。

大秦天王上官正，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之志，对于曾经的敌人亦宽宏大量。上官正对他们父子三以礼相待，说道：“宇文康小儿，不识真豪杰，我欲起一军，为卿等报此仇矣。”听到上官正这么一说，阿耶竟然双膝颤抖，扑通跪地，哪有当初的英雄气概。

他与阿干迎娶大秦宗室女为妻，自此开始了家国以南的生活。尽管这个以南还是在北方，他的北方却不是这个北方。在这个凝聚在大秦天王上官正广阔的胸襟之下的北方，每个人对于北方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在大秦王族眼中，他们才是最尊贵的北方人，其他的北方人不过家奴哉。他们若是将这般认为放在心里不说出来，北方也许真的有可能是一个，但是他们总挂在嘴边，北方就不可能只是一个北方。

偏偏阿干没有认清，也不愿意仰人鼻息的生活，竟在一个宴席之上，跟大秦的一个王族子弟起了冲突。上官正不偏不倚对二人申饬之时，他看到匍匐在地的阿耶眼中苍凉的无助。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飞鸟熟悉天空并不是因为彩霞有多么绚丽，游鱼熟悉深渊并不是因为泉水多么甘甜，而是因为天空给予飞鸟远翥，深渊给予游鱼逸遨。在大秦的这个北方，宇文钧衣华丽，食美味，但是这个北方终究不能令他舒悦，甚至很多时候，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最令他寝食难安的是他跟上官蔺的相知。他常常在想，如果上官蔺是一个飞扬跋扈的大秦宗室之女，那该有多好。可是，就是这个上官蔺在他的心底重新点燃起一把火，不是仇雠，而是柔情。这种柔情会蚀骨，让他从此站不起来。

而有的时候，他会坚定一个决心，认为这个决定对他，阿耶，阿干，还有上官蔺，壁儿，完儿都有好处。他对谁都没有说，就在自己心里盘算着而已。有的时候，他也说不出自己的决定是什么，也可能是无端的。只要这么想，他就会告诫自己，就这样吧。

直到今晚，这个人的到来，让他的决心变得无比坚定。他决定去将这个不知道何时在心里萌发的念头付诸现实。

乌云蔽云，也让那人的庐山真面目藏匿在昏暗之中。待乌云散去，那人也不见踪影了，只有一把寒光毕露的金刀。宇文钧面色凝重地看着那把金刀，痴痴地，失神地。

他振作了起来，走到了一对儿女的休憩之所，上官蔺正轻声地哼着歌曲：“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上官蔺示意他脚步要轻缓，莫惊醒了一对刚刚入睡的儿女。他向上官蔺微微一笑，转身走出房间，眼泪马上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