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暗潮涌动(中)(1/1)
深夜,宣武门外。
在夜色的映衬下,一片青砖灰瓦的建筑,就好似阴沉巨兽一般盘踞于此。
一道人影,此刻正挑着盏灯笼,在那成群的建筑物内穿梭着。
不知兜兜转转,绕了多久,那人影来到了一处屋檐下挂着数盏大红灯笼的二层小楼。
到了,听雨楼。
那人影长舒了口气,伸手顺了顺衣服,便抬腿上了台阶。
灯笼之下,到处肃立着拿着棍棒的小厮,这些都是家养的护丁。
但是这些小厮并没有阻拦那人影,而是任由此人进入。
那人伸手推门,像是用了巧劲一般,那由花榈做成的房门没有放出一丝声响。
门张开了,橙黄的光芒如流水般泄出。
那人钻了进去之后,便又重新将门合上,绕过房内的影壁,走了几步后,对着房间内轻喊声,“老爷,小的有事禀告。”
“进来说。”
一道中气不足,稍显疲惫的声音传出。
“谢老爷。”
那人当即抬高些声音,说罢迈步越过一道门槛,小心的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一股暖意裹挟着浓浓的檀香味袭来。
房间内灯火通明,几盏宫灯高挂于上,房间各处又有蜡烛点着,光线倒是不缺。
但是奇怪的是并不宽敞,甚至显得有些狭隘。
正对着帘子的是一个架子,架上悬着一个白玉做成的磬,旁边挂着小锤。
左边靠墙放着两把官帽椅,外加一个高几案。
右边则是一个北方常见的火炕。
炕上铺设着猩红的被褥,更是堆着几个隐囊。
这隐囊,其实就是隐枕,一般放在床上使用,内部塞棉花,外皮用布作。
炕上还放着一张紫檀螭纹几案,案上的一侧堆放着各种名人法帖书画,当世,传世的皆有,甚至还有几张画作,被随意翻开。
另一侧,则是放着一盏羊角灯。
羊角灯,用工极巧,乃是用羊角煎熬成透明液,凝而压成片,又谓之明瓦。
而那案前,则是盘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此人,正是听雨楼的主人,也是大明当下的少师,华盖殿大学士,当朝首辅——严嵩。
此刻,他虽身处暖阁里,但还是外披着一件厚厚的蓝布袍,正聚精会神的弯着腰,用细白巾擦拭着一个青色的纸槌瓶。
这瓶子,通体泛着淡湖绿色,青嫩如翠竹,一眼望去就好似,远山的青翠,就在眼前。
这乍看之下,看似跟龙泉青瓷很像,但其实全然不同,而是本朝永乐时烧制的翠青釉瓷。
前者像玻璃,而后者像玉。
此时的严嵩,把玩着这一个瓶子,来回小心擦拭着。
而进来的那人,正是严嵩府邸的内管家。
这位管家瞟了眼坐在炕上的严嵩之后,便迅速低头,卑声道,“老爷,西苑宫门门缝里传了信,而且宫里面,麦厂公那也来人了。”
沉默充斥着房间内各处。
羊角灯散发的光线,映照着严嵩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过,只是继续慢悠悠地擦着那纸槌瓶。
而那管家也是恭敬地垂手肃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严嵩这才将手上的那件翠青釉纸槌瓶,轻轻放下。
接着又颤颤巍巍地拿起个嵌着寿山石的紫檀盒。
打开之后,取出一副无脚的水晶眼镜,将其展开之后,用丝线套在耳朵上。
等到这一切做完之后,这才缓缓开口道,“信拿来。”
“好的,老爷。”
那管家当即上前几步,将怀中的信取出,双手奉上。
严嵩抽出信纸,凑在灯下看了起来。
这信的字并不多,但是严嵩却是仔细地端详了许久。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带着莫名的意味,叹息一声,“麦福那说什么?”
“回老爷的话。”
管家再次卑声道,“代麦公公传话的是个生面孔,但有着腰牌,应该做不了假。他说此次官员的调动升迁,背后有着太子的影子。”
“继续。”
坐在案前的严嵩,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还说,陛下给太子新组建了个神枢营,为的就是太子接下来南下,对了,麦公公还派人说,让老爷您一定要小心些。”
严嵩缓缓颔首,这太子南下的事,信里面也提到了。
至于麦福所说的小心什么,严嵩自然也清楚得很。
自己去年才刚刚联合陆炳,麦福等人,一块扳倒太子小时候的老师——夏言。
这件事,必然会在太子和自己之间埋下芥蒂。
朝局本就是平衡的,如今太子得势,那么必然有一方要失势。
而失势的,要么就是清流一派,要么就是自己这些人。
沉默着的严嵩,微一沉吟,又继续问道,“麦公公那边可说太子南下的原因。”
“回老爷的话,说了,说是要开海禁,让太子创个天子南库出来。”
“什么——”
严嵩的声调瞬间拔高,甚至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他的面容发生了变化,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天子南库??你没有说错?”
“没,小的没记错。”
管家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又点了点头,“麦公公托人就是这么说的。”
“对了,麦公公还托那人说。”
“还说了什么。”
严嵩那浑浊的双眼中,瞬间闪烁着一道精芒。
“还说这消息来得不容易,明年的孝敬要多涨一些。”
管家摇着头开口道。
“哼——”
严嵩呵呵冷笑。
这麦福也是钻钱眼里去,每年拿这么多银子,也不怕给他撑死。
冷笑过后,严嵩双手撑着炕沿,准备下炕。
一旁的管家当即上前,搀扶着他。
严嵩在管家的帮助下,颤颤巍巍地下炕,而后又站直了身子。
他立在房间中央,也不走动,伸手接过管家递来的一个铜制小暖炉,而后便怀揣双手,双眼幽幽地望向房间正中央的一个香炉。
此刻,炉上加了镂空的玉盖,不断向外氤氲着缕缕青烟。
烟霞遍室,檀香满屋。
这香炉,宽大如盘,极端扁圆低矮,颜色也很是奇特,紫中带着青黑,就好像茄子皮。
这香炉看起来,比不得金器,玉器,但这是宣德桥耳炉,由风磨铜锻造而出。
更是陛下亲自御赐之物。
有这层含义在此,严嵩此刻看向这炉的意味就值得探究一二了。
严嵩之所以能够取代夏言,成为首辅,他自己也很清楚原因。
这原因不外乎三个。
一能赚银子,二能背锅,三能压制清流,制衡外廷朝局。
这坊间所说的什么善写青词,才能获得宠信,都是笑话。
要是太子会找来银子了,那自己的用途,在皇帝心中就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