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锥心（1/1）

一千多年前。

明阳殿，一个庄严气派的帝王御门听政之所，而此时高台龙椅上却传来阵阵淫糜声。

浑身污血的萧阙跪在大殿之上，不想也不敢抬头看高堂上辣眼一幕。

“陛下~”衣衫不整的宠妃被渊德帝萧佑撩拨得娇喘吁吁，欲拒还迎。

萧佑这才想起殿上还跪着一人，脸上胡渣蹭了蹭腿上爱妃的脖颈，朝殿上之人问道：“太子此去死亡谷可有收获？”

皇帝就是皇帝，随意开口就是浑厚之气。

萧阙脑袋始终没有抬起，“回禀父王，儿臣此去死亡谷共斩杀猛虎三头，熊豹七首，野狼十二匹，还寻得一头精雕麋鹿献给父王。”

十岁的声音稚嫩未减，萧阙眼神坚毅，身上散发的是不属他这个年岁的沉稳。

此去死亡谷，说是历练，实则搏命。

萧佑子嗣众多，死他一个，明日照样有人能顶上这太子之位。

废子，可随意弃之。

二十八岁便征战收复九州，萧佑远比外界传闻更加嗜血暴戾，他向来无情，只知强者为王。

他要在众多子嗣中选一人继承他的大统，他要磨炼出一把最锋利的刀，一把不能有感情，可以挥向任何人的利剑。

而他萧阙便是天选之子，全因他出生时道士的一句：“大凶之兆。”

“哈哈哈，好，不愧是寡人最重视的儿子！”大殿上回荡着萧佑爽朗的笑声。

他拔苗助长，也知萧阙尚且年幼，本来这次对他的期待也就是活着从死亡谷出来，没想到他远比自己预想中更强劲。

陛下一句夸赞，顶得上黄金万两，可萧阙无感。

渊德帝一统天下后大兴土木，谗害忠良，严制酷刑，荒淫无度，专制霸权，民不聊生，是人人谈之色变的暴君。

就算是他的至亲血肉，一旦惹其不快，下场同样痛不欲生。

萧阙虽贵为太子，过的亦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只有努力活着，他的母妃才能活。

“行了，你此行有功，嘉奖寡人稍后会命人送到你的寝殿，先退下吧。”

“儿臣遵命。”

萧阙退下，对他口中嘉奖毫不在意，功从何来，全凭萧佑一句话，过亦如此。

晚上萧阙便收到皇帝送来的奖励，是一把精致的匕首，精雕细磨，刀柄是上等好皮，刀刃在灯火照耀下发出亮光。

轻巧，锋利，是把好刀，跟他一样。

而萧佑送给他的其实是两把刀，另一把插在他的心脏。

夜幕降临，萧阙一身便衣，轻巧躲过值守侍卫，在黑暗中直奔凤居殿。

凤居殿是他母妃寝宫，萧佑为让他不被情感牵绊，在他很小时便将他们母子分开，每隔一段时间才能见上一面。

生他的是个柔雅美人，骨肉相连没那么好斩断，萧阙面上服从，暗地里经常偷跑过来。

在这冷冰冰的宫墙之内，只有母亲的怀抱是有温度的。

翻上围墙，凤居宫依旧安静冷清，这地方，怕是萧佑一年都来不了几回，明明是贵妃寝宫，却活像冷宫。

母妃本是翱翔于世间自由的鸟，不幸的是遇到征战的萧佑，被他强行掳回宫中。

不喜雀，却偏要将雀囚于笼中熬死，这便是帝王的自私冷漠。

跳下高墙，萧阙从后腰取下民间用竹草编织的小鸟。

母妃最喜爱这些民间小物件。

脸上挂笑，一蹦一跳，在这里，他不是夺命弯刀，是符合他这个年岁天真无邪的孩童。

以往过来，寝殿里总会传来宫女太监的欢声笑语，而今日却格外安静，甚至还有稀稀疏疏的啜泣声。

萧阙推门而入床前跪着的宫女太监齐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笑容僵在脸上，萧阙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是母妃今日讲了什么伤心的故事么？”

心中不好的预感涌上七八分，不过又被他强行压下去，这一刻，他又不像孩子。

“殿下！”小桂子扑过来，欲语泪先流。

萧阙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床上云贵妃未施粉黛，面容惨白，躺的规矩。

走近床边，萧阙格外平静，“母妃今日是身子不适么？怎么这么早便睡着了？”

“殿下，娘娘她……”宫女红桃想开口解释，先被一旁的白桃拉了拉衣袖。

聪明如他，又怎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接受现实之前，人总要做一场梦罢了。

萧阙坐在床边，握起云贵妃的手，冰凉，僵硬，没有一丝温度。

幼小的脸庞将寒意和痛苦掩藏极好，他把手上小鸟放到云贵妃手上。

“母妃，孩儿从死亡谷回来了，还带来您最喜爱的竹编鸟，您不睁开眼瞧瞧么？”

“呜呜呜……”怕惊扰他的梦，底下宫女太监咬衣含手不停咽呜。

“母妃，您是不是还责怪孩儿回来太晚，所以不想睁眼？”

“孩儿知道错了，孩儿下回一定早点回来，您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握着云贵妃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母妃，您摸摸看，孩儿受伤了，很疼，您起来给孩儿上药好不好？”

“母妃，母妃……”千呼万唤，回应他的只有一具冰凉的尸体。

不知是滴落的豆大眼泪还是脸上滑下去的手击碎了他的梦，萧阙呆愣。

“殿下，请节哀！”白桃哽咽的声音响起，底下人跟着附和，“殿下，请节哀！”

只听“噗通”一声，萧阙趴跪在床边，紧紧抓着云贵妃的手嚎啕大哭。

“母妃啊啊啊啊……”

“母妃啊啊啊，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说过的啊啊啊……”

他一崩溃，跪着的众人也忍不住，一时间悲绝的哭声响彻整个寝宫。

生死不过头点地，倘若刀架在他萧阙颈侧，他可以眼睛都不眨，塑造一个嗜血勇猛的战士，萧佑做到了。

但到底他的血还是热的，身上还有软肋，那便是他的母妃。

他可以嗜血厮杀，忍受野兽撕咬，可现在有人要把他的心脏掏出，把他的血液放干，他受不了。

哭到声嘶力竭，萧阙抹掉脸上泪痕站起身，刚才脆弱的模样无影无踪。

“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自己也能猜出几分，萧阙指甲插进手心，幼小的身躯周围散发骇人寒气。

“这……”众人面面相觑，小小年纪就可以与皇帝周旋，这里没有人敢小瞧他。

可也正因如此，他们才纠结犹豫。

云贵妃与太子母慈子孝，是这蚀骨之地难得的温情，云贵妃之死对他的打击太大。

但他面对的不是别人，是人人畏惧的陛下，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这也是云贵妃死前所担忧的。

“说！”沙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他凛冽的目光刮在众人头顶上。

“殿下……”白桃刚开口就被红桃拉住衣角，白桃转头看她，“我们瞒不了。”

就算他们不说，他也会自己查，那样反而更容易让他置身危险之中。

红桃叹一口气松开手，白桃道：“是陛下。”

萧阙看她，手捏得更紧，示意她继续。

“陛下昨日不知为何心血来潮过来，贵妃因他把殿下丢进死亡谷之事不肯侍寝，两人当时大吵一架，贵妃还因此被打了一耳光。”

萧阙回头看，母妃左脸上确实还有一道手指印未完全消失。

“今日陛下便让王公公送来毒酒，以贵妃听信谗言忤逆陛下之名逼迫贵妃当场喝下。”

“贵妃说她要等殿下回来不肯就范，王公公说殿下是否能平安归来就要看娘娘怎么做。”

“呵。”萧阙讽笑，身子没站稳往后踉跄一下。

原来萧佑知道他和母妃的命脉在哪。

哪有什么心血来潮，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萧佑的眼睛，他昨日一出谷萧佑就知道了。

刀练好了，接下来就是斩牵绊，他说过，断情绝爱，方成大统。

“哈哈哈哈哈……”萧阙突然发笑，这就是他那好父王给他的恩赐啊！

他样子渗人，红桃颤着手将染血的帕子递给他，“殿下，这是娘娘弥留之际强撑留给您的。”

萧阙接过，帕子上是几行歪歪扭扭的血字。

“阙儿，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这里，永远别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