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舞龙灯(1/1)
00年,农历腊月二十八,发财日,舞龙灯。
乌漆嘛黑的,天边一丝光亮也无。
我就被爷爷从温暖舒适的被子里挖了出来,套上棉衣棉裤,抱起就走。
睡眼朦胧的随意一瞅,四周全是人。
大人们正热火朝天地拜财神,拜完财神的香,立马插到躺在马路上的两条竹编龙身上。
龙头糊了纸,上了色,栩栩如生。
龙身分为软节和硬节两个部分,在每一节硬节里添加一支蜡烛,龙头则有两支蜡烛由龙眼透光。
硬节处绑了根婴儿手臂粗的长木头。
雌龙旁边站了一大排高矮不一的小姑娘,雄龙旁边则是站的胖瘦不均的小伙子。
我是许久之后才知道这就是一场变相的男女相看活动……难怪那天吴萍和吴兰会羞红了脸走出祠堂。
“请财神……”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奶奶拉长声音拖唱着。
接着,一架装着木头雕刻财神爷的轿子,就被四个英俊帅气的少年郎抬了出来。
财神庙的路口,站着两个头戴矿工灯的少年郎,少年的手里都拿着铜锣和铜锤。
“举龙……”
老奶奶一声令下,站在两龙旁边的少年少女们各自拿起了身旁的长木头,举起了百米长龙。
因为身高差,举起来的龙,自然呈现出波浪般的弧度。
“点灯……”
老奶奶的话一喊完,立马有一大群大人,走到两龙身边,用打火机,把龙身里面大红色的气死风灯点上了。
“开路……”
“咚……”的一声巨响,吓走了我一大半的瞌睡,路口的两少年一边敲铜锣一边叫着,“财神爷上路了,大家快来迎接财神爷哦……”
变声期的破败公鸭嗓,很难听,折磨耳朵。
抬财神轿子的少年郎们紧随其后。
爷爷把我放了下来,拿过放在旁边的小灯笼,递给我,拍了拍我的头,叮嘱道:“好好跟着财神爷,不许哭不许闹,也不要走丢了。”
我哈欠连天的拿着小灯笼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哎,哎……小梅花,你往后看看,可漂亮了。”
循声偏头,老熟人,朱砂这白白嫩嫩的富态少年,拿的是金童角色。
接着转头,望向身后。
插满香火的两条龙,蜿蜒盘旋在长长的山间小道上。
香火散发着微微红光,星星点点,汇聚在一起,像夏季夜空里的银河般璀璨,十分漂亮壮观。
看着很是祥和温暖。
眼睛看后面,人却往前走。
不出意外地踢到了山路上凸起的石头,踉跄了一下。
“哎,小心点……”朱砂一把抓住我的小手臂,阻止我摔倒。
扶稳我后,朱砂单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锦袋,挂到我脖子上。
“上次弄坏你的新裙子,对不起……锦袋里面有我提前向我爸预支的五十块压岁钱,你拿去买条喜欢的新裙子……你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能说这件事,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我了哦……”
“……”他还真会自己找台阶下。
当香和蜡烛都燃烧完了,天也已经大亮了,我们终于到达了路线上的第一个村子。
村里的空地上摆了十几二十张桌子,上面放着瓜子糖果麻花饼干……还有茶水。
用来招待我们的。
各个屋檐下,三五成群的围观了一大群大爷大妈,正在窃窃私语。
“哟,那是谁家的妹崽,长得可真标志,就是也太小了点吧?这是才刚过七岁?”
“那是冬赖子家的女娃,标志是非常标志,玉娃娃似的,就是脑子不好使,是个傻姑娘,从不开口说话……可惜了,不然长大了可不得了。”
“不对啊,他家的姑娘,两岁的时候,我逗弄过,那张嘴可利索了,能说会道,惹急了,还把我的手指头咬出血,泼辣的很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娃两岁多的时候,被她妈抱着离家出走过,回来后,就成这样了,听说发了场大高烧,人差点没救回来……也是可怜啊……”
这事,我听我外婆埋怨过。
就因为我,她好好的两个女儿,反目成了仇家。
话说那年,我爸生了严重的病,直接丧失了劳动力。
我妈为了给我爸看病,和养家糊口,用背带背着一岁多的我,挑着一担箩筐,就去走街串巷收废品。
途中,因抓药看病的钱不够,她还抱着我,跑到市区,跪在天桥上乞讨过。
在九十年代的农村,一个女人赚的钱比男人多,就是原罪。
更何况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不过两三天,就流言满天飞了……有说我妈被城里有钱男人包养的,有说我妈在城里卖身的……
总之,跑到我爸面前嚼舌根的,基本都是在向他传达一个意思……他是个软饭男,还他被媳妇戴了绿帽子。
恰巧那时,我爸莫名其妙尿血了,他小学没毕业,没啥文化,便确定了我妈在外面乱搞,所以他才会被传染了性病。
我妈是个受不得冤枉,脾气还火爆的女人。
当场就和我爸打了一架。
事后,强拖着我爸去了医院检查。
可医生开的化验单只能证明我爸的尿血是肾结石导致的,却不能证明她的清白。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看什么都像那么回事,哪怕我妈只是很平常的笑着和人打声招呼,也会被曲解为“勾引”。
接着就是上演全武行的干架。
我外婆的说词就是我爸先不当人,逼得我妈无路可走,只能带着我离家出走,去投奔远嫁长沙的五姨妈。
水土不服,导致成天生病,最后高烧不退,阴差阳错下,才把我弄成傻子。
而关于我是如何变傻的,我奶奶有另一套说词。
前面我爸打跑我妈的这场戏不变,后面的戏说的是我五姨妈不当人,光拿我妈一百块抚养费,却压根不照顾我。
比如,成天将我锁在黑暗狭小的柴房,随我哭随我闹,就是无人回应我……长达半年之久。
又比如,我被接回来后,饿得骨瘦如柴,皮包骨头……不把碗端到我手上,我不会去装饭吃,从不夹桌子上的菜,饭粒掉到地上,也一颗一颗的捡起来吃掉。
她说,她只要想起这一幕,就会直掉眼泪。
她说,训狗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