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庙(1/1)
第1章 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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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离黄河一千里外的大别山区,有这么两座山。北山名为雾山,南山名为云山。雾山的顶峰名为牛头,云山的顶峰名为虎头。牛头山很高,海拔却低;虎头山不高,海拔却高。
从云山流出一条河,名叫仙桥河。仙桥河的中游,就在云山与雾山之间,有一小镇,名叫仙桥集。仙桥集在仙桥河北,离雾山约为四里,离云山只有两里。
雾山南麓,有一座寺庙,名叫牛峰寺,又名东岳寺。云山北麓,有一座寺庙,名叫虎头庙,又名鲁班庙。
东岳寺很大,建于唐朝,毁于民国十三年。从北方申阳县城溃散而来的兵匪与寺僧相勾结,掳掠进香的妇女,进而强抢出嫁的新娘,被红枪会剿灭了兵匪、捣毁了寺庙。
鲁班庙很小,建于明天顺年间。民国时期,鲁班庙的住持名叫邙山和尚,法号水鉴。水鉴法师有一位徒弟,名叫耳忘。
鲁班庙坐西朝东,只有两进一院,前为山门,后为正殿,左右耳房。正殿供奉鲁班,乃百匠之祖。前殿于山门处供奉观音菩萨,民间称之为送子观音。左耳房三间,一为厨房,一为斋房,一为讲堂;讲堂里供奉着历代法师的骨灰舍利。右耳房三间,皆为卧室,多出的一间卧室为客房。
院中并无他物,只有一口水桶粗的铜钟,钟上四周铸有“国、泰、民、安”四个隶书大字。铜钟呈紫色,只在近钟口处有一圈纹饰,纹饰间隔之中又有“大、明、天、顺、七、年”六个篆字。
庙前有三棵柏树,乃建庙时所植,生长在石头缝中,虽五百年却不甚粗,没有钟粗,也没有高过大殿。柏树的树皮皆没能包住筋骨,不知是被人用刀削去的还是被野兽的坚牙利齿撕去的。
门口临路边又有三块巨石,可卧可坐,供过往行人休息。在无人的黄昏,苍鹰常栖于柏上,看山下的村庄。在无鹰的夜晚,狐狸常坐于寺外,听寺院的钟声。没有人知道苍鹰的巢穴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狐狸的洞穴在哪里。
鲁班庙处在一个十字路口、四岔之地。向北通往仙桥集,向南通往宋家坳,向东通往林家湾,向西通往屠家庄。林家湾在虎头山虎口底下,湾前便是仙桥河,落在柏树上的苍鹰大概能看到湾里的小鸡。宋家坳、屠家庄在虎头山虎背两侧,这两个村庄赶集要经过鲁班庙。
西、南两条路边各有一个山冲,临近小庙处都是坡地,坡地往下各有一个池塘,池塘再往下为冲田。寺庙的用水,取自野塘,两个野塘都很清澈。
庙后和庙南各有一块菜园,归小庙所有。西南山边有一口土窑,是和尚死后火化的地方,称为荼毗所,民间称之为火葬场。
耳忘和尚一生都住在云山上,东南西北很少越过方圆三里之地,也就是说很少越过仙桥集和三个村庄。这三个村庄都隶属于仙桥保。
仙桥保原来很大,有方圆二十里,保长、里长驻仙桥集,里长还管着另一个保。清末,连同宋家坳、屠家庄在内,仙桥集周围至少有五个人口超过五百人的大村庄,是以仙桥集非常繁荣。
民国二十一年,仙桥保被一分为二,分属两县。北边的两个大村庄连同方圆三里的雾山仍属原光城县,南边的三个大村庄及方圆三里的云山划属新设立的新集县。仙桥集划属新集县。
新集县实行改革,将里保制改为区保制,将每个大保细分为数个小保,十七个保(并非都是整保)划分为一百二十个小保,三个较大村庄分属三个小保,宋家坳、屠家庄都不再隶属仙桥保了。鲁班庙位于三保交界之地,不知道隶属哪个保,但并没有人管它。
位于两县交界之地的仙桥集自此衰落,由一个小镇规模渐渐沦为一个村庄规模,比不上六个区政府驻地的集市了。
2
耳忘和尚生于民国元年,据说是师父回老家时在黄河边捡来的。师父是北邙山人,来此出家本应四大皆空,但仍放心不下家乡父母及父老乡亲,于清朝灭亡之年回乡探视,或曰云游,却捡到一个孩子,便是襁褓中的耳忘。真不知师父是如何一口粥一口粥将一个婴儿喂大的。
耳忘从小就剃光头,但并非剃度。二十岁那年,师父问他是否愿意出家,答应后师父就给他正式剃度。那一年,正是新集县始设之年。
三十岁时,师父让他去灵山寺受戒。剃度后只是沙弥,受戒后才是比丘。比丘受具足戒二百五十条,从此称为法师,专心修持,亦可收录弟子。
鲁班庙的大神虽是鲁班,却也一并供奉观世音菩萨。因此,祖师庙勉强可算禅宗,历代法师都去灵山寺受戒。庙里的经书,也都是从灵山寺取回来的。
受戒那年,正值全省旱灾、蝗灾,饿殍百万。耳忘和尚脚穿芒鞋、身背香袋一路向北,却见逃难的人群一路向南,从淮北平原涌入大别山区。路上他看见一位瘦小的女孩子,只有十一二岁,靠在一棵大槐树下休息。
可是那女孩儿瘦小的后背靠不住大树,倒下去了。耳忘和尚上前,发现女孩面色蜡黄、头发因渗出的汗水而凌乱,两只已定型的小脚上的三寸布鞋张开了口子,衣服倒还干净,身边连一个包袱也没有。
耳忘和尚给她喂了几口水,等她苏醒过来。女孩醒来后,见一个光头和尚模样的中年男子蹲在面前,挣扎着想坐起来。耳忘将她扶起靠在槐树上。
女孩说,她是从平舆县逃荒过来的,已走了两个多月了。去年冬天,连可吃的树皮也没有了,村里一半人都饿死了。饿死的都是大人,先是老人,后来是中年人,他们都舍不得吃,只想让孩子能活下去。腊月,父亲也饿死后,家里只剩她和十岁的弟弟了。临死前,父亲让她带弟弟向南逃,说山里容易活人。过淮河时,她和弟弟没钱坐船,只能扎一个竹筏子过河。竹筏子没扎紧,在河中散开了,弟弟被水冲走了,衣服包也没有了。
耳忘和尚把身上所有的干粮都留给她,告诉她再往南走十几里就到山区了。算起来,离灵山寺还有百里,他不再需要干粮了。女孩儿问他是哪座庙的,他说是鲁班庙。
一路上,耳忘总忘不了那女孩儿的话,想象平原上的惨状——旱灾、蝗虫、一座接一座的新坟。
灾年,灵山寺的庙会比往年更加热闹、冷清。上山去的香客不比往年少,却几乎无人说话,因此既显热闹也显冷清。往年,庙会只开七日,灾年延长为一个月。寺庙在山下小镇建临时粥厂,每天施粥十石粮食,三十天便是三万斤。
灵山寺哪里能筹到这么多粮食?原来,灵山寺有寺田,且俗家弟子众多。灵山寺通过俗家弟子到地主、富农家中去买粮食,竟然凑齐了三万余斤。
上山去的香客,比往年捐出更多的灯油钱或称香火钱。他们知道,每一元钱,都可以多救一条人命。灵山寺有两本慈善赈灾簿,一本在山上登记捐赠人及钱款多少,一本在山下登记捐赠人及粮食数量。这些善人将会被刻碑留念,也将被永载于功德册中。
在县政府无法应对外来灾民的情况下,寺庙及其信徒,成为一种慈善机构和一支慈善队伍。山下的俗家弟子,便成为志愿者了。
鲁班庙是座小庙,没有庙田,灯油钱只够勉强维持寺庙生存,最多只能养活两到三个和尚。若无以为继时,还需下山化缘。师父说,荒年,咱俩坚持一日一餐,日中而食。
师父并不去到灵山寺,只让耳忘和尚持一封书信前往。在书信中,师父已经替他起好法号了。
3
师父坐化这年,全县已解放了,地主、富农的田被没收,贫农都分到了田地,师父把一个新时代交给无见法师见证。
山区县实行土葬,村民们从没见过火葬。水鉴法师火葬这天,鲁班庙比以往热闹百倍,堪称庙会,但鲁班庙是没有庙会的。或许,每一位法师的火葬,便是鲁班庙几十年一遇的庙会。
师父圆寂后,无见法师便请当地一位窑匠清理荼毗所,并募捐干柴。山区最不缺的就是柴禾,募捐所得的柴禾,估计火化用去一些外,足够鲁班庙再烧一年。
当地的各种匠人,虽不是鲁班庙的俗家弟子,却是其忠实信徒。鲁班庙的香火钱,除善心的地主、富农捐赠一些外,另一些主要来自各种匠人。
当地匠人也有拜师和出师两种仪式。对瓦匠和木匠来说,出师后称为“掌线的”,可以像比丘一样收录弟子。拜师和出师的匠人,一般都会到鲁班庙拜祭鲁班,所提之物多是一些供果,也有捐一些灯油钱的。
火化和烧窑是一样的,将尸体放在砖坯之上。平常烧满窑大砖需三天三夜,荼毗所只需烧一天一夜。火化这天,附近村庄的居民都赶来了,他们想看烧窑和火葬有什么不同。
在前来看热闹或为老和尚送往生的人中,无见法师认出一位女子。她已经十八岁了,已经嫁人,腆着个大肚子,在丈夫的搀扶下,小脚一步一步地走来。
在观音菩萨像前,那女子恭敬地叩了九个响头,口中大概是祷告要生儿子。在功德箱,那女子的丈夫捐了一枚“袁大头”。
她一定告诉过丈夫,无见法师对她有过救命之恩。或许因为耳忘和尚当初说出鲁班庙,这位女子最终才落根这里。六年以来,不知这女子是如何活过来的。
闭窑一日后是开窑之日,比烧窑之日还要热闹。众人都想看一个究竟——究竟法师的舍利中有没有舍利子?
令人惊叹的一幕出现了:舍利中竟有七颗珍珠般的舍利子,光彩夺目,仿佛浴火重生的凤凰!
不知谁喊了一声“阿弥陀佛”——并不是无见法师喊的,众人一齐拜倒在荼毗所前,三跪九叩。“高僧啊!”“水鉴法师真是菩萨转世!”——众人议论纷纷。
无见法师小心翼翼地将舍利子收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舍利瓶。其余的舍利骨灰,被收入一个小坛子中。舍利子,供奉在鲁班像前。舍利坛,写上师父法号、卒年,被放在讲经室中,依次排放。无见法师不敢将舍利子供奉在观音像前,怕靠近庙门,容易丢失。
据师父水鉴法师说:五百年来,只有两位法师出现过舍利子。那些舍利子,都被其他寺庙或信徒请走了。信徒请走一枚舍利子,需一锭元宝;寺庙请走一枚舍利子,需十卷经书。
4
据师父讲:鲁班庙,是仙桥集上的林大善人捐资所建。林大善人是林少保的孙子,明天顺年间迁到仙桥集,后来形成大林湾和林家湾两个村庄。(神)仙桥河、(神)仙桥集和(神)仙桥保,都是因为神仙桥而得名。传说,神仙桥是神仙鲁班所建,民间又称之为鲁班桥。
耳忘问:林少保的孙子怎么会迁到仙桥集呢?
师父说:林少保在元末起兵抗元,最先是跟着徐寿辉的。徐寿辉死后,投奔朱元璋,跟从胡大海。林少保娶胡大海的女儿为妻,生了三个儿子,起名为元、亨、贞,来自乾卦“元亨利贞”。林少保的第一位妻子,生有四个儿子,跟随他打仗,后来都当了将军。第二位妻子,因为是胡大海的女儿,被朱元璋封为诰命夫人,后来居上成为正妻。林少保死后,只能有一个儿子继承爵位,嫡长子林元让给弟弟林亨,此时林贞还未成年。林元、林贞的儿子长大后,便带着银子到外地买田,林贞的一个儿子迁到神仙桥集,便是林大善人。因为传说神仙桥是鲁班所建,林大善人便修了这座鲁班庙,供奉鲁班。当时雾山已有寺庙,所以鲁班庙建在云山上。
鲁班庙离仙桥集只有一公里,从鲁班庙不仅能看到仙桥河,也能看到神仙桥和仙桥集,更远处能看到牛头山,却看不到东岳寺。耳忘和尚多次去往仙桥集,购买食盐、豆腐、火柴、灯油等必需品,每次都必须经过神仙桥。
那座桥是一整块大理石板,宽约两米,长约五米,重达几十吨,当真只有神仙鲁班才能建造此等石桥。没有人知道那座桥是什么时候建成的,整条河上只有中游这么一座石桥。
5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解放之后,无见法师比以前忙碌了。无见法师收了一位徒弟,又收了一位徒弟。
从前,闲暇的时候多,念经、写经、听讲之外,师父还教耳忘绘画、书法,以及古文、诗词。解放前能做得起法事的家庭,一般只有地主、富农、商人、匠户。春秋季节,耳忘常在山中漫游,他将自己在云山中的漫游称为“云游”。
云山中有两种花特别多、一种花特别少。特别多的是杜鹃花、兰草花,特别稀少的是百合花。兰草花虽多,却不像百合花那样可以在很远处看见,需要用鼻子闻。后来,他就知道哪里有兰草花、哪里有百合花了。
师父却喜欢菊花。在两片菜园里,师父都种有几丛菊花。那些菊花不知是何品种,能开碗口大的花。花朵太大太沉,师父需将花枝用竹棍支撑起来。
解放之后,多数家庭都请得起和尚、道士了。道士画符,和尚念经,超度亡魂。
仙桥集一带,有近千户人家,每年总有几十户人家办丧事。每次法事或一日或几日,倒让无见法师忙碌起来。庙门不能总是关着,于是收了两个徒弟。
这两位徒弟,都是家境不好上不起学的,都只读过两年级,认不得太多字。念经,不识字是不行的,不可能都像六祖慧能那样聪慧、能将经书全背下来。闲暇之时,无见法师需教两位徒弟识字、读经、讲经,也还要教他们写字,因此竟然连绘画、练习书法的时间也没有了,更别提“云游”了。
鲁班庙是座小庙,并没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只是规定寅时起床、亥时入睡。一天中当值的小和尚,必须烧五遍香、撞五次钟,但经常钟点不准,无见法师也不计较。解放前每日两餐,解放后已改为每日三餐。过斋、用斋的时间之外,便让小和尚自习功课。每天,无见法师用两个小时给徒弟讲解经文奥义。
冬天夜晚,可以想见小庙的门外会有豹子或狼经过,下雪天的早上总能看到野兽的足迹,那些野兽是从二十里外的深山区来的。小庙是四合院结构,房屋很高,墙为砖墙,所以豹子并不能跳进院中。地面都是花岗岩,狼也不可能打洞到屋内。
解放之后,赶集的人比解放前要多很多。小和尚们甚至不需亲自赶集,只需让赶集人带几块豆腐,有时也带些酒。和尚不吃肉,豆腐和花生米几乎算是最好的菜了——花生可从赶集人直接购买。鲁班庙并不戒酒,但规定只有晚餐可以喝酒,每次饮酒不超过二两,每周不超过两次。
在忙碌与闲暇中,无见法师走到他生命中的六十岁了。
6
三年前,人民公社在仙桥大队建起了一所中学,与仙桥小学建在一起。这座学校,从庙门口便可看到,在正东方,在仙桥河东边四百米处。
从前,公社只有一所初中,能够上中学的人很少。仙桥中学,可以招收五个生产大队的小学毕业生。宋家坳、屠家庄及附近几个村庄的初中生,都是经过鲁班庙前往仙桥中学。
这些中学生,从前是很少经过鲁班庙的,除了在小学暑假、寒假赶集。他们的小学,分别在西、南两个方向,离鲁班庙较远。
与他们的父母不同,这些初中生已经都不信佛了,升初中两年前开始的破“四旧”,让他们将寺庙视为迷信场所,特别将办丧事时做法事、结婚后到观音像前祷告求子视为迷信活动。读完小学之后,这些能够走进初中校堂的知识少年,比童年时更加仇视“四旧”了。
当他们走过祖师庙时,若没有女孩子,男同学竟然敢对庙门撒尿。暑假,他们将耕牛牵到寺庙周围放牧,有时就将水牛系在庙门前的柏树上,在石头上打牌,任凭水牛在庙门口拉屎撒尿。
更恶劣地,他们会涌进庙内,有的撞钟玩,有的对观音像摸来摸去。他们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人甚至十几人,两个小和尚对付不了。
无见法师不能视而不见,只有去找他们的父母,让父母管教他们。因为不知道他们是谁家的孩子,只能每家每户一一到访。
第二年、第三年,鲁班庙清静了许多,前来捣乱的中学生少了,但上初中的孩子多了许多,初一的学生已经升到初二、初三了。
这群上初一时就开始捣乱的首届初中毕业生正在酝酿一场可怕的风暴。仙桥中学初中每年级有两个班,共有初中生三百余人,其中有两百余人都是男孩子。
放暑假那天,这些初中生男同学不知是谁组织起来的,胳膊上都戴着红袖套,从仙桥中学来了约一百人,都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其中年纪较大的已满十八岁了。
他们取出藏在山中的木棍,甚至还有钢筋棍、小铁锤,将鲁班庙的菩萨像、鲁班像全砸了,砸得稀巴烂。
不仅如此,这些自称为“红卫兵”的人,将庙内一切能砸的都砸了,包括长明灯、香炉、供桌、骨灰坛、锅灶、水缸、水桶、餐具、门窗、床榻、桌椅……小和尚种菜的锄头、铁锨也成为他们的武器。
他们抢走了粮食、灯油,捣毁了菜园,撕毁了经书,只差没有放一把火了。
两位小和尚,因为要阻拦,竟被他们绑在门口的柏树上,殴打之后,还用烟头在他俩的头上烫疤。无见法师年纪大了,又有威望,倒没有挨打,却也被他们架出庙门按坐在石头上,看他们如何行凶。
最后,他们拆下庙门、铜钟,用铜钟去砸庙门,用石头和各种铁器去砸铜钟,终于将庙门和铜钟都毁掉了。那庙门和铜钟,都已经五百年了。
这些凶徒,胆大者公然留下姓名,用毛笔在墙上写着——“某某某到此一游”。写得最多的是:“打倒牛鬼蛇神”“破除封建迷信”“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鲁班庙彻底成为一座破庙,只剩下房子未拆。如果放一百只豹子或狼进来,也不可能将祖师庙毁得如此彻底。
红卫兵走后,无见法师将两个徒弟从树干上解下来,看着他们被烫伤的头和被树条抽出条条血痕的身体,去山上采了一些草药,涂抹在伤口上。
两位徒弟,大的已经二十多岁了,已经剃度,小的却只有十五岁,和那些红卫兵差不多大。小徒弟一直在哭,无见法师安慰他说:“不用哭了。你俩都回家去吧,好好帮父母种地,和尚做不得了。如果记得经文,将它默写出来,将来也许有用。”
两个徒弟问师父作何打算,无见法师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