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琴台（1/1）
第1章 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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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山远在驿城上学的第二年秋天，申阳老乡会增加到七人，新添了两位学弟和一位学妹。在五男二女七位老乡中，两位少女都是来自龙山县城，五位少男全是来自农村。
这个老乡会并没有会长，首届只有四人，四个人选什么会长？虽然也常组织一些活动，一旦有一个人不参加，这活动就办不成了。两届加在一起增加到七人后，依然没有会长，没有人肯当或能当这个首领。
学校是不禁止组织老乡会的。这是全国各个单位都存在的现象，不仅仅是在校园中。
对三位从申阳地区来的新学弟，林山远四人本应举行一次欢迎仪式，但林山远却没有参加，这仪式就没办成。其他各地区或各县的老乡欢迎会或称见面会，倒是办得红红火火。
一个多月以后，适逢李春树生日，才有了申阳老乡会的第一次聚会。这一次，七人都到齐了。春树虽是学弟，年龄却是最大，比第一届的四人都大，大概是高中复读过或中、小学留级过造成的。
这时离新生入学已经快两个月了，林山远这才认识新来的学妹。李春树和与胡一鸣曾到过他的宿舍，算是已经认识过了。林山远不知道，新来的学妹也已在暗中认识他了。
新来的学妹名叫钟琴，虽没有她的学姐吴斌斌脸蛋漂亮，却有一种楚楚动人之感。县城长大的女孩儿，总是与农村出身的学生有一些不一样的气质，例如娇气或整洁，但钟琴的气质是另一方面的，有些像林黛玉。她似乎经常蹙眉，这是褒姒、西施、黛玉才有的气质。
林山远见面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女孩子是惹不得的，将来肯定是难缠得很；她是那种一旦动情就脱不开身的，是那种被情网网住后最无力挣扎的“昆虫”。而吴斌斌就不一样，吴斌斌总是有着银铃般的笑声，如果谁能做她的男朋友必是愉快的。
春树在学校门口最大的一家餐馆订了一桌，众人只是凑份子买了一个生日蛋糕。第一届四人之中，林山远酒量最好，章南酒量很差，徐世功酒量一般，女生吴斌斌不喝酒，这也是他们第一年几乎从不在一起喝酒庆生日的原因。
李春树准备了两瓶白酒和一些饮料，他组织这次聚会的目的主要是促使大家进一步认识，并非以喝酒为目的，也不是以庆生为目的。七人之中，龙山县三人，新集县两人，申阳县和光城县各一人。
众人依次自我介绍，最后临到钟琴。她站起来说：“我哩，名叫钟琴，家住龙山县城西关，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成家了，家里只剩父母、小哥和我。”
林山远想起来，钟琴入学时，是有一位姐姐送她来的。因为有家人护送到校的女生并不多，所以记得。学校租了三辆客车分别到火车站和两个汽车站接新生，她这一车新生只有她是家属陪同的。
聚会上，林山远一时间成为众人的主要话题，因为他是学校名人。之所以成为校园名人，一因他是全校唯一的光头学生，二因他是本校写诗最好的诗人，三因他加入了学校篮球队。
林山远之所以剃光头，并不是心中的破庙在召唤他，主要是因为打完篮球后方便洗头。众人取笑他：“你这一年省了多少洗发精啊？”
知道林山远酒量好，众人轮番与他碰杯。钟琴本来是喝饮料的，轮到她与林山远碰杯时，居然也要用白酒碰。碰完一杯后，众人要她再碰一杯，说是“好事成双”，于是又碰了一杯。吞酒后她竟咳嗽起来。
切蛋糕时，林山远说他另外给李春树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是一首诗。众人便夺过那首诗，最后让吴斌斌来念。只听吴斌斌的金嗓音用标准普通话念道：
《致一棵树》
秋天过去了
岁月的手在你体内刻上又一圈年轮
你已长成一棵郁郁苍苍的大树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
明天是到了开花的季节了
你那粗壮有力的臂膀
印满初生的勇敢和希翼
等候春天
等春天来时
你将绽开满树的繁花
向生命展示一次壮丽的宣言
在那个乳雾缭绕的清晨
你站在那里
成为一帧永远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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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树的生日会结束时，钟琴说，再过半个月是她的生日，也请大家在这里聚会，日期是农历十月十八。钟琴盈盈一笑对林山远说：“你可也得给我写一首诗。”众人附和说：“那是必须的。”
钟琴在生日这天，穿了一件灰白色的风衣，看上去有些像一年半前江水遥同样款式的风衣。只是钟琴的身材要矮十公分，便没有江水遥那样潇洒的风度。钟琴的气质是属于林黛玉类型的，江水遥是属于史湘云类型的。
在生日前一天，钟琴特意到林山远的宿舍，由吴彬彬陪同，郑重地再次邀请林山远参加。其实，钟琴只是想要参观一下男生宿舍，特别是林山远的宿舍。
别的宿舍一般摆四张上下铺的床，可以住八个人，但林山远的宿舍有两人不住校，于是便拆除了一张床。余下来的空间，林山远吊了一个帆布沙袋，挂了一双拳击手套。
林山远有两个外号，一是诗人，二是大侠。他总是喜欢逃课去看录像，不过功课从未挂科。那些武侠连续剧，短的三四十集，长的七八十集，每天只放映两集，因此他的逃课旷日持久。他喜欢在宿舍内模仿录像剧中大侠沈胜衣、银剑孙羽的台词，因此得了“大侠”这个外号。
林山远的床上，以沙背心、沙绑腿当枕头，床上有拉力器、臂力器，床下有哑铃，这些把两个少女看呆了。
吴斌斌说：“大侠，听说篮球队的人都打不过你，是真的吗？”
林山远一笑说：“哪里？只和几个人比过摔跤。”
“都摔赢了吗？”
“差不多。”
钟琴看的却不止这些，她在翻林山远床上的书。这些书有些是从图书馆借出来的，有些是从同学借来的。
钟琴问：“你这本《飘》看完了没？能不能借给我看？”
林山远说：“你拿出看吧。不好看。”
钟琴又问：“你还喜欢古诗词呀？”
林山远说：“学新诗必须要有古诗的功底，这样才不至于浅薄。”
钟琴问：“我的诗你写了没有？”
林山远答：“还没有。明天一定完成。”当晚，林山远便完成了。
钟琴生日这天，节气恰是小雪，又恰是周六。林山远逃课出了名，众人便将订、取蛋糕和买鲜花的任务交给他。
林山远在蛋糕店，要求配上十九支小蜡烛，在鲜花店，却要求二十支百合花。
下午放学后，钟琴让李春树帮忙订房间，她亲自选菜。凉拌菜有切片牛肉、五香驴肉、卤猪蹄和花生米，热菜三荦两素，共九个菜加上火锅，十全十美。又让李春树陪同买了一堆饮料和四瓶白酒。李春树说两瓶就够了，钟琴说两瓶不够。其实钟琴是想将剩下的酒送给林山远。
六点半钟，大家就聚在酒店一个包间了，只等林山远取来蛋糕、鲜花。
众人一见林山远买回的鲜花，便问：“你怎么不买玫瑰花？”
林山远答：“生日谁送玫瑰花？百合花，象征长命百岁。”
众人一数共二十朵花，又问：“怎么多一支？”
林山远答：“不多不少，过完今天不就二十岁了吗？”
钟琴从众人手中接过百合花，闻了闻说：“我就爱白色，还是百合花好。”
众人又问：“诗写好了吗？”
林山远答：“写好了，等切蛋糕时再念吧。”听到这一句话，钟琴才放下心来。
李春树说：“我提议——今晚大家都得喝酒。”
吴斌斌赶紧声明：“我不喝，我不喝。”
李春树说：“你的特级老乡今天过生日，你不赏光？你可以少喝一点，随意就行。”
凉菜上来后，大家问：“怎么上两盘牛肉？”
林山远说：“这一盘肯定是驴肉。”又转身对钟琴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驴肉？”钟琴坐在圆桌主席位，吴斌斌次席，林山远被安排坐在钟琴身边。
钟琴头也不回地说：“前天我听到一个笑话，叫‘马户’，谁还知道这个笑话？”
众人都说：“这谁还不知道？全驿城地区的人都知道”
胡一鸣说：“我也是才听说不久。我来讲，看对不对？有一次，驿城地区行政公署开会——我不知道是哪一年——行署专员事先没看秘书写的稿子，从口袋里拿出来就读：‘……农村要大力发展养马户事业……’。是不是这样？”
众人哄堂大笑。有人补充说：“这位专员后来被人称为马户专员。”
起先是众人一齐给寿星敬酒，大家一起碰两个酒。之后从吴斌斌开始，六人轮流给寿星敬酒，也都是两个酒。吴斌斌每次只是抿一下酒杯，钟琴每次喝半杯酒；林山远敬酒前，钟琴已经喝六杯了。
到林山远敬酒时，李春树提议：“你酒量大，得敬‘半年’（六个酒）。”
林山远并不推辞，却说：“钟琴哪能喝六个酒？”
章南说：“要不钟琴只喝三个？”众人有说“中”的，也有说“行”的。申阳地区的习俗说“行”，驿城地区的习俗说“中”，先来的同学入乡随俗了。
林山远敬酒时，让钟琴不必喝干、抿一口就行，但钟琴坚持干了三个半杯，每半杯碰林山远两杯酒。喝完后，林山远发现钟琴的眉头又蹙起来了。
之后男生轮流打通关，女生只应关不打关。五名男生打关，有选择三个酒的，有选择五个酒的，到林山远这儿，众人便要他打七个酒的关。
之前钟琴应关时，便有些不胜酒力了，提出要像吴斌斌一样用饮料应关。众人不同意，说你是寿星怎么能不喝酒呢？不喝你买四瓶？章南又提议，说可以让她身边的林山远代酒。众人说中。
其实林山远早就想给钟琴代酒，只是自己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并不拒绝。林山远打关从钟琴开始，七个酒他一个人喝了过第一关。
众人热闹了两个半小时，火锅添了两次菜，第三瓶酒还剩半瓶。李春树说：“依驿城规矩，开了瓶的酒必须喝完。剩下半瓶我看就交给林山远处理，能卖出去更好，卖不出去就他一个人喝。”
钟琴说：“算了，让他带回去喝。我们不依驿城规矩。”
李春树打趣说：“你这酒是给他买的吗？”众人窃笑，钟琴的脸早已被酒给染红了。
十点钟时，拿去火锅，将蛋糕放在桌子中心。插完蜡烛，一数共十九只蜡烛。众人又笑林山远：“你怎么不让送二十只蜡烛？”
林山远争辩：“哪有过十九岁生日插二十支蜡烛的？除非吹蜡烛时第二十支不被吹灭。”
点上蜡烛后，熄灭电灯，众人让钟琴许愿。钟琴在心中默默念道：“愿父母长寿、家人安康，愿爱人在我身旁。”
吹灭蜡烛，重新开灯，众人便要林山远献诗，仍然由金嗓子吴斌斌来读。只听吴斌斌读道：
《琴台》
怀琴不遇的日子
是属于江风和云的
曲高和寡
菊芳惟有自赏
花间独酌
有谁堪与明月与身影共饮？
千古知音难觅
既见君子
云乎不喜？
云不踌躇满志
巍巍乎志在高山
洋洋乎忽似流水？
然钟期既逝
高山流水
遂成千古绝唱
宁不摔琴以谢知音？
再登琴台
俞牙
想你千年的悲痛
我写不出诗
3
钟琴十九岁生日过后，人就变了，见了林山远总是躲躲闪闪的。首先林山远发现，在饭堂吃饭时，她再也没有靠近过自己。有一次打开水时，钟琴见到林山远，竟提着空暖瓶回去了。林山远打篮球时，她虽在一边观战，却躲在别人身后，也不鼓掌、呐喊。
林山远却不在意这些，他的心中装着江水遥，虽然只给她写过一封信后便不再写，但仍然为她写诗。他明白自己与江水遥不可能走在一起，但无法斩断情丝。
申阳老乡会在每个周六晚上和周日，都有聚会，已成惯例。周六晚上聚在男生宿舍打牌，两位女生有时去，有时不去。在谁的宿舍打牌，谁便尽地主之谊，买些瓜子、花生、水果、口香糖之类。女生去时，多是观战和端茶送水。有一次钟琴不小心，竟将自己的杯子递给林山远喝了。
周日聚会，多是去郊外，或是去其他的学校找申阳老乡会。在这些聚会中，钟琴与林山远坐得很近，却很少说话。到春天时，吴斌斌谈了男朋友，聚会时便只剩下六个人了。
在与驿城师专申阳老乡会的两次聚会中，有位淮滨县的余姓女生被人称为女诗人。她提出与林山远保持书信联系，林山远却不给她回信。余姓女生写过两封有来无回的信后，便中断了。
自从吴斌斌恋爱之后，每个周六晚上，钟琴便不再来男生宿舍看老乡打牌，周日时也显得闷闷不乐，经常蹙着眉毛。她从不主动与男生讲话，没有了吴斌斌，她的话少了很多。
春天有一次到公园划船，钟琴被分配与林山远坐一艘游船。在船上，她显得很开心，一个劲地用双脚蹬船，林山远只好歇着。又有一次去看电影，她偷偷塞给林山远一包烟。
周日春游时，申阳老乡会休息时在草地上打牌。如果一定要让钟琴参与打扑克，她必定提出与林山远坐对面为一对，理由是别人打牌都不如林山远好。每当此时，便是她开心的时候，话也多起来，说个不停。
老乡们都看出一些端倪，但没有人敢点破；大家猜测光头林山远心中是装着别的女孩子的，钟琴这是单相思。只有林山远不知道钟琴的心思，钟琴却以为别人不知道。
春天的聚会很短，因为五一节后是林山远他们的实习期，之后就是毕业分配。当得知林山远四位学长都留在驿城市时，李春树、钟琴很高兴，请他们常回学校来玩。
吴斌斌进驿城市车辆厂不久，通过她的姑姑调到了驿城地区房管局，工厂只有林山远、章南、徐世功三位男同学了。一九九二年秋季开学，三人回到学校，发现申阳地区又来了五名学生，这次是三女二男。
开学不久，钟琴却病倒了，被学校送到医院，诊断为急性肝炎，需要住院。学校给钟琴家发了电报，但家人赶来，恐怕还得三天。钟琴在驿城举目无亲，李春树来找林山远他们，让三人多去医院看望钟琴。
工厂上班的林山远、章南、徐世功三人，以林山远的工作最为轻松、自由，时间也不受限制。于是，在钟琴刚住院的前三天，白天便多由林山远陪着，晚上时章南、徐世功也会过来。钟琴吃不下医院的饭菜，林山远便到街上给她买馄饨吃。
第一天，钟琴假装手上无力，让林山远喂她。吃完半碗便不吃了，剩下的让林山远吃。林山远忽然想起江水遥让他吃半个包子的事。
钟琴家人上火车前给学校打了电话，说明要坐哪班火车赶来。钟琴让林山远到火车站去接她的母亲、二姐。
钟琴的母亲快六十岁了，二姐大她六岁，这是钟琴提前告诉林山远的。在火车站出站口，林山远一眼就认出她们了。她的母亲面相十分慈祥，一看就是善良祥和之人，二姐则显得沉稳干练。
坐在三轮车上，二姐一面询问妹妹病情，一面询问林山远是谁。林山远说他是钟琴的学长，在车辆厂上班，家是新集县的。二姐便说这几天幸亏有你关照之类的话，表示感谢。
钟琴的母亲来了以后，林山远不再每天去看望钟琴，此后只去过一次。记得她二姐说过，以后还得请他多多关照钟琴、照顾他这位小学妹。也不知钟琴住了多少天医院，是什么时候出院的。
四个月前，林山远回家时见到江水遥，又唤起了他对江水遥的无限情思。虽然在医院里，他已经感觉到钟琴对她有点那个意思，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不完全是因为生病，但他实在不可能爱她，所以后来就不去学校了。钟琴的二十岁生日，李春树来邀请他，他也没去。
一九九三年春天，林山远有了一台半自动相机，他又回了一次学校，给老乡学弟学妹们拍照。拍照选在郊外的一片油菜花田里，钟琴强颜欢笑的样子，让林山远有一点点心疼。其他的女生都是笑逐颜开的，唯独她蹙着蛾眉，也不和别的女生合影。
照相时，钟琴穿一件细格子衬衫，白色长裤，束着腰带；白花格子衬衫束在白色长裤里，露出丰满的胸和细腰。嘴唇，似乎涂了口红。
很快到了李春树、胡一鸣、钟琴实习和毕业的时间。李春树和胡一鸣都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决定回申城上班，已联系好接收单位。钟琴的家人同样希望她回申城，也在申城给她找到了接收的事业单位。可是钟琴却对李春树说，她想留在驿城。
李春树知道钟琴是为了林山远，来找过林山远两次，请林山远做出决断。如果钟琴留在驿城，需要林山远帮她进车辆厂。林山远这才完全明白钟琴一直在单恋自己，但表明他不会帮忙让钟琴留在驿城。
他对李春树说：自己并不喜欢驿城这个北方城市，光是每天吃面就让他受不了；如果她能回到申城而且进事业单位，为什么不回去呢？申城是比驿城更大一些的城市，离她的家又只有四十公里。
一天晚上，钟琴一个人骑车到车辆厂来了。在厂门口，刚好碰到正要出去玩的林山远。钟琴说，想和林山远谈谈，商量些事。林山远推说自己有事，就骑着车离开了。回头，看到钟琴进了车辆厂。
钟琴找过章南、徐世功及其他几名老乡，其他人知道林山远不肯帮忙，所以都不敢帮忙，怕帮倒忙。林山远既然不爱钟琴，将钟琴留在驿城干什么呢？
钟琴回去了。几天后，林山远从门卫传达室接到钟琴家人打来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将钟琴留在驿城，林山远毫不犹豫地说不能。
工作一年以来，林山远已经四五次去往省城，见过江水遥多次了，他的心中怎么可能还装得下别的人呢？
4
一九九三年冬月初的那场醉雪之后，林山远被调离采购科，调到了工厂研发生产小组。工厂研发生产的项目是汽车钢圈“汽化膜铸造工艺”，由工厂一位总工程师负责，林山远任小组长，下面暂时没有工人，只有一个还没有添置任何设备的空车间。
工厂以二十万元的报酬，聘请武汉大学四名理工科教授、助教充当顾问，预付十万元，由他们负责图纸设计及提供技术指导。这个项目推行一年多以后，最终流产，驿城市车辆厂试制的汽车钢圈根本不合格，全是一堆废钢。
调离采购科是林山远事业上的一次失败。在采购员中，有两名曾是分厂厂长，有三名曾是车间主任，可见采购员是比分厂厂长更牛的，因为分厂没有采购权。包括三个分厂的采购员在内，采购科共有十六名采购员、一名女会计、一位科长。
之所以调离采购科，并不是因为醉酒——醉酒第二天上午林山远就正常上班了，而是林山远给采购科长惹了两次极大的麻烦，使采购科长蒙受了巨大经济损失。采购科长给厂长写信说：……林山远书呆子气太重，不懂得市场经济原理……。
当厂长让分管行政的副厂长将信拿给林山远看时，林山远心想：采购科长那种小学文化水平，怎么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和四页纸的长信呢？这封信是谁代写的？
林山远的书呆子气，就是从不请科长喝酒，也就从未与科长进行沟通——沆瀣一气。科长订购的合同，林山远根本不知道单价；他每次采购前也不向采购科的女会计咨询，只想以市场最低价采购。
科长曾想拉拢林山远，请林山远给他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当家庭辅导教师，被林山远拒绝了。以前陪科长喝酒时众人都会叫上林山远，后来就不叫了。
第一次：林山远从本城买进一批电焊条，单价为六千元一吨，送货上门。却不知科长订购的相同电焊条是六千四百元一吨，还要工厂派车到郑州市电焊条厂去取货。结果导致科长将单价降到五千七百元一吨，每吨损失了七百元。
第二次：林山远从本城买进一千颗汽车大螺丝，单价是十元钱一颗，送货上门。却不知科长订购的单价是十四元五角一颗，还要另付从福建省到河南省的运费。结果导致科长将单价降到九元五角一颗，每颗螺丝损失了五元钱。
林山远当采购员，不仅给科长惹大麻烦，也给其他采购员带来麻烦。林山远以六十元买进来的空气开关，别人是以一百八十元买进来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在采购科做下去呢？怎么能在社会上混下去呢？
事后有人给他点破说：“你以为是给科长一人惹麻烦吗？你给厂长等人都惹了麻烦。要知道工厂‘八大金刚’是拜过把子的，厂长是老大，采购科长按年龄排行老八，其他六大金刚是行政副厂长、贸易公司经理、销售科长、运输科长、设备科长、后勤科长。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工厂研发小组实际上直到一九九四年春上才启动，林山远玩了三个月，从农历十月十八直到次年正月初六一直呆在农村老家，连工厂也不用去。农历十月十八，爷爷病重，林山远回了农村。
回家这天，班车经过龙山县城，他忽然想到此日是钟琴二十一岁生日。对于钟琴来说，肯定又是一个伤心的生日。
正月初五，徐世功来林山远家拜年，林山远颇感意外，以前他俩都没到过对方家中。徐世功带来了钟琴的三封信。原来，林山远呆在农村的这三个月，钟琴给工厂寄去了三封信，都被徐世功收起来了。
钟琴以为林山远故意不回信，第二封信比第一封信写得更伤心，第三封信写得肝肠寸断。
在第一封信中，钟琴说：自从回龙山县老家之后，自己就病倒了，两个月后才完全康复，所以现在才给你写信；我已在申阳地区某公司上班，派驻明港镇；望回信。
读完第三封信那一刻，林山远被深深感动了。他知道钟琴单恋自己，却不料她如此痴情，竟然因为他而相思成疾。他自己承受过单相思的巨大痛苦，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子更难承受。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非报也，永以为好也。”古人讲究投桃报李，自己怎么能够不报答钟琴的这份恩情呢？
林山远想：钟琴比自己勇敢。自己从前喜欢江水遥，却不敢写信，不敢说出来。钟琴不管对爱情抱不抱希望，毕竟勇敢地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