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曾是故人来（1/1）

做完这一切，她好像忽然脱力一般，再也站不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那块破旧的，泛黄的手帕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好像记忆中那个干净的男孩子，一直拉着自己的衣裙摇来摇去，撒娇说，“姐姐，求求你了，你就带我去玩会儿呗。”

一声声干净的童音将她拉回久远的记忆中。

曾经，她也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更是一个全心全意照顾弟弟的好姐姐，只是后来，她把弟弟弄丢了。

…

那一年天降旱灾，河落海干，农田寸草不生，百姓颗粒无收，朝都皇帝在相国寺连拜三次，苦苦求雨而不得。

第四次求雨时，天降神谕，言妖魔投生宫内，惹来天神动怒，杀之可平神怒，甘霖自至。

而宫内这一年出生的皇子只有一位，是一个不起眼的妃子所生，皇帝赐名棽。

神谕召显之时，皇子棽只有八个月龄。

皇帝亲自怀抱皇子，登上相国寺的祈雨高台，在百姓和文武大臣的众目睽睽之下，将怀中婴儿从高台之上重重摔下。

不久后，朝都迎来了第一场大雨，百姓跑到街上尽情欢呼雀跃，大臣们在殿前高呼皇帝英明。当天夜里，皇子棽的生母便因病逝了。

宋玉当时也只有五六岁模样，尚且看不懂人们的悲欢喜乐，但她看着父亲怀里抱着的小婴儿，却觉得欢喜的很。

他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洁白无瑕，小小的拳头好像市场上卖的小笼包，有褶有肉相当可爱。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会哭闹，一笑起来好像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宋玉忍不住问，“爹，他从哪儿来？”

爹朝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轻轻的说，“这是天意，他是你弟弟。”

对宋玉来说，弟弟是个十分新鲜的词汇，就像这个小小的人儿一样，她第一次听，也是第一次见。

母亲告诉她，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家里有个小弟弟，否则，弟弟就会被人带走的，她听话的点点头，她喜欢这个弟弟，她要让他留在这。

弟弟渐渐长大，从一个咿咿呀呀的小肉包子，长成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鸭子，宋玉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弟弟一起学走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像两只摇摇摆摆的鸭子。

子云会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姐姐。那是她用话梅糖做诱饵，偷偷教了他好久的成果。

他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宋子云，取自宋家有子，皎皎若云之意。

那是她刚刚学会的为数不多的两个字，为了看起来像真的姐弟俩，她还求父亲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宋子玉，子云，子玉，听着就是紧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父亲笑她任性，把一包话梅糖塞在她手中便离开了。

她一直以为子云是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却不曾想，老天爷有一天会毫无征兆的，将这个礼物拿走。

那天爹娘都不在家，街上的庙会热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隔着几条街都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平日里她最是谨小慎微，一直谨记爹娘的话，绝不能把弟弟带出去。

可那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也许是街上的叫卖声太诱人，也许是子云的央求让她于心不忍，那天，她带着六岁的子云第一次走出了家门。

那一夜，也成为她心中永远不能释怀的痛。

在话梅糖的摊前，仅仅是一个转身，她手中紧紧握着的子云的小手，就不见了。

她慌了，话梅糖无声的掉落在地上，她顾不上看一眼，只是拼命地大声地呼唤，“子云！你在哪里！弟弟！你在哪里！”

当爹娘找到她时，她已经把沿街所有的店铺都走了一遍，可是，没有。所有人都说没见过子云！

“玉儿，不要再找了。”爹平静的说。

她不明白，怎么可能不找，那可是她的弟弟呀。

“爹，娘，弟弟丢了，你们别看着我，快去找啊，你们武功高强，一定能找得到的，快去啊！”

“爹，快去啊！”她哭着求他。

可是父亲只是一动不动的拉着她的手，任她如何摇晃也不作反应。

她以为父亲是在生她的气。

她急得跪下来抱着父亲的腿哭道，“爹，是我的错，都怪我不该带弟弟出来买糖，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怎么罚我都行，我求您了，快去把子云找回来吧！娘！娘！你快帮我劝劝爹啊！”

母亲擦了擦脸上的泪，悲痛的抱住她，轻声道，“玉儿，好孩子，爹娘没有怪你，子云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跟娘回家吧。”

她怔怔的看着爹娘，直到父亲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他说，“也许，这是天意吧。”

她想起六年前的那天，父亲怀中抱着小小的子云，也是这样的莫测的神情，说着，“这是天意。”

天意！她恨天意！天意带来了子云，又毫不留情的带走了他！

可是，她更恨自己。如果不是她带弟弟出门，也许，天意就没有机会下手呢。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用以惩罚自己犯下错误，可是，就算她饿晕了，子云也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她的弟弟被她弄丢了。

几个月后，在与父亲的一次历练中，她在路上见到了一个乞讨的男孩儿。

他的眸子轻盈透亮，与子云一般无二。

“爹，带他走吧。”

父亲看着身后成群的乞丐，疑惑的问道，“这里有这么多人，你为什么想要带他走？”

她注视着小乞丐的眼睛，坚定的回答道，“就是他。只有他。”

呵呵。

宋玉不禁在回忆中笑出了声，是嘲讽，是苦涩，是内心深处不能触碰的伤疤。

因为一双与子云相似的眼睛，父亲将苏江带回家中，并收为弟子，十几年如一日，亦师亦父般的教养。

而她，更是把所有对子云的愧疚和思念，一股脑倾注在苏江身上，以至于到了后来，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对他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对苏江产生的依赖呢？如果他没有那双眼睛，也许又是另一个故事了。